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日月贈予的標點(一)

「散文」日月贈予的標點(一)

1.

有朋自無錫來,不亦樂乎。

是文者,亦是畫者。一個在書房敲字,一個在餐廳畫畫,一個在客廳彈琴,另一個閉著眼坐在沙發上聆聽,還有一個在樓上的臥室酣睡。束起長髮,繫上圍裙,獨自在廚房煎煮炸炒的是我;

那一刻,我把自己做成了經典的煙火女人。

2.

為一個詩歌研討會準備發言稿,敲鍵盤到凌晨二時,打印機卻怎麼也不作反應,只好烤到U盤。一早趕到會場,已來不及去印務中心打印文稿。臨場發揮,倒也有天外飛來的靈感。

晚上先生打電話到辦公室,告曰:打印機插頭都沒插好,你。

3.

得沈澤宜先生詩集《西塞娜十四行》,有幾個句子鍾愛到夜深難睡:

後來你死了,姐姐似的木香呵

我不忍提起你是怎麼死的

正如那道覆滿綠葉的牆

正如我所有的親人那樣消失了

——《後來你死了,姐姐似的木香呵》

4.

讀簡媜的《私房書》,有一段話,得抄下來,刻在心裡:

沈從文的美,是尚含一口溫血的美。這人不是人類的文化奶大的,是自然幽咽的天籟唱大的。那些販夫走卒、山寨大王,那些河街、桃李酒釀,翠篁、渡筏,都等候他的裸足去踏,當他埋首古物,必有一段對話:“你真真不要我寫了嗎?那成那成,我不寫,我一旁閒,這麼著,我替你的龍袍繡襦古鏡理個緒吧!”寂寞在這裡。

5.

總覺得這個春天有一首很不一般的詩在等我,我卻不知道要從哪個方向走近它。每日裡只是心焦煩不安,把屋子所有的門窗都打開,東西南北地不停探身遙看。近日天氣總是陰晴不定,氣溫也涼熱不均,像小戀人們的性子,倒也讓人在焦煩不安中要無可奈何地笑。

想起不知道誰的一句話:

我將自己攤成稿紙,讓歲月前來點苔。

6.

友人J 君送我一支鮮筍。

電話中說,他從寺院下來,過半山時,見有農人挖筍,便站下來看。農人將一支碩大的筍送與他。他剛自圍城撤出來,單槍匹馬的生活,煙火事都在餐館酒店解決,所以開著車經過我單位前時,就有心送了來。

拎著帶了鮮泥的筍回來,一路細細地想:這樣的輾轉,卻原來只是因為與我有緣。

不禁一笑。

7.

新出的文集用了陳沒落兄的四幅油畫作分輯插圖,結果他拿到書後,將其中一幅原作快遞了過來,說是作為祝賀禮物。

朋友陶君開車送人回家,人送到,車也順便送給人家了,自己走著回來。

沒落兄與陶君有得一拚。

8.

內心的親近,無論外在形式如何,都阻隔不了。

有一種眷侶,是不拘人間規範、超越塵世囚籠的,所以這凡俗,花有並蒂蓮,樹有連理枝。它們不需要明媒正娶,不講究是否愛得對愛得錯,更不在乎是否愛對了時間。

人世無法改變它們,只好羨慕和讚美。

人世的愛情往往是:要見到那個可以相視一笑的人,必須尋尋覓覓地與一萬個人擦肩。

「散文」日月贈予的標點(一)

9.

心是看不住的。很多時候,人連自己的心都看不住,又如何能看得住別人的心。

把握不住的東西,才會用一種形式來拴住它。人的聰明和愚笨都在這裡。

10.

友人拍了照片回來給我看,我指著一種葉子問是什麼植物,友人說:“楓葉啊,沒紅的時候。”我說:“楓葉我是認得的,怎麼你一拍成照片我就陌生了呢?”

此話說完不久,在網上看到一個叫越越的小女子的文字:

五月院子裡的槐花開了,一大片一大片香氣撲鼻。家屬院有嫂子們採摘下來,據說蒸蒸吃很可口。他經過,駐足。觀看了半晌,終於張嘴問:“嫂子你們這是擇什麼菜呢?”嫂子們大笑:“這不就是樹上的槐花嘛,蒸一蒸可好吃呢。”他居然說了一句:

“長在樹上我知道它們是槐花,可是摘下來看著不太象呢。”

這個“他”與我的弱智係數相等,禁不住一個人笑得天翻地覆。

11.

文友扶風以我的名義寫了個逗樂的“答記者問”,開頭一句是:新漢賦記者江南梅報道:吹面不寒楊柳風,今夜無人入睡。

我樂得不行,對扶風說,我要真這樣寫新聞報道,會被老總罵得狗血淋頭,立即下崗。

無錫友人一行來寧波,小鶴寫篇文字紀錄此行,開頭一句是:四月過半,靠近海。我和沒落師兄齊聲叫好。說與扶風聽,他問:啥意思?這話讓我雲裡霧裡。我就解釋:意思是四月中旬,到了寧波。寧波近海麼。

可見,文字玩得太過聰明,未必是好事。

12.

有次從天一的石浦大酒店跟朋友吃飯出來,正好看見一老婦帶著一五六歲孩童緊追著兩個老外乞討。旁邊一妙齡子,乃我同胞,對乞婦說:“不要死皮賴臉的好不好?丟中國人的臉呢?”乞婦回敬道:“你一箇中國人跟外國人談戀愛,你就不丟中國人的臉了?”

覺得這個乞婦太有才了。

13.

那日去寧海,單位不知從哪租得一輛破舊的大客,開起來像火車,哐當哐當直響,直搖晃。

幾十個人擠在車上,滿滿的喧譁越顛波越濃烈。唯有我去也深眠,歸也深眠。同事笑曰:這偌大的破車是你的搖床麼?我們的嘈雜是你的催眠曲麼?

我扭頭看窗外的晚霞與微黯的天幕,想起一個叫《夜行貨車》的老電影,心裡生出溫溫的感嘆:莫非顛波和幽暗的行旅正是最能讓我內心踏實和安寧的?

14.

到單位時,發現手機和烤了工作稿的U盤都忘在了家裡,只好又返回家中取。

再到單位,同事告知:你家先生來過,等你良久,拎了許多新買的花花草草,都打朵了,馬上要開的樣子。於是打電話問他,他的聲音混在嘈雜的街市聲裡傳過來:有紅的牡丹,黃的月季,白的含笑……

種好這些花後,他回了他的另一座城市,我獨自守著空曠的屋子,睡覺,吃飯,看書,寫字。

一直都是這樣的情形;他不停地買花種花,花們不停地開放凋零,都沒我什麼事。

15.

讀《清空朗月——李叔同與豐愷交往實錄》。

對於李叔同的出家,坊間猜測不一。一為“影響說”。認為李叔同的家庭與佛教有緣,證明是他母親信佛,而李叔同本人六七歲時就寫下了諸如“人生猶似西沉日,富貴終如早上霜”的詩句;一為“破產說”。認為李叔同原本出身名門望族,但1911年李家經營的鹽業慘遭滑鐵,百萬家財喪失殆盡,李叔同無法面對現;一為“幻滅說”。李叔同出家前後的中國,正值外有強敵入侵,內有軍閥混戰,讓他感覺前途黯淡;還有“失戀說”。李叔同的原配俞氏是遵父母之命所娶,毫無感情可言,後在日本娶島國女子為妻,帶回上海後,有傳言,此女另有新愛,東歸了日本。

對此種種傳說,作為李叔同的得意門生,豐子愷在1948年為廈門佛學會作的一場演講中,說過這麼一句話:我認為他的出家是當然。隨後,豐子愷作出了精闢的人生“三層樓”之說:

我以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層:一是物質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靈魂生活。物質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學術文藝。靈魂生活就是宗教。“人生”就是這樣一個三層樓。懶得(或無力)走樓梯的,就住在第一層,即把物質生活弄得很好,錦衣肉食、尊榮富貴、孝子慈孫,這樣就滿足了。這也是一種人生觀。抱這樣人生觀的人,在世間佔大多數。其次,高興(或有力)走樓梯的,就爬上二層樓去玩玩,或者久居在這裡頭。這就是專心學術文藝的人。這樣的人,在世間也很多,即所謂“知識分子”、“學者”、“藝術家”。還有一種人,“人生欲”很強,腳力大,對二層樓還不滿足,就再走樓梯,爬上三層樓去。這就是宗教徒了。他們做人很認真,滿足了“物質欲”還不夠,滿足了“精神欲”還不夠,必須探求人生的究竟。他們以為財產子孫都是身外之物,學術文藝都是暫時的美景,連自己的身體都是虛幻的存在。他們不肯做本能的奴隸,必須追究靈魂的來源,宇宙的根本,這才能滿足他們的“人生欲”。這就是宗教徒。

豐子愷先生在這段話後接著說:“我們的弘一大師,是一層一層地走上去的……故我對於弘一大師由藝術昇華到宗教,一身認為當然,毫不足怪。”

這段文字,我看了很多遍,又掩卷品思良久,覺得非常非常有道理。

「散文」日月贈予的標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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