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的堅果採集者、土地所有者和生態旅遊運營商共同開展了一個創新項目，以拯救角雕。
角雕是世界上最大的鷹，體重可達11.3公斤，爪子比灰熊的熊掌還大。自19世紀初以來，它們在中美洲和南美洲的活動範圍縮小了近一半。攝影：KARINE AIGNER
撰文：RACHEL NUWER
我們正在巴西馬託格羅索州艱難跋涉。這原本是條捷徑，然而現在變成了齊腰深的髒水，我不僅被水下的樹樁絆了一跤，還要鑽過爬滿了螞蟻的荊棘，破開厚如窗簾的蛛網——緊隨巴西生物學家Everton Miranda的步伐。現場助理Edson Oliveira一頭栽進水坑，報廢了一臺昂貴的相機；攝影師Karine Aigner的小臂被黃蜂叮了一口，已經腫起了番茄似的一個大包。
但沒有人打退堂鼓，畢竟這次的任務至關重要。我們到這裡是為了尋找角雕的巢，據說這個神秘的巢位於巴西馬託格羅索州亞馬遜原始雨林，就在這周圍1.6公里的地方。馬託格羅索州的面積相當於尼日利亞。
巴西生態旅遊公司狂野南方（Southwild）建造了一些18米高的瞭望塔，讓遊客可以近距離觀賞角雕的巢和剛出生的雛鳥。收益用於保護角雕和資助相關研究。攝影：KARINE AIGNER
森林砍伐是角雕面臨的主要威脅，而且絲毫沒有減緩的趨勢。去年，亞馬遜大火震驚全球，大片土地被火焰吞噬；現在巴西亞馬遜地區，每小時有18.2萬平方米的土地被夷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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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randa曾是一位搏擊拳師，後來投身科學界，走在了拯救角雕的最前列。他很肯定，如果沒有有效的保護措施，角雕很快就會從巴西的據點滅絕——也就是所謂的“森林砍伐弧形地帶”，環繞著亞馬遜東南部，巨大而又破碎，像一張破碎的笑臉。他覺得，通過向巴西人展示森林比伐木帶來的利益更多，就能遏制棲息地的不斷喪失，要做到這一點離不開角雕。為此，最近他協助發起了一項創新生態旅遊項目，鼓勵土地所有者保護角雕及其棲息地。
Everton Miranda觀察到，一隻角雕把剛剛獵殺的犰狳帶回了鳥巢。Miranda是巴西生物學家，他正努力研究並保護亞馬遜地區部分地區的角雕，這些地方很容易受到森林砍伐的影響。攝影：KARINE AIGNER
如果能找到我們苦苦搜尋的鳥巢，那麼在估算巴西境內的角雕數量時，我們就會多一份重要數據。Miranda停了下來，看了看谷歌地圖上的GPS定位點，那是他認為的鳥巢所在地。現在，一條湍急的小溪擋在了我們面前，水太深，我們無法涉水而過。Miranda並沒有退縮，而是找到了一根倒下的木頭，這個半腐爛的木頭竟然可以支撐起我們的重量，於是我們一個接一個走到了對岸。爬上泥濘的河堤，我們踏上了堅實的地面；最後的800米全員全速前進，最終一棵高大的巴西堅果樹出現在了我們眼前。這是一種受保護的樹，角雕的築巢地點就在這裡，就藏在高聳的樹冠中。正在哺育雛鳥的角雕極具攻擊性，於是我們悄無聲息地走近，窺視上方繁茂的枝葉。在大約30米高的地方，一個窺視孔中出現了一大堆樹枝。角雕的巢就在這裡！
Miranda之所以能找到這個鳥巢，並不是單槍匹馬搜尋茂密的叢林，而是尋求了當地人的幫助。這些人採集巴西堅果賺錢。幾周前，他們發現了這個地方，然後與Miranda分享了GPS座標。
“Rachel，如果你能找到一塊骨頭或者一根羽毛，我將親手給你調一杯凱匹林納雞尾酒，”Miranda朝我眨了眨眼睛，悄聲說道。凱匹林納雞尾酒是巴西國酒，味道濃烈，芬芳可口，度數不低。他很快發現一根細長的白色羽毛，但我就沒這麼幸運了，獵犬式搜查一無所獲，無法證明鳥巢有主人。我們播放了角雕叫聲的錄音，聽起來就像一連串刺耳的尖叫聲，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Miranda猜測，這隻雛鳥一定是個小年輕，和父母待了三年後，正在離巢的過程中。
不出意外的話，角雕會在同一個鳥巢裡生活幾十年；Miranda說，2020年年底，這個鳥巢可能將迎來一隻新的雛鳥。如果一切順利，他希望可以引導遊客來這裡觀賞角雕，並幫助保護它。
尋找角雕
Miranda沒有在未被破壞的亞馬遜地區研究角雕，而是把注意力放在森林砍伐弧形地帶，因為這裡的危險迫在眉睫。幾十年前，亞馬遜河流域唯一的居民是原住民，但1966年，巴西政府在這裡發起重點殖民項目。官員們把大片森林（有時多達1290平方公里）賣給富裕的買家，把小塊土地分給更貧窮的巴西人。結果導致了世界規模最大的國家支持下的移民浪潮，畜牧業和工業化農業成為巴西亞馬遜地區的經濟基礎。
歸根結底，森林砍伐是由非法掠奪土地造成的；直到國際壓力迫使巴西政府幹預，這一情況才有所改變。從2004年到2012年，巴西的森林砍伐率降低了80%，一年減少的森林面積達4400平方公里。但養牛業和大豆種植巨頭買通了政客，刀耕火種現象又捲土重來。2019年，Jair Bolsonaro當選巴西總統後，竭力阻止對非法砍伐的監管，導致森林砍伐增加30%。據估計，今天95%的森林砍伐都屬於違法行為。正如Miranda所說，“我們的情況本來就不妙，現在更是雪上加霜。”
Miranda來到森林砍伐弧形地帶後，所有人都告訴他，角雕已經消失了，但他並沒有放棄。Miranda把大本營設在了ONF-Brasil，這個法國研究站距離上弗洛雷斯塔鎮以西250公里，鎮上有5萬居民和70萬頭牛。提醒無處不在：他正處於森林砍伐的中心地帶。貧瘠的土地上長滿了草，牛在吃草，化作焦土的森林前掛著出售的牌子。砍伐高大的巴西堅果樹屬於非法行為，但它們往往死於清理林地的大火，只剩下殘骸，令人無法想象它們曾經高聳入雲的樹冠。
為了研究，Miranda需要找到鳥巢。鑑於寫碩士論文時曾與水蟒接觸過，他確信自己可以獨自完成這項任務。那次他要收集大量樣本，證明體型和性別如何影響水蟒的飲食。他定下的目標是在45天裡收集200條水蟒，導師和其他專家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最終，Miranda果然在一個半月時間裡，記錄了220條水蟒。有了那次成功，他決定自己去尋找角雕的巢——而且全程徒步。
回望當時的情景，他意識到，“我實在是太傲慢自大了”。艱難地穿行了48公里的叢林後，Miranda找到了第一個鳥巢。暗自高興的同時，他想，按照這樣的速度，每個月都能找到幾個鳥巢。然而，3個月跋涉了400公里，Miranda卻一無所獲。他終於覺得需要幫助了。
Miranda開始張貼海報，收集關於角雕的信息，並懸賞150美元尋找鳥巢。於是，巴西堅果採集者進入了他的視野，他們在森林裡遊蕩，尋找掉落的堅果。這些堅果為當地帶來了一個可持續、可盈利的產業。“我意識到，有些人一直在叢林中游走，而且不收費。”Miranda開始接觸馬託格羅索州的巴西堅果協會。
綠色山谷定居點巴西堅果採集協會的主席Veridiana Vieira回憶道：“我記得曾聽說有個瘋狂的傢伙在亞馬遜尋找角雕。”在見到Miranda之前，Vieira表示，雖然從未親眼見過角雕，但印象裡這是一種雛鳥殺手。她很喜歡為科學做貢獻，於是她代表協會與這個項目簽約。Miranda教會她和其他堅果採集者如何用收集播放角雕的叫聲，以及如何在森林地面上找出鳥巢的痕跡。Vieira說：“現在，人人都會用即時通信軟件WhatsApp交流角雕的信息。”
到目前為止，Vieira和全州的同事已幫助Miranda找到了30多個鳥巢；Watson表示，這是一個“非常有價值、有意義的”數據集。Watson在巴拿馬編制了另一份可與之相媲美的角雕巢記錄。
不可能的冠軍
在生物學家中，32歲的Miranda可謂某種意義上的怪咖。他在巴西利亞長大，童年時特別迷戀動物：他喜歡捉狼蛛，這一點簡直把他的母親嚇壞了；但真正讓他熱血沸騰的是暴力血腥。“我的父母非常擔心，”他說。對於Miranda來說，足球和其他團體運動項目實在太過溫和，於是他決定投身武術。12歲時，他開始認真訓練，在大學裡攻讀體育學位，並在綜合格鬥籠中進行專業比賽。“這是你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場景：就像人和狗扭打在一起，”他說。
職業拳擊比賽的報酬太少，Miranda開始參加在里約熱內盧港口舉行的非法拳擊賽，他自豪地說，在那裡自己從未敗北。但幾年後，他開始質疑人們為了娛樂而互相傷害是否道德。賭徒對他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明白了這一點後，他停止格鬥，完成了體育學位，轉向生物學，確切地說，是捕食者生物學。
“我發現大自然中，暴力不是不道德的。我可以把對血腥暴力的熱愛，投入到有意義的事情中，”Miranda說道。他個頭1米8，而90公斤的肌肉和完美的身姿，讓他看起來更加氣勢十足。厚厚的眼鏡後面，是一雙暗色的眼睛，閃著睿智的光芒，與其說是拳手，他倒更像一位哲學家；他快言快語，傑克·倫敦、赫爾曼·梅爾維爾的文學作品，迪倫·托馬斯和巴西詩人Vinicius de Moraes、Machado de Assis的詩歌，他都能信手拈來。
2014年，Miranda開始攻讀博士學位，他決定專攻角雕，因為他從它們身上看到了完美的捕食獵殺機器。“本質上，它們是飛翔的迅猛龍。”
我們這裡有角雕，是因為我們保護了森林，而你們卻在伐木。
INACIO RIKBAKTSA，傳統治療師，埃斯科迪多原住民土地
他發起了一場關於角雕的公關活動，教育人們瞭解這種鳥、減少獵殺數量。他曾在社交媒體上看到人們舉起死去的角雕的照片，於是他採訪了180位土地所有者，想找出事情的真相。根據已知的情況，他推測，土地所有者三年內射殺了200多隻角雕。超過80%的人表示，自己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鳥，只是想近距離看看。“葡萄牙語中有這樣一種說法，‘我們要親自去看看’。”這就是他們射殺角雕的主要原因。
不過，當很多土地所有者表示，他們後悔射殺了角雕時，尤其是現在對這種瀕危鳥類有了更多瞭解，Miranda感到一絲欣慰。
“現在，每個人都意識到，角雕對當地有積極作用，所以人們不再獵殺它們，”Roberto Stofel說。他曾是一名土地清理、獵手，現在作為專業爬樹人與Miranda合作。有兩次，工人們甚至救活了差點死掉的角雕雛鳥。Miranda、Stofel和同事們救下了這些雛鳥並放生。
令Miranda安心的是，他已經證實，當地的角雕沒有因為身體部分、寵物交易，遭遇偷獵。在巴西，狩獵通常是違法行為，而且大部分人並沒有窮到走上偷獵這條路。“你會發現這裡沒人忍飢挨餓，真的沒有人，”Miranda說。
但在原住民的土地上，獵殺角雕是合法的。埃斯科迪多原住民土地有1720平方公里，首領Roseno Zokoba Rikbaktsa說：“角雕是一種非常重要的動物，因為身體的每個部分都會派上用場。每次我們殺死一隻角雕，就會舉辦一場聚會。”我們把角雕的屍體做成甜湯，爪子做成工藝品，骨頭和大羽毛做成箭，羽毛有時也會用在舉辦儀式用的頭飾上。
Roseno Rikbaktsa估計，他所在的部落每年捕殺1到3只角雕。村子裡的長者、治療師Inacio Rikbaktsa補充說，如果這些鳥瀕臨滅絕，那一定是白人的過錯，而非原住民部落。“我們這裡有角雕，是因為我們保護了森林，而你們卻在伐木。”
Miranda認為，這種可持續的獵殺行為不會對巴西角雕的生存構成嚴重威脅。“印第安人仍然有著完整的森林，”他說：“他們對生物多樣性的保護比巴西人做得更好。”
保護的代價
保護角雕不被射殺有一定的幫助，但Miranda說，真正的挑戰是不讓畜牧場和農業綜合企業清理大量林地，同時找到從森林賺錢的辦法。“為了飼養幾頭瘦骨嶙峋的奶牛，我們正在燃燒世界上最具生物多樣性的森林，”他說：“想要阻止人們砍伐森林，我們需要找到一個巧妙的方式，讓亞馬遜地區與全球經濟融為一體。”
他還表示，好消息是巴西人不用砍伐森林就能賺錢。比如，根據大量科學研究數據，與養牛相比，採集巴西堅果和養魚不僅經濟效益更高，也更具持續性。一些研究已經證明，正如Miranda和其他人所認為的那樣，旅遊業提供了另一種可行之道。
2017年，Miranda聯繫到了Charles Munn，後者欣然接受合作提議。Munn是巴西庫亞巴的生態旅遊公司狂野南方（Southwild）的聯合創始人兼所有者。“很多科學家只對基礎研究感興趣，無意於把自己的發現用於尋求可持續性解決方案，”Munn說：“Everton的特別之處在於，他也很關心創造綠色就業機會、保護大自然。”
Munn在南非組織高端攝影狩獵之旅，他在保護野生動物方面記錄良好。他也是第一個帶領遊客參觀今天著名美洲豹的人；在世界最大的熱帶溼地巴西潘塔納地區，釣魚者餵養美洲豹後，這些動物已經習慣了人們的存在。去年，美洲豹旅遊創下了700萬美元的利潤。從中獲益的牧場主不再射殺美洲豹，即使這些貓科動物偶爾殺死他們的牲畜。為了擴大收益，保護組織潘瑟拉正在尋找收取旅遊費的可能性，這些錢將用來補償美洲豹帶來的牲畜損失，覆蓋整個潘塔納爾地區，而不僅僅是遊客經常觀光的地方。
“這就像野生動物風險投資，”Munn說：“我們試著找到利用動物自身來保護它們的棲息地的方法。”
截止2020年3月，Miranda已經招攬了29名土地所有者加入這個項目，他們的土地上都有角雕巢。當雛鳥孵化出來時，他會僱傭當地人建造27米高的瞭望塔，供遊客使用。每天每位遊客將為土地所有者帶來20美元的收益，社區裡的其他人則通過搬運、開車和做飯賺錢。Munn保證遊客能在視線高度觀賞角雕，否則退款。
Miranda說，在早期階段，生態旅遊已經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它向土地所有者展示了“森林不是一個經濟上貧瘠的地方”。Cenomar Picouto在24萬平方米的農場裡招待遊客，他說自己來這裡不只是為了賺錢。“除了額外的收益，我也想直接參與防止物種滅絕工作，這兩者都很重要。我會的東西很少，但我知道，只要齊心協力，人類就能保護角雕和森林。”
巴西堅果協會的Veridiana Vieira表示，角雕正在成為這種思維的引導者。“我的夢想是與總統對話，向他展示森林可以產生多種收益，”她說，包括可持續野生動物旅遊和採集巴西堅果等當地活動。“賺錢和保護森林是一體兩面。”
至於Miranda，他正致力於保護角雕的未來和它們背後的物種多樣性。他計劃今年晚些時候，在上弗洛雷斯塔鎮建立一座捕食者研究所，進行基礎研究，並將研究結果應用於現實世界。“只有居住在亞馬遜的人行動起來，保護工作才會有效果，”Miranda說：“我認為，我們終將意識到亞馬遜是巴西最大的財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