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苏格兰传统符号的伪造过程,所谓的传统,竟是新近发明的

书籍名称:《传统的发明》

易读指数:☆☆☆

思想指数:☆☆☆

博闻指数:☆☆☆☆

一、这本书好读吗

这是一本关于英国传统礼仪和文化演变的历史社会学著作,阅读过程中需要一点英国地理和历史的基础知识。翻译上,中规中矩。不过,不必有畏难情绪,我会在后面提炼它的精华,懒得看书,希望获得思想启发的朋友有福了。

苏格兰标志格子呢褶裙和风笛

二、这本书说了什么

人类常常表现出对传统的执迷,并为传统披上一层神圣外衣。可你想过吗,这些传统到底是怎么来的,他们的形成,真的像我们以为的那么神圣吗。

书里面第一章就给了部分所谓的英国苏格兰民族传统一记耳光。现在,苏格兰的褶裙成为苏格兰人的一个标志,并被苏格兰人视为他们民族的古老传统服装,风笛则被视为传统乐器。这些标志在现代成为苏格兰最亮眼的民族符号,鲜明地把他们和英格兰分隔开。

但据本书的说法,这些标志并不是“自古以来”就有,而是近代18世纪的产物,褶裙的发明人甚至是一个英格兰人。而且,起初,这些褶裙也只存在于苏格兰高地,后来才扩展的低地。之前,低地苏格兰人把高地服饰看作野蛮和落后的象征。

2014年苏格兰独立公投前,很多苏格兰人走上街头,为争取苏格兰独立,穿上格子呢褶裙上街游行。苏格兰和英格兰的斗争历史比他们的格子呢褶裙历史更久远。

英国区划

英国大致分四块,北有苏格兰,南有英格兰,西有威尔士,还有爱尔兰岛上北边的一片——北爱尔兰。苏格兰人、爱尔兰人和威尔士人的祖先主要是凯尔特人,而英格兰人主要是日耳曼人支脉盎格鲁撒克逊人种,这几块地方的风俗、语言都不相同,在早年更是不同的国家,战争是家常便饭。1284年,英格兰国王征服威尔士。早在13世纪,英格兰国王就想征服苏格兰,但苏格兰一直顽强抵抗,在1604年,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六世因为血缘关系,同时成为英格兰的国王,自此两国才开始共主历史,18世纪,两国正式合并成一个国家,称大不列颠王国。

这些分分合合的历史对威尔士和苏格兰的民族传统认同产生了很大影响。很多传统是在这个过程中,伴随着民族主义的抬头,被不断人为的发明和重构的。苏格兰高地人早年是爱尔兰移民,服装类似爱尔兰,穿爱尔兰长衫、披风,贫困居民则只穿一件披风,腰间系一条束带,在大腿部叠出褶裙的样子,撅起屁股的时候,就露出了羞羞的地方,但这其实还是披风,而不是后来的苏格兰褶裙。上层人士则穿向更文明的低地民族借鉴来的紧身裤。

褶裙,是在苏格兰和英格兰统一后产生的。18世纪,英格兰人罗林森到苏格兰开炼铁厂,发现工人们的束腰披风在工作中十分不便,于是他将束腰披风改造,裙子和披风分开,单独制造了褶裙。之后,这种服饰在工人中传播开。同一时期,詹姆士二世在光荣革命中落败出逃,其党羽一直谋求复辟,最终残党勾结苏格兰高地人,发动叛乱。1746年,叛乱被镇压后,英国对苏格兰文化进行了压制和改造,禁止苏格兰人穿当地人的高地服装。褶裙被大众抛弃,当地人也认为褶裙并不文明,也没什么可自豪的。

爱尔兰披风

不过,禁令不影响军队,高地军团中军人喜欢褶裙的简便,所以抛弃了传统的束腰披风,大量穿起褶裙来。对苏格兰文化的压制激起了苏格兰的民族自尊心,苏格兰人不断活动,禁令在1782年解除。禁令不仅没有使苏格兰更好的融入英国,反而引起文化自觉的反弹,禁令后的苏格兰需要一些新的标志来满足日益高涨的民族觉醒热情。一些上层人士和军队军官将褶裙曲解为传统服饰,褶裙,这个本来已经被很多苏格兰下层阶级抛弃的东西,又重新回暖,并被赋予了新的意义,摇身一变而成为苏格兰“自古以来”的传统服装。

民族主义情绪的崛起伴随着苏格兰的文化浪漫主义进程一起加速了这个“传统”神话的建构过程。浪漫主义喜好复古,认为现代人过于漠视原始的、乡村的、传统的生活,文化在寻找“传统”,独特的褶裙迎合了这种嗜好。格子呢厂商在褶裙中也看到了商机,他们为不同的氏族酋长定做特别纹路和颜色的格子呢做褶裙,建构了氏族与格子呢的独特联系,后来一对骗子兄弟艾伦兄弟则通过谎言宣称氏族格子呢褶裙在古代就有特殊图案。于是,在18世纪中期正要走向消亡的氏族文化也重新复辟了。

王室穿苏格兰裙

苏格兰格子呢褶裙传统建构过程向我们清晰展现了一些“发明传统”的套路。传统可能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神圣,褶裙最早仅仅是英格兰资本家为了工人方便设计的,也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历史悠久,褶裙成为传统不过是在它诞生一百年内被吹出来的。民族主义、文化复兴、特殊的政治和经济目的,不断地为人们构造出新的传统,满足人们对仪式感的需要。

威尔士的“传统发明”与苏格兰的类似。威尔士早早便被纳入英格兰统治之下,文化早已英格兰化,民族中的有识之士为了激发民族感情,重构了一些“传统”。

第四章讲述了王室礼仪的“发明传统”过程。温莎王室那些奢华的礼仪,盛大的王室活动在现代社会里显得非常独特,让人误以为它们是自古以来便如此,却不知道它们也是一种“发明传统”。

女王坐着马车,在维多利亚的时代,根本起不到惊艳的效果,因为那时的英国到处都是马车,也不乏豪华马车,贵族也并不热衷于这种炫耀,只是汽车普及之后,马车才给人独特感,并成为王室典礼中引入注目的部分。而且维多利亚之前的国王,权力比今天的君主更大,而光荣革命后的英国人对王权非常敏感,王权的炫耀会提醒人们王权的强大,而引起反感,所以国王们并不热衷奢华的典礼,待王权悬置成为一种惯例后,国王以不行使权力赢得了民众喜爱后,才逐渐被认可做民族象征。又随着日不落帝国的强大,民族自信心高涨,人民期待耀眼的国家仪式,王室礼仪才逐渐变得盛大起来。媒体的发明,也在其中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发明传统”的热潮也侵入了英国的殖民地,殖民者在印度和非洲建立起不同的仪式传统来辅助殖民统治,让殖民地人民心甘情愿接受等级制管理。

女王的马车

在所有这些案例中,传统都是被人为构造的。而不是文化自然积淀的。有些传统是无中生有,有些传统采用古老的元素,但却重组成一种新内涵的“传统”。传统是如何被建构的发明的,本书通过实例展现了一个个传统的发源、扩张与被赋予神圣性的过程,有的过程相当滑稽,这些案例能够为人们重新思考“传统”提供启发,在我看来,它们能够减少一些人们对传统的沉迷。

三、发明传统与身份认同

本书中所说的传统是社会中具有一些不变性或者能够给人不变幻觉的仪式或者象征。人们总是需要仪式,民族主义需要仪式,文化运动需要仪式,殖民统治需要仪式,现代国家产生了,国家也需要一些仪式。

英国的那些案例并不仅仅存在于英国。传统的发明不是某些特殊地区的专利,而是人类的普遍行为。为了迎合某种社会情绪,或者实现某些政治经济目的,仪式被创造出来,并被不断重复,给人“自古以来”的幻觉,又过了多年以后,因年代久远,他们就真的被确立为某个民族、某种身份的象征,具有一定神圣性。发明传统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无中生有,部分聪明人看准人们的心理,把自己编造出的传统神话向大众推销,一种是旧瓶装新酒,某些早已被抛弃在历史尘埃中的东西,会在恰当的时机被重新发掘出来,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演绎出新的内涵。

人对仪式的爱好根本上是身份认同的执着。苏格兰浪漫主义运动和民族主义潮流下,当地人要寻求对“苏格兰人”这一身份的认同,威尔士人面对日益衰落的民族文化,需要加强对“威尔士人”这一身份的认同,对英国王室盛大礼仪的欢呼则代表着民众对日不落帝国臣民这一值得骄傲的身份的认同感在强化,印度和非洲殖民地礼仪仪式的建立则是殖民者自身特殊地位的象征化表达,“五一劳动节”成为传统形成伴随着工人阶级作为新社会身份的崛起,现代国家的统治者则需要建构不同的仪式来强化国家公民身份,形成国家神话,来对抗地域的民族的认同,这样对国家统一管理有利。

人的身份认同有的基于血脉,有的基于文化,有的基于地域,有的基于职业。不论基于什么,最后都会被这种互相吸引转变为对同种仪式、同种传统的崇拜,同一身份,要求构造同一象征。而同种传统又反过来不断强化了身份认同,人面对传统更容易产生非理性的情感,感到自己和集体的亲近。这种非理性的情感和仪式混合服用,会让人致幻,让人产生“自古以来”的感觉,产生某些神圣感受,让身份认同强化到理性认可的范围外。传统是如何被建构的,真实的历史到底是什么样,并没有人关心,建构的过程被遗忘,人们只是需要一点团结起来嗨的春药。

英国国王加冕为印度皇帝

为了说明这种致幻性,我编造一个例子来说明。我们一般会认为某省的人有一些共同传统,比如把某种食物当作传统食物,即便某些人从来不吃这些东西。当他们到外省的时候,他们把这种传统当作相互联系的纽带,共同传统滋养了乡愁情感。这个共同体甚至会一致对外,欺负起别的省的人,或者听到某省的不好言论时,变得同仇敌忾。

但其实这种纽带并不一定是真实存在的,某省的边界并不是一直如此,一省之北的人和一省之南的人,其实生活习惯根本不一样,所谓共同传统很大一部分人们一厢情愿的建构起来的,他们在文化、心理和历史上并不存在共同认同的基础。

苏格兰现在宛如一个整体,但事实上他们在历史上有不同的文化,只不过后来被归置到一种幻觉的发明的“共同传统”中去。

传统有时会脱离身份认同,单纯变成一种守旧崇拜,任何质疑它的人都会被认为大逆不道。但事实上,仪式在建构之初的场景往往非常滑稽,古人也经常瞎扯,而很多“旧”也并不“旧”。

苏格兰要求独立游行

汉代礼仪的制定,只是为了解决一个具体的问题:刘邦的手下经常喝酒闹事,有时甚至当着刘邦的面撒泼。为了处理这种没大没小的局面,刘邦和儒士开始编造礼仪,而这些礼仪很大一部分就是无中生有,因为古礼早被饱经战乱的人忘光了。欧阳修在《归田录》里写了一条关于宋代婚礼礼仪的事,说当时一些被大家遵守的礼仪其实都是不入流的胡编乱造。这些说明在发明传统这件事上,我们和英国人一样热衷。近代中国对貔貅招财的统一认识则源于香港风水师的诈骗活动,并没有古代文化为这种认识辩护。

读了这本书,了解了传统的批量制造,有助于帮助人们消减一些对那些激动人心的传统、仪式、象征的沉迷和捍卫。相比于这些,人和人的联系应该更多的建立在实实在在的文化思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