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填詞,柳三變的才與德

奉旨填詞,柳三變的才與德


“曉風殘月柳三變”,這句話深得人心。《雨霖鈴》幾乎成了柳永的名片。“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由情入景又借景抒情,的確震撼人心。只是看遍柳詞,於我而言,更有感觸的當屬這首《鶴沖天》。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 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 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縱觀柳永的一生,他應該更希望自己成為“才子詞人,白衣卿相”。一闕《鶴沖天》,前承恃才傲物,追求功名的他,“對天顏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待恁時,等著回來賀喜”;後啟浪跡天涯,快意人生的他,“又豈知名宦拘檢,年來減盡風情”。


奉旨填詞,柳三變的才與德


後世常有柳永的擁躉,將他樹為“反封建”和“反禮教”的尖兵,認為他“言內而意外”,想要抬高他卻不免有些看輕了他。

柳永只是個真情流露的性情中人,“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是受挫後的牢騷話,卻也是當時心境的真實寫照,不遮不掩。

文載道,詩言志,詞緣情。柳永和宋詞當真是天造地設的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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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天顏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待恁時,等著回來賀喜 - 《長壽樂》

柳永是崇安(今福建武夷山)人,原名柳三變,因為家裡排行老七,也被稱作柳七。

父親柳宣原本在南唐做官,南唐滅亡後在宋朝成為“偽官”,歷經京城與外省,為官經歷相當坎坷。柳永十四歲時跟隨叔父回到崇安繼續學業,不難想象是經濟困窘所致。

南唐後主李煜是詞中高手,但凡皇帝有些個人愛好,朝中大臣難免會投其所好,就像宋仁宗的手底下的大臣多半都有個書法家的頭銜。

也許柳永很難有機會一睹後主李煜的風采,不過他一定讀過“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家學的薰陶,年少時國破的經歷,加上家境制約,這個少年和底層的人民一直聯繫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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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二十歲北上汴京應試,有感於江浙一帶的富庶繁華,《望海潮》橫空出世。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堪稱詞曲屆的《清明上河圖》。和張擇端一樣,柳永描繪的也是抬眼可見的常人景象。

這首詞不僅在大宋傳唱,還遠播塞外,金主完顏亮因貪戀詞中描繪的江南美景,才生出“投鞭渡江”的念頭。

畫鼓喧街,蘭燈滿市,皎月初照嚴城。 - 《長相思》

二十五歲,躊躇滿志的柳永來到汴京,一現身就受到了大家熱烈的歡迎。“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為辭,始行於世,於是聲傳一時”。

只可惜,等待他的並不是鮮衣怒馬,而是屢次碰壁。

雖然宋初建立的教坊制度直接促進了宋詞的發展,宋仁宗本人“洞曉音律,每禁中度曲,以賜教坊”,不過在大的執政方針上,從真宗到仁宗,都提倡讀聖賢書,反對“屬辭浮靡”,真宗還親自下場,在《勸學文》中寫道,“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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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柳永,依然故我,“戀帝裡,金谷園林,平康巷陌,觸處繁華,連日疏狂,未嘗輕負”。

這是反封建,反禮教嗎?完全沒有的,只不過是年輕人恃才傲物,恣意驕縱罷了。

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 - 宋仁宗

待到屢試不第,柳永心裡也不免犯了嘀咕。

宋朝一直重文抑武,這使得文壇和官場有很多重疊,不過任憑你才名遠揚,這些文章和詞句都不能成為你進入官場的憑證,科舉考試才是唯一出路。

不管你名氣再大,家世再好,只要不是正規科班出身,必然會受到排擠和恥笑。有些人因為祖上蔭庇得了官職,還會堅辭不受,一心應考,一時傳為美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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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柳永的心境就可想而知了。

他曾經前去拜訪了宰相晏殊,想要得到幾句好評,得以提攜。晏殊問道,“賢俊作曲子麼?”,柳永回答道,“和您一樣喜愛。”晏殊接著說,“我雖然作曲子,可是寫不出‘針線閒拈伴伊坐’這樣的句子啊。”

柳永轉身就離開了,兩個價值觀不同的人,註定擦不出火花。

今日的我們很難去評判兩人孰高孰低,一如當時的文化政策,一邊要振興儒道,抵制靡靡之音,一邊又遍開教坊,引為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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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大環境下,晏殊也填詞,不過詞風雍容典雅,“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雖有傷春怨別之情,也有理性豁達之意;歐陽修偶爾也寫“豔詞”,“ 半掩嬌羞,語聲低顫,問道有人知麼”,轉頭被奉為“復古”領袖,遊走於雅俗之間。

人家填詞只是餘興,柳永卻是主業。

難怪柳永好不容易榜上有名,卻被宋仁宗御筆一勾,“且去填詞”。

到了這個份上,柳永只好自嘲“奉旨填詞”,一時間“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

奈泛泛旅跡,厭厭病緒,邇來諳盡,宦遊滋味。 - 《定風波》

直到宋仁宗親政,為了籠絡人才,開啟恩科,柳永這才成為了破格錄取的1640名進士中的一員。入仕後,柳永做過不少小官,不過因早年“以詞忤仁宗,吏部不敢改官”。

最好以文會友,相互提攜的宋代官場,竟然沒有屬於柳永的位置,著實有些令人咋舌。


奉旨填詞,柳三變的才與德


一部宋史,敘事千百人,竟然沒有柳永一席之地。多半的史料都來源於宋人筆記中,又多是些閒談八卦,風流韻事。

柳永是矛盾的,卻又是真實的,喜歡他和厭惡他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理由。也有人將他和杜甫並論,“杜詩柳詞,皆為實說

”。

一個“實”字,道盡了多少滄桑事,可憐柳永,既不得其主,也未得其時。晚生幾十年,和周邦彥一起共事大晟府,豈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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