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寫一個日本二戰時的女犯人。
這是一個有關戰爭、間諜、移民、法制和性慾的傳奇故事。
有點兒長。
（戶慄鬱子，1919-2006）
1.
她叫戶慄鬱子，1916年生於美國洛杉磯一個日裔家庭。
一出生，她就是毫無爭議的美國人。
她24歲那年，日本法西斯偷襲珍珠港，美國總統羅斯福怒氣沖天，立即對日宣戰。
那年那時，是華盛頓時間1941年12月8日。
那年那時，戶慄已來到日本。
幾個月前，她代替母親回老家東京探望病中的姨媽。
兩國一宣戰，戶慄便滯留於日本。
當時，日本生活緊張，只對日本國籍的市民提供食物配給。
但為了保住美國國籍，戶慄不承認自己是日本國人。
（戶慄鬱子）
2.
為了生計，她到東京廣播電臺找了一份打字員的工作。
由於英語好，她又被安排當了播音員。
她的節目，是一檔英語談心類節目，叫“0點時刻”。
其實，這是日本對太平洋英美軍隊，專門進行反戰宣傳設計的。
宣傳戰、間諜戰，是硝煙瀰漫的戰場之外，另一種激烈的戰爭形態。
旨在瓦解敵方士兵心理，摧毀鬥志。
每日夜半，戶慄就用女性特有的魅力，為美軍吹來靡靡之音。
（戶慄鬱子做節目）
節目中，她化名為“你最愛的故人，孤兒安妮”。
“在太平洋前線作戰的孤兒們，你們好！打得怎麼樣？安妮在度過快樂的週末後，再次向你們準時播音。今晚為你們播放的是，著名歌星邦尼·巴克演唱的《我無力抵抗》，你們是不是有同感，太平洋島上徘徊的傻瓜？”
音樂之外，重點是播報盟軍失利的消息，如：
盟軍××戰役又失敗了；
美國軍艦沉沒了；
美國國內遭受什麼災害了；
“你們這些正在受罪的傻瓜，真是太可憐了……”
（配圖）
3.
一個20多歲、聲音甜美、傾情訴說的女生，又是同命相連的“孤兒”，美國大兵很願意聽她的節目。
除新聞外，節目重在煽情。
“美軍士兵們，你們是太平洋的孤兒。當你們在戰場拼命殺敵的時候，你們的妻子、女友正和別的男友在床上睡覺呢，你們真是可憐……”
動搖軍心、勾起鄉愁、激化矛盾，挑唆反戰，是節目的宗旨。
廣播中，戶慄還用更露骨的語言進行挑逗，讓本就飢渴的美軍更加興奮。
用現在的話說，這是增加粉絲黏性。
“東京南希”、“無線玫瑰”、“東京玫瑰”、“東條夫人”……是美軍對她的別稱。
戶慄鬱子，成了大家公認的，“用自己放蕩誘人的聲音勾引美國大兵的太平洋妖婦”。
然而，聽歸聽，想歸想，打垮日本的決心不會因煽情而動搖。
拿“老婆在家，紅杏出牆”忽悠對方士兵，是美國早就用爛的伎倆。
（二戰德國對盟軍的反戰宣傳單：你在外打仗，妻子在家紅杏出牆）
4.
雖然不信，但大家還是離不開東京玫瑰。
每晚，她的聲音陪大兵渡過寂寞時光，成了他們枯燥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娛樂節目。
沒有人見過她長什麼樣子。
但是，富於想象的美國大兵，按照自己的想象畫出了美麗的“東京玫瑰”。
更甚者，有人把她做成自己的紋身，搬上書本，印到飛機頭上。
很快，東京玫瑰成了大家的精神伴侶，名副其實的超級女神，太平洋美軍的第一網紅。
這，或許是日本當初設計策反節目時，怎麼也沒有想到的結果。
有人甚至說，為了她，也一定要打到東京去，看看“東京玫瑰”到底長什麼樣子。
1945年8月，日本投降，麥克阿瑟派人調查東京玫瑰，發現她不是一個人，而是12個人在主持這檔節目。
最後，勇於承認自己就是“東京玫瑰”的，只有“孤兒安妮”一人。
聯合國軍逮捕了她。
（配圖）
5.
逮捕她時，美軍意外地發現，她竟是一個有著美國國籍的日本人。
這下複雜了。
是敵，還是友？
說她是美國戰俘吧，她在為日本效勞做節目；
說她是日本間諜吧，她家確實是在美國，也找不到間諜背景或進行特務活動的證據。
關押了一年，美軍就把她放了。
但對她身份，美方仍然懸疑。
1946年秋，戶慄與一個日裔的葡萄牙人結婚。
懷孕後，她提出回美國生活，給孩子準備個好環境。1946年的日本，生活質量太差了。
但是，當時日美關係還不穩定，民間、官方，對日本人都極不信賴。
有民間團體反對她回國。
（戶慄鬱子1945年9月被抓後，承認自己是東京玫瑰）
6.
美方考慮，對為敵國效忠的美國人，如果沒有個官方處理就放她回國，會影響其他日裔美國人的“忠誠度”。
遂拒絕。
她真成了一個“孤兒”。
更不幸的是，戶慄的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
最不幸是，戶慄不久被判叛國罪，鋃鐺入獄。
最最不幸的是，法官還判剝奪了她的美國國籍。
此時，是1949年10月6日。
美國法官判她10年有期徒刑，罰金1萬美元。
理由是，她向日本提供了美國軍艦的有關信息。
還有兩個美國戰俘當證人，煞有介事地出庭作證。
（戶慄被抓）
一切都是栽贓。
民意洶湧，膺懲日本，才是背後真相。
她一個封閉辦公的播音員，稿子是日本抓去的美國俘虜寫的，她來讀的，怎麼會成為間諜？
“我認為，我沒有做任何對美國不忠的事。”戶慄憤怒，不服判決，提出上訴。
上訴3年，仍沒翻案。
有人說，這是美國司法史上最陰暗的一頁。
（牢獄之災）
7.
10年徒刑，出獄將是1959年了。這比對日本戰犯都狠。
那些日本戰犯，在1952年聯合國軍撤離日本時，已全部釋放了。
可是，“美國人”戶慄還在押監獄——雖然是舊金山監獄。
1956年，幸運之神開始招手。
由於表現好，戶慄被提前3年釋放。
她回到芝加哥，作為一個沒有國籍的“外國人”，在自己的祖國做一份禮品店生意。
提前釋放，並不意味著罪行可免。
1萬美元罰金還得交。
1972年，她父親在美國去世，她繼承了財產，交了1萬元的罰金。
（戶慄）
8.
之後，幸運之神姍然降臨。
在她服刑結束時，有人開始關注了她的案件。
隨著媒體的報道，美國老兵團體注意到了她，覺得當年的判決有問題，開始為她奔走翻案。
他們聯名證明，當年，作為太平洋老兵，他們確實是聽了戶慄的節目，但聽了之後，絲毫沒有感到厭戰、反戰，反而有增強了自己的鬥志。
“她甜美的聲音，是伴隨我們渡過艱難戰爭歲月的一個禮物。”一個老兵寫道。
“我們正是抱著一定打到東京看看這個東京玫瑰的念頭，才挺下去繼續戰鬥的。”另一個老兵寫道。
（戶慄備受關注）
戶慄也說，她雖然被強迫做節目，但在節目中儘量用雙關語、諷刺的聲調進行播音，以破壞日本的文化。
她還提到，自己當年被抓後，主動要求自己與美國戰俘關押在一起，並鼓勵戰俘們堅強活下去。
“我認為，我沒有做任何對美國不忠的事。”她冷峻地說。
還有當年到審判戶慄的法庭作證的證人，也翻供了，說是當年司法部門讓他們去做的偽證。
故事翻轉了。
但還缺少一個尾聲。
（戶慄晚年）
9.
1977年，幸運之神再次垂恩。
這年，美國總統換屆，卡特接任了福特。
1月19日，福特在卸任總統的前一天，進行了大赦，戶慄一起被赦免。
作為海軍少校，福特年輕時曾參加過塞班島戰役等多場太平洋戰爭。作為海軍一員，他對東京玫瑰並不陌生。
保不準，他就是她的粉絲一枚。
不管怎麼說，戶慄徹底翻案了，福特恢復了她的美國國籍。
她被授予“愛國市民”榮譽稱號
只是，此時的戶慄，已經61歲。
她的一生，是美國司法腐敗的註腳。
她的一生，是日美戰爭的犧牲品。
她的一生，是一個“編外”間諜的傳奇。
（福特總統）
10.
2006年9月26日，90歲的戶慄鬱子在美國逝世。
美國退伍軍人事務部為她立碑，碑文上寫：
“向戶慄的忠誠和勇氣致敬，她的愛國之心從來未改變過。”
（史料參考：《靡靡之音東京玫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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