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瞭解柳永詞的造境藝術

十分鐘瞭解柳永詞的造境藝術

柳永

柳永,(約987年—約1053年)北宋著名詞人,婉約派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漢族,崇安(今福建武夷山)人,原名三變,字景莊,後改名永,字耆卿,排行第七,又稱柳七。宋仁宗朝進士,官至屯田員外郎,故世稱柳屯田。他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以畢生精力作詞,並以“白衣卿相”自詡。其詞多描繪城市風光和歌妓生活,尤長於抒寫羈旅行役之情,創作慢詞獨多。鋪敘刻畫,情景交融,語言通俗,音律諧婉,在當時流傳極其廣泛,人稱“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對宋詞的發展有重大影響。

“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中提出了“境界”一說,一直以來飽受文學批評家們的承認和讚揚。那麼境界是什麼呢?王國維先生說:“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由王國維先生的話中,我們可以大膽猜測出,王國維先生口中所說的“境界”即詞的“意境”。王國維先生認為“境界”可造,可寫。造即是藝術建構,造境也就是通過詞人自己的藝術加工,將詞人所見之景進行合理的藝術加工(誇張,扭曲……)。景物經過詞人的藝術加工後,與原來的景物必然會有一定的距離。而“造境”則是詞人,將自己眼中的世界如實的呈現給觀眾。但“寫境”與“造境”之間的界限並不是那麼明顯與絕對的,因為無論是造境還是寫境,都是以自然景物為自己的寫作基準點,並以此為基礎進行藝術加工的。“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與理想故也”

詞的意境對於詞來說無疑是十分重要而關鍵的,意境是詞人抒情的背景環境,對於個人感情的抒發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柳永與同代詞人相比,更加擅長利用意境的營造來抒發離愁別恨,深閨之怨。

以柳永與歐陽修的兩首詞進行對比:

“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徵轡。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欄依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歐陽修《踏莎行》)

“寒蟬悽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待與何人說!”(柳永《雨霖鈴》)

歐陽修的《踏莎行》是一首小令,篇幅短小,只適宜於用傳統的比興手法,通過象徵性的意象群烘托、傳達抒情主人公的情思意緒。而柳永的《雨霖鈴》則是慢詞,可以盡情地鋪敘衍展,更加方便於抒情主人公抒發豐富複雜的內心世界。兩首詞都是寫離情,歐陽修詞用的是意象烘托傳情法;而柳永詞則使用鋪敘衍展法,整個送別的場景、過程,別前、別時、別後的環境氛圍以及人物的動作、情態、心緒,都有細緻的描繪和具體的刻畫。歐詞是借景言情,情由景生;柳詞則是即事言情,情由事生,抒情含有敘事性和隱約的情節性。在《雨霖鈴》一詞中,柳永借用漫長的寫景敘事作為鋪墊,以此烘托主旨抒情的效果。“寒蟬”,“驟雨”,“蘭舟”,“煙波”,“楊柳”,“曉風”,“殘月”等意象的運用,對於意境的塑造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歐陽修的《踏莎行》與柳永的《雨霖鈴》都是在寫離情,歐陽修的《踏莎行》重在抒發個人情感,對於環境的塑造雖然也有涉及,但是由於篇幅和詞牌的限制,以及當時世俗詞風的影響,導致其對於環境的塑造未及深處,僅僅只是淺嘗即止,沒有深入細緻的進行刻畫,自然也就減弱了這首《踏莎行》的意境美和內涵美。而柳永在《雨霖鈴》中由於突破了以往詞的限制和約束,大膽的使用了慢詞,用足夠長的篇幅和相對自由的體裁,將抒情主人公的抒情背景娓娓道來,做足鋪墊,層層渲染,對於抒情主人公最後的抒情起了極好的襯托和渲染作用。

十分鐘瞭解柳永詞的造境藝術

在《雨霖鈴》一詞中,作者首先寫了淒涼的環境:“寒蟬悽切,對長亭晚。”冰冷悽清的環境為全詞奠定了一個悲涼的抒情基調。“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念處,蘭舟催發。”時間的描寫,驟雨初歇之後,都門帳飲無緒只是,明明是不捨得離去的,卻被撐船人催著離開。主人公對於離去的無奈與不捨躍然紙上,細節的描寫可以讓讀者更加深入生動的感受到主人公難言之情,難言之事。“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對於人物的描寫,“執手”相看的卻是“淚眼”,對於人物動作和表情的描寫充分表達了主人公與戀人之間的難捨難分,之後對於以後生活的設想,更加加深了抒情主人公內心的傷痛與淒涼之感。“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待與何人說!”《雨霖鈴》下闋的這段抒情之句,用整整一闋的篇幅來抒發抒情主人公內心中的感慨與吶喊,不僅表達了作者對於多情人自古難逃別離的哀嘆與惋惜,又深化了上闋的寫景,借景抒情,借情烘景,前後呼應,情景結合,渾然一體,宛如天成。造就了《雨霖鈴》這首抒情佳作的不朽地位。

柳永的詞不僅僅是藉助景物烘托人物細膩感情,而且柳永身為婉約詞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其詞飄逸瀟灑,來去不受拘束,這種特性直接與李白的詩歌相掛鉤,遠超同代詞人的拘束與壓抑,讓他對於意境的塑造更加深入而超出一層。

司空圖在《二十四詩品》中表達了他對於“飄逸”這種文風的理解與感受:

“落落欲往,矯矯不群。緱山之鶴,華頂之雲。

高人畫中,令色氤氳。御風蓬葉,泛彼無垠。

如不可執,如將有聞。識者已領,期之愈分。”

在司空圖心中的飄逸是高於眾人之頂的眼光與氣魄,不染俗世的特立獨行與孤傲,不受塵世的羈絆與牽繞。一般人都會認為,“飄逸”一詞與柳永無緣,無關!但是,在柳永《望海潮》一詞中,我卻讀出了柳永的一股飄逸: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這首詞一反柳永慣常的風格,以大開大闔、波瀾起伏的筆法,濃墨重彩地鋪敘展現了杭州的繁榮、壯麗景象。這首詞,慢聲長調和所抒之情起伏相應,音律協調,情致婉轉,是柳永的一首傳世佳作。

開頭三句,入手擒題,以博大的氣勢籠罩全篇。首先點出杭州位置的重要、歷史的悠久,揭示出所詠主題。三吳,舊指吳興、吳郡、會稽。錢塘,即杭州。此處稱“三吳都會”,極言其為東南一帶、三吳地區的重要都市,字字鏗鏘有力。其中“形勝”、“繁華”四字,為點睛之筆。自“煙柳”以下,便從各個方面描寫杭州之形勝與繁華。“煙柳畫橋”,寫街巷河橋的美麗;“內簾翠幕”,寫居民住宅的雅緻。“參差十萬人家”一句,轉弱調為強音,表現出整個都市戶口的繁庶。“參差”為大約之義。“雲樹”三句,由市內說到郊外,只見在錢塘江堤上,行行樹木,遠遠望去,鬱郁蒼蒼,猶如雲霧一般。一個“繞”字,寫出長堤迤邐曲折的態勢。“怒濤”二句,寫錢塘江水的澎湃與浩蕩。“天塹”,原意為天然的深溝,這裡移來形容錢塘江。錢塘江八月觀潮,歷來稱為盛舉。描寫錢塘江潮是必不可少的一筆。“市列”三句,只抓住“珠璣”和“羅綺”兩個細節,便把市場的繁榮、市民的殷富反映出來。珠璣、羅綺,又皆婦女服用之物,並暗示杭城聲色之盛。“競豪奢”三個字明寫肆間商品琳琅滿目,暗寫商人比誇爭耀,反映了杭州這個繁華都市窮奢極欲的一面。

十分鐘瞭解柳永詞的造境藝術

下片重點描寫西湖。湖山之美,詞人先用“清嘉”二字概括,接下去寫山上的桂子、湖中的荷花。這兩種花也是代表杭州的典型景物。柳永這裡以工整的一聯,描寫了不同季節的兩種花。“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這兩句確實寫得高度凝鍊,它把西湖以至整個杭州最美的特徵概括出來,具有撼動人心的藝術力量。“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對仗也很工穩,情韻亦自悠揚。“泛夜”“弄情”,互文見義,說明不論白天或是夜晚,湖面上都盪漾著優美的笛曲和採菱的歌聲。著一“泛”字,表示那是在湖中的船上,“嬉嬉釣叟蓮娃”,是說吹羌笛的漁翁,唱菱歌的採蓮姑娘都很快樂。“嬉嬉”二字,則將他們的歡樂神態,作了栩栩如生的描繪,生動地描繪了一幅國泰民安的遊樂圖卷。

這首詞寫的是杭州的富庶與美麗。在藝術構思上匠心獨遠,上片寫杭州,下片寫西湖,以點帶面,明暗交叉,鋪敘曉暢,形容得體。其寫景之壯偉、聲調之激越,與東坡亦相去不遠。特別是,由數字組成的詞組,如“三吳都會”、“十萬人家”、“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千騎擁高牙”等在詞中的運用,或為實寫,或為虛指,均帶有誇張的語氣,形成了柳永不同於以往的豪放詞風。與同時代詞人相比,造境寫境凌於眾人之上。

柳永詞的造境,既繼承前人借景寫情的一般手法,通過細緻生動的描寫來突出抒情主人公內心的傷感與悽清,有超脫了同代人限於“婉約”與“豪放”之名的限制,縱橫激盪,超然世外,運用誇張地語氣與飄逸的姿態盡情抒情,肆意造境,實是一代詞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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