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專訪·下丨姜義華:需要形成一套適應這個時代的話語體系

「轉載」專訪·下丨姜義華:需要形成一套適應這個時代的話語體系

以下內容來源於“澎湃新聞”客戶端2019年10月7日發佈的同題文章。

日前,復旦大學文科榮譽教授姜義華新著《中華文明的經脈》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經脈,取自《黃帝內經·靈樞》,意為“行血氣”“決死生”,“不可不通”的關鍵。書中認為,中華文明作為一個有機的整體,獨特的知識體系、價值體系、國家治理與社會自我治理的實踐體系,以及作為其表達形式的話語體系,構成了這個整體的主要經脈,而大一統則是中華文明的力量源頭。它們共同使得中華文明能夠延續不斷,在一次次極其嚴重的內外危機和衝突中重新崛起。

9月20日,澎湃新聞就該書所涉及到的有關中華文明特質等問題,在姜義華復旦大學辦公室對其進行了專訪。整個專訪涉及問題較多,此為下篇。

對於傳統文化,姜義華認為,它根植於每個中國人的血脈細胞裡,不是說想丟就能丟。與其談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不如談如何進行現代性的、符合當下實際的轉化利用。比如中國傳統中,對禮異常重視,在姜義華看來,今日中國同樣需要禮,它的具體性、可操作性,使它比單純強調道德更能深入人心、移風易俗。“在今天,我們不僅需要積極繼承和發揚自己的傳統學術文化的精華,而且要勇敢地、主動地吸取全人類精神生產的一切優秀成果,進而有自己的創新。”

只有尊重歷史、立足現實,我們才能構建起屬於自己的話語體系。在姜義華看來,在信息革命正在進行中的時代,中國已經不再是一個簡單的追隨者了。

“中國在信息革命和信息文明創造中,並不落後於別人,有些方面還在前列。但是我們還沒真正深入地思考、總結。所以現在創造新的話語體系是我們要研究大量的、正在發生以及可能未來要發生的問題。”姜義華談道。

「转载」专访·下丨姜义华:需要形成一套适应这个时代的话语体系

《中華文明的經脈》書影

Q 澎湃新聞記者

A 姜義華老師

Q 我想請您談下書裡的另一個重要話題——傳統文化。您說傳統文化從來就沒有在我們的社會生活中消失,在我們的血脈和細胞裡一直都存在。那我們說傳統文化復興,又應該在哪一個層面來理解呢?

A 中國的發展從來就沒脫離過過去。現在的我們的發展就是建立在國家的統一,這是一個前提。人民的團結、各民族的團結,這是我們勝利的保證。

中國幾千年的傳統,它有符合中國國情的一面。“五四”講和傳統徹底決裂,實際上決裂不了的。魯迅寫《阿Q正傳》,這是五四新文化運動中真正瞭解中國文化的根柢。中國傳統文化在廣大的農村,在他們無所不在的生活當中。所以傳統不是你想丟就能丟掉的。

改變是個歷史時期漫長的過程。首先解決教育問題,教育不僅改變人的知識結構,也改變了人的價值體系。傳統文化呢,它本身也是個知識資源,關鍵是你今天怎麼利用這些資源來創造我們今天的生活。

Q 我們在談利用的時候,有個說法叫“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問題是很多時候精華和糟粕是一體兩面的,糟粕去了可能精華也很難存在。

A 對,我一般不這麼說的,我不大用這八個字的。關鍵是它在過去是那麼運用,但到了新的時代我們怎麼來利用。

(澎湃新聞:要做一個現代性的、符合實際情況的轉換。)

就像我剛才講的,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中國這個大一統國家你要管好,你必須從地方上做起。你連地方都治不好要治國家,那不是空談嗎?像這樣的想,它既是傳統的東西,也是很現代的東西。在現代,同樣是要經過地方再到中央,它都是一個實踐過程。我們所重視的最根本的東西是實踐,不是靠你辯論賽上去講一大通話,就可以直接去管整個國家了,你要有實踐經驗。

這就是我們傳統文化中間最有價值的東西,但它必須跟著時代在變。所以傳統的東西它不是哪一個算精華、哪一個算糟粕的問題。當然,有些東西一眼而知(它整體上是糟粕),古人也不欣賞,也在譴責的,比如見利忘義。

Q 您把中華文明稱為泛道德型文明,對道德特別強調。但現實是越強調似乎越缺失。當然倉廩實而知禮節,我們現在從上到下也越來越重視這個問題。在具體實踐方面,您有什麼建議嗎?

A 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強調一個禮字。道德還是比較抽象的,禮就是把道德具體化,變成日常生活化、程序化。禮把德具體化,也是為法治打了一個預防針。把違法犯罪消滅在無形之中的就是禮治。所以要把四治結合起來。

曾經有個機構要造個國學館,我反對,我說你們不如造個禮儀館。中國需要制禮作樂,但我們到現在沒有專門機構來研究禮。現在國賓禮儀很講究,但人們日常生活的禮,我們一直沒把它當個事好好來做。

Q 為什麼不提倡“國學”?

A “國學”到底指涉什麼,其內涵和外延根本無法確定。“國學”究竟是指儒家一家還是百家都算?是漢族之學還是囊括所有中華民族之學?是指中國固有之學還是包括外來文化?又怎麼算固有?是古學還是包括近代之學,古又是要多古,下限在哪?全都說不清,沒法明確。

所以在今天,我們不僅需要積極繼承和發揚自己的傳統學術文化的精華,而且要勇敢地、主動地吸取全人類精神生產的一切優秀成果,進而有自己的創新。躺在外國人身上不行,躺在老祖宗身上也不行,我們只有立足中國現實,放眼世界,放眼未來,充分利用古今中外文化的各種資源,做出和我們時代需要相匹配的具有原創性的學術文化成果,才能給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提供有力的學術文化支撐,注入源源不絕的精神動力。

Q 近些年,網絡上還出現一種“民國熱”。您怎麼看?

A 有多少人真的在民國生活過?現在有些知識分子把那時某幾個人的學問說得那麼高,其實我們今天很多人很多成果已經遠遠超出了那個時代。

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文化巨人,也有自己文化成果。不能要求厚古薄今,也不能以今日的情況來苛求過去。錢鍾書《圍城》的大學、知識分子、文人是那個樣子,那也是民國。周谷城在1920年代末到1930年代初,寫了《中國社會之結構》《中國社會之變化》《中國社會之現狀》三本書,他對民國時代知識分子的描述,批評得非常厲害。他們都是當事人,都有深切的體會,那也是民國。

Q 所以這裡面我感覺還是涉及到一個構建中國歷史解釋的話語體系問題。您也一直在強調這個問題。這個話語體系到底應該如何構建?如何才能讓它深入人心,在世界範圍內獲得影響力呢?

A 這還是需要我們自己做深入的研究,不要跟著人家的那些話題。近代以來,基本是西方主宰了世界話語體系的構建。從康德到黑格爾,再到馬克思,再到今天的方方面面,都是它們的主導。

我們不能也不應該憑空自己提出一套話語來,那是自說自話。我們應該對歷史、對現狀,都要有一個更立體的認識和思考,包括文明問題、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構成問題、人類命運共同體問題,這些都是新的研究課題。

所以,話語體系不是光去抄一點報紙上新的名詞,而是要重新地認識世界發展、人類歷史,要有新的視角、切入點。也要對自己過去的知識、觀念有比較深刻的認識和反思,看過去那些認識有什麼缺陷、不足,有哪些長處。然後在這樣的基礎上,我們能不能提出一批新的概念、命題,形成一種新的研究範式。其實話語體系最後還是解決這個問題。

(澎湃新聞:從康德、黑格爾到馬克思,他們建構的話語體系其背後實際上是有實踐在支撐的。比如從工業革命以來,整個世界的運作方式,我們今天目力所及的重大創造,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我們不得不承認,可能大部分是按照資本主義的邏輯建立的。)

對,它是跟著西方資本主義發展、資本主義世界市場的建立而構建的。所以我們還是要立足當下的現實,不僅是中國這些年的發展,還要有世界這些年的新變化,重新全面地思考。

今天我們已經從傳統的農耕文明發展到工業文明。現在正在進入一個新的文明,我們稱為信息文明。它和前三次工業革命不是一個等量級的,改變世界改變得太大。最大的變化就是馬克思當年講的,每一個人都成為與這個世界聯繫的人。這是小農經濟時代做不到的,在資本主義的工業經濟時代也做不到。

信息革命給大家帶來了這樣前所未有的條件,互聯網、大數據、雲計算、人工智能,這些改變了這個世界。我們要站在這麼一個高度重新研究,形成一套適應這樣一個全新時代的話語體系。

Q 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取得的成就世界矚目。您覺得應該如何總結好四十年成功經驗,以及如何在新時代給世界提供中國的智慧?

A 西方文明現在也必須重新提出一套新的方案,否則他沒辦法應對今天的信息文明時代。而中國在這裡早就不是一個簡單的追隨者了。因為中國在信息革命和信息文明創造中,並不落後於別人,有些方面還在前列。但是我們還沒真正深入地思考、總結。所以現在創造新的話語體系是我們要研究大量的、正在發生以及可能未來要發生的問題。

「转载」专访·下丨姜义华:需要形成一套适应这个时代的话语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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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文明的經脈

姜義華 著

商務印書館

作者:徐蕭(實習生傅一笑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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