《双城记》:生病的医生,九死未悔的人性追求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这一经典开头我们并不陌生,正是出自英国文学巨匠狄更斯的《双城记》。

“狄更斯是一位塑造怪人的巨匠。”《双城记》以法国大革命为背景,不仅写了巴黎、伦敦这两座城市所发生的故事,也塑造了一批“怪人”形象。其中尤为突出的,就是主人公之一的梅尼特医生。

《双城记》:生病的医生,九死未悔的人性追求

他善良、正直、富于正义感。年轻时他目睹了厄弗里蒙地侯爵兄弟虐杀农民的惨象,并不惧侯爵的强大势力勇于写信向朝廷告发,因此而被捕入狱。在狱中他受尽折磨并失去了理智,只能借助做鞋——“一套有规律的两手倒来倒去的动作”来麻痹自己。即使是出狱后,医生仍然带上他做鞋时坐的板凳和那双永远做不完的女式鞋子,并在之后的多个场合痴痴地重复做鞋,仿佛回到了在巴士底狱的日子。

小说就描绘了这样一个被崇高精神包裹的“怪人”形象,他的怪是带有“病态”性质的,是经受多年压抑而生成的精神病。但对于注重细节和象征意义的狄更斯来说,这又绝对不仅仅是一种精神病,与“板凳”、“做鞋”结合在一起的“病态”形象含义是深刻的。

三次“发病”

医生在小说当中“发病”共出现了三次:

在医生未与女儿相认前,他一直处于迷糊非理智的状态,这可归为一;二是梅尼特小姐蜜月离开期间的九天;三是达奈离开英国后第二次被捕,医生求救无门的那天晚上,医生像疯了一般呜咽着找板凳和未做完的鞋。在这期间连梅尼特小姐“有几次她的魔力也失效”,来到法国前,医生一直把板凳和鞋这些会勾起痛苦回忆的东西放在身边,“有时,他在夜深人静时起床,我们在楼上听到他在卧室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双城记》:生病的医生,九死未悔的人性追求

赵炎秋先生在《多元整一:狄更斯长篇小说的结构特点》一文中提到:“狄更斯长篇小说结构的典型模式是多元整一。”

在《双城记》里有五个整齐的结构单元,梅尼特医生的经历被放在突出的位置并贯穿起作品的五个结构单元,而医生的“病态”形象又始终伴随着梅尼特医生。为什么作者要把让人爱怜仰望的医生放在近乎癫狂的状态中并贯穿始终呢?我想这不能用简单的“精神病”来解释,而是寄托着作者深刻的思想的。

对骄奢跋扈的封建贵族的批判

梅尼特医生在巴士底狱备受折磨,此时他的心中充满了恨意。这既有对厄弗里蒙地侯爵扭曲人性的恨,又有自己不能保护怀孕的妻子的恨。有一段时期他想妻子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是不是个儿子,有一天能为他的父亲报仇”,他在信里悲愤地写道:

“我相信那血红的十字会要他们(厄弗里蒙地侯爵兄弟)偿命了,他们也得不到上帝的宽恕。……我向上天,向人间控告他们。”

正义、对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的爱恋、仇恨——不同的情感在梅尼特医生的心底交错冲击。医生不停地做一双女式鞋,身体的忙碌可以麻痹身心,可以借此慰藉对妻子的思念,同时作者更是以这种扭曲的变态行为引起人们对善良品性的同情和热爱,进一步揭示了以厄弗里蒙地侯爵为代表的封建贵族的残忍。

善良的品性却招致如此厄运,美与丑形成二元对立,更具批判意义。

《双城记》:生病的医生,九死未悔的人性追求

家庭和爱的力量

狄更斯的家庭生活并不十分幸福,他的父亲挥霍无度,母亲也不善管理家务,因此整个家庭经常陷入贫困的深渊。狄更斯12岁被送入皮鞋油厂当童工,尝尽屈辱和酸辛。结婚的妻子与狄更斯性格思想不和,这对狄更斯来说又是一个打击。在现实生活得不到家庭的温暖和稳定,作者便在作品中表达自己对幸福家庭的追求与渴望。

梅尼特医生在女儿到来之前一直待在仆人德法日的楼阁上,日以继夜地做鞋,他重复做的不是男鞋,不是儿童鞋,而是女鞋,这表现梅尼特医生对妻子的思念,于此医生的“病态”可看成是美好爱情的寄托,同时也是作者对纯真幸福爱情的向往。

狄更斯思想的核心是资产阶级人道主义,他认为决定人的价值的是心灵的善恶。如《双城记》的卡顿,他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梅尼特小姐的爱人查尔斯·达奈,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被作者奉为献身精神的典范;而德法日夫妇要求杀人,则被作为反面的典型,最后也只能是以死告终。

爱在狄更斯的小说当中是富有力量的。女儿(家庭的爱的化身)的到来使梅尼特医生慢慢地恢复理智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也是家庭的爱的体现之一。

《双城记》:生病的医生,九死未悔的人性追求

其次,当知道自己的女婿达奈的真实身份后,医生对女儿的爱与对厄弗里蒙地家族的恨交织在一起,使得他再度精神失控,旧病复发,连续做了九天的鞋。

在这里不停地做鞋子的“病态”象征着爱与恨的斗争过程,最后的结果是女儿和家庭的爱占了上风,医生在女儿蜜月度假归来时内心得到了平静,一家三口又幸福地住在一起,反映了作者不惜一切追求幸福家庭的愿望。

最后一次“旧病复发”也可体现这一点,医生因无力帮助到女儿而差点下跪,大声疾呼:

“别折磨一个孤苦的可怜人了,……把我的那些东西还给我!那双鞋要是今晚上做不完,我们怎么办呢?”

女儿心爱的丈夫达奈将永远地死去,那就意味着一个幸福家庭的瓦解、爱的破灭。医生意识到这一点,做鞋的“病态”再一次成了幸福家庭的象征,梅尼特医生在幸福的家庭即将失去之际疯狂地疾呼、寻找。

由此看来,梅尼特医生的“病态”形象象征着作者对家庭的爱的追求,体现了狄更斯的思想核心。

《双城记》:生病的医生,九死未悔的人性追求

对人性的关注和探索

高尔基曾经指出,狄更斯“出奇的精通最难的艺术——热爱人类的艺术”。人是狄更斯一直关注的中心,也是其小说的中心。

  • 人的渺小与无能为感

这主要是由人和自己的创造物之间关系的异化造成的。仁慈、正直是人类的美好品性,我们赞美它、称颂它,但梅尼特医生就是因为未泯的仁慈和正直的天性把自己送进了巴士底狱。医生在巴士底狱写下控诉厄弗里蒙地家族的血泪书,最终这封信却成了毁灭家庭幸福的有力工具。

在强大的体制和封建势力面前,个人仿佛是蛛网中的小虫,越是挣扎,越是欲罢不能。梅尼特医生在女儿结婚时“发病”,在得不到革命派的承认而无力救达奈时“发病”,一旦病症发作就嚷着要做鞋。医生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和创造物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如此的错乱,唯有做鞋是明确的,有规律的重复能缓解由错乱引起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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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自我欲望的宣泄

人是具有灵性、有情欲的动物。梅尼特医生在巴士底狱里备受压抑,身体上难以自由,精神上也备受苦恨和思念的折磨,自我处于失落的状态。

梅尼特医生说他害怕看到阳光,热烈的太阳代表着光明,代表着欲望,这与他的生存环境是格格不入的。因此他终日在黑暗中不停地有规律地重复做鞋、做鞋,

“鞋”在这里成了欲望的象征,做鞋就是自我欲望的无意识宣泄。

人性是超越时空的,在1940年的中国,伟大作家萧红在《后花园》塑造的冯二成子形象唱响了封建侵蚀下人性失落的哀歌。后花园一片生机,那是冯二成子情欲的衬托。冯二成子不但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连人人共有的情欲也受到外界的压抑。在没见到姑娘前,他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他的欲望也得不到满足,冯二成子选择深夜打梆子正是人的欲望的宣泄。不同国度不同时代的伟大作家在揭露人性上实现了共鸣。

《双城记》:生病的医生,九死未悔的人性追求

  • 自我力量的肯定

人不仅具有情欲,也有追求自由的意识,希望自己支配、控制自己。但在梅尼特医生身上,我们看到的却是自由意识的失落和自我力量的淹没。黑夜是寂静的,重复的做鞋动作是动态的,梅尼特医生在绝对的动态中才能感受到自我的存在。

医生无力救达奈时他又“发病”了,这是因为面对着无序黑暗的社会,他像在巴士底狱一样再次发现了自身的无能为力,因此发疯地寻找板凳和鞋子,把对自我力量的肯定寄托在鞋子上,做鞋在此成了对肯定自我的象征。

狄更斯对人性的探讨是具有深刻意义的,从梅尼特医生身上我们便可洞察19世纪后期刚完成资本原始积累的英国社会民众心灵的渴望与困惑。


中国古语云:“情动于中,则形于外”。内心世界不容易被人直接感知,但它却可以通过人的外部世界如言论、行动、表情等间接地反映出来。

狄更斯善于通过外部形象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从表面看我们只知道梅尼特医生是一个正直、仁慈、善良的大好人,但作者描绘的这一“病态”的形象则使梅尼特医生的形象得到很大的丰富,以小见大,颇具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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