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聖誕夜。
科研組在烤肉店聚餐，譚淺感冒了，坐在角落裡，撐著昏昏沉沉的腦袋打瞌睡。
酒過三巡，組長大著舌頭宣佈，下週會有新人加入，叫沈聿。
兩個字灌進耳朵裡，譚淺猛地驚醒。
包間裡很熱鬧。有人在八卦這位即將到來的新人，也有人舉杯邀譚淺。她茫然地舉起酒杯，沾到唇，一飲而盡。
53度的白酒，一入口，火辣辣的，流經咽喉，直接嗆出了眼淚。
第二日，譚淺便請了病假。冬日裡的病症，大多纏綿，沈聿報到那日，譚淺已經連打了三天點滴。燒退了，咳嗽卻不止，她縮在被子裡養精蓄銳。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瓢潑大雨。譚淺把手伸到枕頭下，摸出手機打算叫外賣。屏幕顯示有三條未讀信息，全是韓菲菲發來的。
第一條：新人，帥得沒邊！
第二條：胖友，請及時迴歸組織欣賞他。
第三條，是一張照片。
韓菲菲發來的是一個後腦勺，畫面還有些糊，很明顯是偷拍。只是他坐的位置似乎有些奇怪......
譚淺猛地從被窩裡坐起來，披頭散髮地看原圖仔細辨認，沒錯，他面前的位置確實是自己的辦公桌。
譚淺深呼吸了好幾下，問：我的桌子？
那邊回得倒是迅速：對。他的電腦申請了還沒下來，組長讓他先將就一下用你的。
譚淺盯著那行字，臉色發白，眼睛發酸。多年後，不止她的人，連她的辦公桌，在他這裡，都成了將就。
02
關於重逢時的場景，譚淺思考了一夜，穿衣、走位，甚至連表情都給自己設定好了。
小病初愈，組長像徵性地關愛了兩句，隨後為她隆重地介紹新同事沈聿。譚淺的臉上立馬掛上演練過千萬遍的淡然的微笑。
沈聿如多年前冷冷淡淡的模樣，禮貌而疏離地說道，抱歉，這兩天佔用了你的電腦。
寒暄完各自散開工作，只是沒想到，沈聿的座位被排在了她對面。
整個上午，譚淺覺得自己感冒復發了，頭昏腦漲的。關於對面那張臉那個人的回憶，鋪天蓋地地侵襲著她的大腦。
十點半，譚淺放棄了和自己作鬥爭。起身，拿了椅背上的外套，直奔頂樓。
昨日大雨，今日天陰，整個世界霧濛濛一片。譚淺站在護欄旁，寒氣迅速侵蝕她的全身，退卻了所有因回憶而燃燒起來的因子。
直到凍得手腳發木，她才轉身往回走。
“嘎吱”一聲，有人推門上來了。
譚淺頓住，是沈聿正跨步走上來。她略低頭，往前走。
擦肩而過時，沈聿突然開口，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好久，有多久？久到譚淺覺得這輩子都不需要再見了。可他就這麼毫無預兆地出現了。
譚淺的鼻子有些發酸，想走，卻發現手臂不知何時被他拉住了。
她掙不脫，想說你放手，可一開口，卻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沈聿手一鬆，她趁機跑下了樓。
03
譚淺是鄰森製藥廠科研組出了名的高冷美女。在這幾年裡，冰冷的眼神和鮮少的笑容，澆滅了多少前仆後繼的男士的熱情？
沈聿這來還沒幾天，他清冷的模樣就深入人心。倒是有人突發奇想，覺得這兩人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已過了午餐時間，食堂裡稀稀拉拉幾個人吃著飯談笑著。最後不知誰總結了一句：這兩人要是結了婚，家裡不得靜得跟靈堂一樣？
語畢，所有人鬨笑。總結者笑到一半，突然頓住了，端起盤子起身溜了。
眾人還在疑惑，轉過身才發現，兩位主角正各自坐在他們身後，安安靜靜地吃著飯。
一瞬間，整個食堂只剩下他們兩人，隔著一張桌，面對面坐著。
良久，沈聿的嘴邊漾起笑意，說道，倒是......很少見到這樣的你。
譚淺眉毛一桃，深吸一口氣，還是接了話，嗯......想試試高冷地拒絕別人是一種什麼感覺。
沈聿看著她，破天荒地追問了句，然後呢？
譚淺起身，笑著回道，挺上癮的。
04
沈聿和譚淺是大學校友，譚淺比他小一屆。
剛入校時，她便聽說了關於沈聿的各種傳奇八卦，後來見其真人，在心裡評估了一下，除了話少以外，他身上具備的所有條件，都可以算得上是校草的高配版。
譚淺是個行動派，看上了就直接追，花式表白，攻勢猛烈，卻怎麼追都追不到，甚至連話都搭不上幾句。
譚淺挫敗，但並不氣餒。到了大二，譚淺乾脆天天去蹭他們學院的課。
賠了幾頓飯就要到了他們系的課表，再和自己的對接，結果空餘時間能蹭的，全是他的專業課。
第一節課，她還帶著筆記本一本正經地坐著，結果完全聽不懂。譚淺對著借來的課本發矇，心想，萬幸只是借名來談情說愛的。
一週後，譚淺結集了整整兩頁她認為很有專業難度的問題，在課後攔住沈聿求解。
沈聿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倒是難得地回了她話，只一句——聽不懂以後就別來了，佔了別人的座。
兩人就站在講臺前，課後，人群魚貫而出，倒也有八卦者駐足觀望事態的發展。
只聽譚淺笑呵呵地回了他一句，好啊，如果你答應做我男朋友，我就聽你的話。
沈聿頭也不回地走了。
後來，很多個時日裡，譚淺也會自省，但更多的是費解。當初自己是從哪裡來的那麼多的勇氣，去喜歡那麼冷傲的一個人？
05
自那日食堂事件以後，辦公室突然像是成了茶水間，其他組的同事有事來談事，沒事來聊一會兒天，只不過視線有意無意總會在譚淺與沈聿之間溜上幾圈。
兩人依舊是面對面的辦公桌，各自面無表情地忙碌著，一副兩眼不聞窗外事的乖學生樣。每個來圍觀的群眾心裡都浮現兩個字：般配！
譚淺為了避開圍觀群眾，乾脆搶了韓菲菲的活，去實驗室觀察培育的疫苗。
沈聿進來時，恰好看見譚淺認真觀察記錄數據的樣子，突然笑了一聲。
譚淺回頭，沈聿看了一眼她手裡的數據本，戲謔地問道，他們知道你化學掛過科嗎？
大三那年，兩人的關係毫無進展，唯一有進展的是，全校皆知沈聿是譚淺的男神，別人碰不得。
沈聿的化學期末考試，教授分發試卷時見到譚淺，問她怎麼考試還來？譚淺就坐在沈聿旁邊，笑嘻嘻地說，陪考呀。
教授也是個老頑童，居然現場給她閱了卷。一百分的卷子，譚淺空了大半。答上的也只對了三分之二，最後的成績慘不忍睹。
當年沒有過丟人的感覺，今時今日，譚淺倒覺得有些羞憤。她略微低頭徑直走出了實驗室，碰到了韓菲菲，說是廠長要找她談話。
談話的內容很簡單，中心思想明確：科研組這次研發的新藥，因為週期過長，成本相應增加，原本已打算放棄，而沈聿此次就是帶著資金與合約前來的，請多配合。
廠長的話點到即止，譚淺裝傻笑著說，好的，以上內容我會轉達給組長。
走出辦公樓，見前方的樹蔭下站著一個人。譚淺走過去，說，沈聿，不管你來的目的是什麼？別招我！
排過的科，可以重修。但失敗的明戀，我不想再來一次。
我已放棄你。
06
譚淺學的是財會專業，大四那年在大伯的公司裡實習，每天跟著小出納外出跑銀行、工商、稅務。
譚淺成了急診科的常客，也不做什麼，只是坐在等待區，託著腮幫子靜靜地看著他忙碌。
急診科的人都默認譚淺是沈聿的小女朋友。只有當事人，依舊不解釋，也不附和。
任憑旁人擠眉弄眼，悄然起鬨，他也只是淡淡地瞥一眼每天精心裝扮再出現的譚淺。
那天，S市下著前所未有的大暴雨。銀行裡幾乎沒有等待的客戶，只有五分鐘便辦完了所有業務。
譚淺走到門口，外面是瓢潑大雨，可腳下卻沒有絲毫猶豫。
07
狂風加暴雨，到達急診科門口時，譚淺的大腿以下幾乎像是在水裡泡過一般，溼透了。
譚淺收好傘，在原地跺了跺腳，抬起頭恰好看到沈聿向她疾步走來。
譚淺拿著傘迎上去，前方突然有幾人推著擔架床疾奔過來，譚淺反應不及，直直地住後退，不料腳底一滑，她整個人就跌坐在了地上。
沈聿只看了她一眼便直奔門外，耳邊隨之響起的是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
場面紛忙雜亂，也不知到底推出了幾張擔架床，才把所有病人都送進急診室。
她只記得，沈聿最後在她身前停了一下，居高臨下地看看地，那眼神裡透著前所未有的冰冷。
他說，你知不知道你在這裡很礙事？以後不要再讓我見到你。
那一瞬間，她突然有種窒息的錯覺。她只張了張嘴，什麼話都來不及說，身前的人就疾步走開了。
她甚至不記得，是哪個好心人將自己扶起來，靠牆緩了許久後，才一步一踉蹌地走入雨中。
她走過玻璃門，看到自己的倒影時才發現，原來這麼多年，自己愛得這麼狼狽。
當愛變成別人的累贅時，再深沉，都只是一場獨角戲。
08
那一日，沈聿值了整晚班。剛在宿舍躺下，就被電話吵醒了。
四車追尾，重大交通事故，車禍現場就在附近，傷者正被送來。
連臺手術，直到傍晚才結束。他已沒有力氣再挪地方，和衣坐在地上，靠牆眯了一會兒。
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外面依舊下著雨。
沈聿剛走到門口，護工阿姨便攔住他，將一把黑傘塞到他手裡，說道，你女朋友給你留下的傘。
護工阿姨看了他一眼，語氣裡明顯有些責備，又繼續說道，小沈啊，不是我說你，剛才你對她也太兇了。小姑娘都是哭著走的......
沈聿看著手裡被硬塞的傘，愣怔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阿姨口中的小姑娘，指的是譚淺，而她，剛剛哭了？
09
譚淺追了沈聿整整三年，雖然他從未回應過，但他幾乎每天都能見到她的身影。
教室、自習室、食堂，甚至系裡舉辦的拓展訓練，她都能想辦法混進來。
每一次見到的，都是她喜笑顏開的樣子，就彷彿這世上沒有任何煩惱能在她的心間停留。
護工阿姨拍了拍他的肩，關切地說道，回去可要好好哄人家。女孩都愛吃甜品，你多買些，吃到嘴裡，心就甜了。
那晚，明明身體很疲憊，可他卻怎麼也無法入眠。閉上眼，腦海裡都是譚淺哭了的樣子。
靜謐無眠的夜，將人的思緒無限放大。沈聿輕嘆一聲，起身，想去廚房倒水。走出房門，打開燈，一眼就看到豎在門口的那把黑傘。
沈聿在原地站了會兒，傘留了下來，那......就問一問她是怎麼回去的吧。
回到房間，摸到手機，他這才想起來，自己根本就沒有譚淺的聯繫方式。
後來呢？沈聿連買了一個月的甜品，可再也沒有遇到想哄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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