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张学良,你看我怎样做弟弟

蒋介石:张学良,你看我怎样做弟弟

作者敬平

同父异母的胞兄,异父异母的义兄,谁亲?

依照蒋介石的伦理观念,可能一样亲。

1936年12月12日,异父异母的义弟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吓死他同父异母的胞兄蒋介卿。

蒋介石脱险之后,软禁义弟,厚葬胞兄。

当时,国事维艰,蒋介石大办丧事,除了遵循长兄如父的旧道德,可能还与西安事变有关。

我猜,蒋介石可能还想借题发挥,教训张学良,以下犯上,背离当年义结金兰的诺言,忘了传统中国法中“兄友弟恭”的伦常之礼。

1、胞兄去世了

1936年12月27日,星期天,南京城天气晴朗。

隆冬时节,遇到晴天,寻常人会有愉悦之感,蒋介石呢,情绪不佳。

刚刚过去的这一天,蒋介石从举世震惊的西安事变中脱险,发动这场事变的张学良亲自送他回到首都南京。南京城内,鞭炮噼噼啪啪,一片欢腾,他的声望,一下子冲到历史高点。

此情此景,蒋介是似乎没有理由不开心。

但他27号这一天,确实不开心。查阅他的日记,三件事让他很不开心:

其一,是伤病,腿部疼痛。

12月12号凌晨5点左右,住在西安近郊华清池的蒋介石,被枪声吵醒,知道情况不妙,就从卧室的往外逃,摔伤了后背和腿部。

半个月过去,这腿还疼的很。

其二,是胞兄去世了。

蒋介石西安遇险的消息,传到慈溪,正在老家看戏的同父异母的哥哥蒋介卿大惊失色,跌倒在地。

其实,蒋介石西安被捉,已经十来天了,他的弟媳宋美龄早已飞往西安斡旋救蒋,苏联也反对杀蒋,蒋介石性命无忧。但是,那个时代,不是今天这样的互联网时代,信息传播得慢,再说,西安谈判的情势变化,也不是蒋介卿所能掌握的。

蒋介卿的害怕,可以理解。

蒋介卿本来就有病,哪里禁得住这番惊吓。回家之后,一病不起。

当时情势,蒋介石生死不明,家人哪敢报告蒋介石。等到蒋介石飞离西安,经洛阳,返回南京,蒋介卿的女儿闻讯,才给叔叔蒋介石拍了一封电报,告知老爸气息奄奄。

蒋介石回电嘱咐胞兄“在家静养”,同时派人送去一堆人参。

人参可能还没送到家中,蒋介卿已经撒手人寰,去世了。

蒋介石中午时分得知死讯,心情灰暗。于日记之中,留下孤苦伶仃的叹惋。

蒋介石在日记中,将哥哥的死,归咎于张学良发动的西安事变。用他的话说,“蒙难之中,使病兄惊悸,致其速亡”。

蒋介石略感宽慰的是,哥哥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知道他已经脱离险境,从西安回到南京了。

2、义弟不知悔过

张学良不知悔过,是蒋介石不开心的第三件事。

27号这天晚上,蒋介石忍着心伤腿痛,召见张学良。

依蒋介石的理解,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简直就是误党误国,干了一件需要捶胸顿足后悔不跌的傻事。

蒋介石告诉他,要把他送到军事法庭,先被判刑,后被特赦。

蒋介石的口气,可能是兄长式的。他勉励36岁的张学良,迷途知返,特赦之后,戴罪立功。

此时此刻,已非彼时彼地,南京不是西安,不是张学良的地盘。然而,张学良表现得无所畏惧,跟蒋介石说话,态度强硬。在人屋檐下,就是不低头。

张学良要求蒋介石,按照西安事变中的承诺,改组国民政府。

蒋介石在日记中评价张学良,“毫无悔祸之心”。

这天晚上,24年前读完《曾国藩全集》,以曾国藩为师的蒋介石,戒急用忍,没有耍大哥脾气,面对张学良,一再“善言慰之”,推心置腹,说好话,劝慰他。

无奈,张学良听不进去。蒋介石在日记中,记录了张学良与他谈话之后的表情,“昂昂然而去”。昂首挺胸地走了。

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下,蒋介石的内心感受,大概是什么样的。

3、押义弟回故乡,葬胞兄于故里

1937年1月13日,张学良离开南京,踏上赶往浙江溪口的旅途。

溪口,是义兄蒋介石的故乡。

十几天前,作为西安事变的发动者,军事法庭以“胁迫上官罪”,判他有期徒刑十年。

蒋介石向国民政府请求特赦,免了他的牢狱之灾。

国民政府同意了蒋介石的请求,牢房不必坐了,管束不能没有。

负责管束的军事委员会,根据蒋介石的意见,决定将张学良送往溪口,软禁在那里。

一周之后,蒋介石也到了溪口,请假疗伤。

蒋介石住在蒋母过去的平房。不远处,就是软禁张学良的雪窦寺。

这时候,张学良的夫人,也赶到溪口,请求蒋介石释放张学良。

7年前,张学良的夫人曾与宋美龄结拜为姐妹,她向蒋介石求情,多少有点儿托亲戚走后门的意思。

蒋介石有自己的政治考量,不可能给老婆的干妹妹这个面子。

他要给胞兄面子,让他享尽哀荣。

4月14日,胞兄蒋介卿出殡,蒋介石依照长兄如父的旧礼,亲自主持葬礼。

这是溪口小镇上从未有过的隆重的葬礼。

主祭人是国民政府主席林森。

前来吊唁的,有阎锡山、冯玉祥、何应钦、宋子文等民国历史上的达官贵人。

蒋介石兼任校长的武岭学校,所有童子军全部出动,维持秩序。

当天,溪口街上人流涌动,丧事中颇有几分喜事的味道。

很多人赶到蒋家祠堂,吃丧饭,流水席,前面一桌人离开,后面一桌人马上补上。

据说,摆了一桌又一桌,真的像流水,哗哗的。

蒋介石:张学良,你看我怎样做弟弟

蒋介石童年时厌恶年轻时忿恨的胞兄蒋介卿

4、介石为什么为胞兄大办丧事

当时,国事维艰,行事越来越低调的蒋介石,为什么如此大操大办?

蒋介卿之死,虽与西安事变有关,毕竟是家事,是私事,犯不着如此兴师动众。

以功勋而论,蒋介卿对这个国家,似乎没什么大的贡献。

蒋介卿在浙江老家,做过法官,做过县长。后来,兄因弟贵,做过上海光复军执法科长,广州地方法院的法官,跑了一圈,还是回故乡,做了浙江海关的监督,浙江省政府的委员。

西安事变的时候,他已61岁,告老还乡,做蒋氏家族修谱的大总裁。身份固然显赫,口碑谈不上多好,赌博,纳妾,嫖娼,开钱庄,不纳粮。

回头看,蒋介卿为官,没听说什么政绩,倒是给弟弟蒋介石丢了几回人。

一次是,当县长,挪用公款,被继任者扣押;

一次是,拒不交税纳粮,被人举报到蒋介石那里,害得蒋介石给老家父母官写信,请他们转告胞兄“万不可学从前大官之恶习”。

蒋介石主政中国之后,对自己、家人的要求,算得上严格。这一回,给胞兄大办丧事,我猜测,除了遵循旧道德中的礼,可能也有做给张学良看的意思。

注意啊,我说“可能”,是因为我不能确定。

这里,有个背景知识,今天的人,可能不容易理解。那就是,依据蒋介石的伦理观念,我和胞兄蒋介卿是兄弟,和你义弟张学良也是兄弟。

封建伦理中,同父同母的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义结金兰的兄弟,都是五伦中的兄弟。1930年,蒋介石在南京与风光无限的张学良义结金兰,换了兰谱,天下皆知。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在伦理道德中,就应当像同父同母的兄弟肝胆相照,共赴生死。

蒋介石对待张学良,感情可能非常复杂,有恩有仇,又爱又恨。

于公于私,张学良都有恩于蒋介石。

从北伐战争,到中原大战,没有张学良关键时刻的支持,蒋介石能否统一中国,主政中国,很难说。蒋介石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与张学良义结金兰,成为义兄义弟的。

蒋介石第二次被迫下野,一个来月之后,就能东山再起,多多少少,也有义弟的张学良的支持。

蒋介石器重张学良,也很信任张学良。

曾经,蒋介石甚至动过念头,将张学良培养成他的接班人。蒋在日记里提过他与张学良的一次对话。对话中,蒋介石谈到死后的人事安排,只是没有开门见山地说清楚。蒋介石在日记中自言自语:不知道张学良听明白了没有。

下榻西安的住所,是张学良安排的,除了门岗是自己的贴身卫士,围墙以外的警戒部队,全是张学良的人。

可见,蒋介石对张学良是深信不疑的。

在西安,两人单独说话,蒋介石经常大发脾气,像一位严厉的长兄,责骂自己的弟弟。态度之粗暴,声音之大,很多年之后,他当年的侍卫依然印象深刻。

蒋介石讲究修身克己,注重雍容庄重,如果不把张学良当作弟弟,恐怕不会如此粗暴。

等到被张学良武力挟持,开枪开炮,蒋介石才意识到,弟强不由兄,率领几十万大军的义弟,对义兄的尊重,不是没有条件的。

蒋介石当年可能也是这么理解的。不然,他怎么解释张学良把他送回南京,置自己于危墙之下呢?他自己又为什么不把张学良枪毙了呢?

西安事变前,蒋介石在日记中,批评不愿剿共的张学良“无知”,“小事精明”,“做事无最后五分钟之坚定”。作为义兄,他的感受是“痛心”,是“可叹”,是“悲愤”。

今天,透过蒋介石的日记,我觉得蒋介石对张学良,确实像个恨弟不懂事的哥哥。日记中,每每提及张学良,都称呼他“汉卿”。

“汉卿”是张学良的字,蒋介石这样称呼他,口吻是亲切的。

西安事变发生之后,蒋介石日记中,对张学良的称呼,立马就见外了,称呼他“张”。

张学良呢,倒好像没有什么见外的表示。担心蒋介石被杨虎城下毒手,张学良把蒋介石转移到自己家中。

住在义弟家中,蒋介石对张学良也没什么信任。每次,张学良见他的时候,都要流泪一番。蒋介石日记中评价他的泪,是“伪泣”,是假哭。

在张学良家里,这位义弟向义兄“表示悔悟之意”,蒋介石将信将疑,说他“似甚诚”,好像很诚恳。

这,与宋子文之前跟蒋介石所说的,完全不一样。

蒋介石认为,这是张学良的主意,请中共唱黑脸,他自己唱红脸,做好人,“卖情讨好”,目的是将来取得蒋介石的谅解。

张学良跟蒋介石回南京之后,蒋介石对张学良的感受,从私情出发,可能是愧疚的。

本来,蒋介石不同意张学良跟他回南京,“再三辞张”,可是,张学良非要跟着一起走,蒋介石“无法阻止,乃准其同飞”。

到了南京,张学良住到蒋介石的大舅子宋子文家,听候蒋介石的发落。

蒋介石召集部长级高官开会,讨论怎么处理张学良。大多数人不同意放张学良回西安,但是,宋子文不干。

回到家里,宋美龄也不干,也希望放张学良回去。

这兄妹俩都觉得,扣留张学良,失信于人的事,不能做。

蒋介石批评宋子文,“只知私人感情”,不顾国家利益。

蒋介石铁定心,再也不能放张学良回西北。他认为,张学良回到西安,一定为所欲为,一旦之前谈判的条件有一件不兑现,他就会叛变。西北动摇,全局受损。

蒋介石希望想出个“公私两全之法”,对国家,对义弟,都有交待。

想来想去,没有两全其美之策。

最终,蒋介石决定,“不准其再回西北”,“而保全其生命”。

以上,我巴拉巴拉说了这么多情节,意在说明,蒋介石对张学良感情复杂,没有把他当作一个简单的下属,多多少少顾及到义兄义弟的情义。

由此,我想进一步说明,蒋介石为胞兄蒋介卿大办丧事,很可能与张学良有关,比如,做给张学良看:你瞧瞧我蒋介石是怎么做弟弟的。

5、蒋介石对胞兄蒋介卿真的有感情吗

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蒋介石对胞兄蒋介卿的感情,可能没有他通过葬礼所传递的那么深厚。

蒋介卿是蒋介石老爸第一个妻子生的,比他大12岁。

蒋介石老爸娶过三个女人,第一个就是蒋介卿的生母。

蒋介卿的生母,生了两个孩子,老大是女孩,老二就是蒋介卿。

那个女孩,作为蒋介石同父异母的姐姐,小时候对蒋介石挺好的,给蒋介石的童年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蒋介卿则不同。蒋介石的童年记忆中,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给母亲,给他带来了很多痛苦的回忆。

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研究员王晓华说,蒋介卿好赌,而且赌品极差,输了钱,回家与蒋介石的妈妈寻衅滋事,闹得继母继子失和,最终分家了事。

蒋介卿在溪口,算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小时候,蒋介卿志在科举,读书读得不错,中过秀才。

长大了,科举制度废除,蒋介卿去宁波一所专科学校学习法政,后来做了法官。

然而,蒋介卿不通事理,没有遵循旧道德,有违伦理。

弟弟蒋介石九岁的时候,他就闹着分家,还欺负继母与弟弟,处处占便宜。

依据旧道德,继母如母,蒋介卿应当孝敬蒋介石的妈妈。蒋介石长大成人之后,蒋母跟他说起哥哥往日所做之事,凄凉,哽咽,一把鼻涕一把泪。

依据旧道德,长兄如父,蒋介卿应当协助继母,抚养蒋介石兄妹三人。

蒋介石自日本留学归来,很快出人头地。从此后,三天两头,给蒋介卿擦屁股。不是要钱,就是闯祸。

仅1920年这一年,蒋介石日记中至少八次,表现出他对哥哥的恼火。不是说哥哥“欠通情理”,“可叹”,就是说哥哥“贪劣”,“不可感化”,或者说哥哥“恶劣狡诈”,几乎使他晕倒。有一次,见到哥哥,就在日记中说,心里非常“恨”。

蒋介石有时候也反思自己,怎么对哥哥有这么多的“怨语”,提醒自己不能这么做。但他平心静气地想想,又觉得责任确实在于哥哥,“品行心地”不怎么地。

哥哥做县长的时候挪用公款,蒋介石公事公办,没有站在哥哥这一边,哥哥赌气,跑到蒋介石母亲坟墓的东边,给他老婆建墓地。

蒋介石见状,气得半死,认为哥哥心术不正。东边,是紫气东来的地方,依旧伦理,晚辈切不可跑到长辈的东边。

虽然如此,蒋介石对胞兄蒋介卿还是很敬重的,特别是年岁渐长,官职渐大之后,对待胞兄蒋介卿,完全按长兄如父的旧礼相待。

蒋介石迎娶宋美龄的时候,蒋介石请蒋介卿做主婚人。一身黄袍马褂的蒋介卿,婚礼上与宋子文平起平坐,风光无限。

这回,蒋介卿去世,蒋介石对哥哥“品行心地”的评价,很高。

蒋介石在公开发表的《祭长兄锡侯先生文》中,评价字“锡侯”的胞兄,“宅心笃厚”,意思是,为人处事,居心仁爱,待人宽厚。

回顾过去,蒋介石在祭文中说,母亲去世后,自己与哥哥“形影相依,出入相慰”。

事实应该不是这样,前面说了,哥哥挪用公款,闯了祸,蒋介石公事公办,哥哥赌气,在蒋母坟墓之东,为嫂子修墓,气得蒋介石在日记中破口大骂。

蒋介石赞美哥哥,在家忙活,为他报效国家免除了后顾之忧。他在祭文说得深情款款:“弟之疏漏,惟兄谅之,弟之事业,惟兄成之”。

蒋介石说的是:哥哥啊,我的事业,都是靠你成就的,对于我的疏漏,请哥哥你九泉之下,多多谅解。

这话也是场面上的恭维话。当年,蒋母病逝,哥哥蒋介卿连丧事都没参加,免了蒋介石什么后顾之忧?

蒋介石在悲伤的祭文中,问天上的哥哥:从此之后,我孑然一身,谁能帮助我呢?谁能懂我呢?

末尾,蒋介石在祭文中表态:哥哥啊,从此之后,我要继承你的遗志,兴教劝农,整饬门户,和睦乡里,做好事,好好做事。

结合蒋介石日记对哥哥的百般恶评,你会不会怀疑:蒋介石写给胞兄的祭文,是否虚伪?

我觉得,事实有虚构的成分,敬重可能是真诚的。

首先,人死为大,长兄亡故,哪有不说好话的呢?

其次,蒋介石恶评胞兄,多是35岁之前的事。蒋介卿去世,蒋介石已经50岁了,知天命之年,对哥哥做人做事的要求,不像年轻时那么苛刻。对哥哥的感情,也容易由年轻时的厌烦,转变为年长后的耳顺。

再次,蒋介石孝敬父母,重视伦理,对哥哥的敬重,本质上是对父亲的孝敬。

所以,我认为,蒋介石对这个哥哥缺乏发自肺腑的爱戴之情,但是,关心哥哥,敬重哥哥,不失兄弟之义。

你看他得知哥哥死讯那天的日记:

说到哥哥之死,用的是“逝世”,措辞恭敬;

说到自己的心情,他用了古汉语中的“呜呼”,顾影自怜,叹息自己“兄弟三人今只残余一人矣”;

说到兄弟之间的牵挂,他说,我脱离危险的消息,哥哥临时前已经听说了,这“当可慰其灵”,足以安慰他的灵魂。

蒋介石:张学良,你看我怎样做弟弟

蒋介石1937年12月27日的日记

6、张学良认为蒋介石对他有兄弟情义

张学良应该知道义兄蒋介石在故乡为胞兄举行葬礼。

我不知道,当时也在义兄故乡的张学良,是怎么想的?他会不会觉得义兄蒋介石在无声地训诫他?

我不知道。

曾几何时,他是义兄蒋介石心中的未来接班人,斗转星移,他成了一无所是的阶下囚。只是顾及到私人情感,义兄才保全他的性命,饶他不死。

那时候,他还梦想着,有朝一日脱离蒋介石的软禁,去抗日。他没料到,自从1937年12月27日那晚“昂昂然而去”,此后二十年,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当年结义时生死相约的义兄。

二十年间,张学良多次拜托蒋介石的多位亲属,一再恳求义兄蒋介石见他一面,以慰思兄之情,蒋介石始终不肯相见。

如果不是蒋经国从中斡旋,精心设计1958年深秋的“台湾偶遇”,张学良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位义兄。

那天傍晚时分,蒋介石在客厅门口,亲自相迎。

分别21年,义弟给义兄敬礼。

义兄将义弟请入书房。

义弟说“总统,你老了”,义兄答“你头秃了”。

义弟恭问“身体安好,精神、饮食如何?”,义兄答“都好”。

义兄问眼病好些了吗?义弟答这样这样这样。

义兄又问近来读什么书啊?义弟答最近眼睛有毛病,没看书,过去常看《论语》。

义兄鼓励他,读《论语》,是好事,将来返回大陆,还能为国家做贡献。

义弟有了话题,接着问义兄,我应该读哪些书啊?

义兄说,多读《大学》、《阳明传习录》。

本来说的挺好,不知怎地,义兄突然煞风景,说,西安之事,对国家损失太大了。

义弟“闻之甚为难过”,“低头不能仰视”。

以上情节,不是我编的,是张学良自己在日记中记录的。日记中,这位当年桀骜不驯的少帅,对昔日义兄,谦恭不已:

提到蒋介石,不是“老先生”,就是“总统”;

吃点茶点,还说蒋介石“赐以茶点”。一个“赐”字,多少意味?

想当年,中原大战结束时,张学良去南京,蒋介石鸣炮迎接,平等相待,并肩偕行,还破天荒地,在官方接待中,行西式礼,张开臂膀,拥抱张学良。

如今见面,再无昔日繁华友爱之情,连自居义兄的高声喝骂也没有了。

西安事变的话题,导致了短暂的沉默。

年逾七旬的义兄打破沉默,说,等我到高雄,你住的地方,我们再谈。

此后,他们终其一生,再也没有谈过一句。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蒋介石去世入殓之前。宋美龄领着张学良,看一眼棺材中再也不能言语的蒋介石。

张学良私下写了一幅挽联:关怀之殷,情同骨肉;政见之争,宛若仇雠。

可见,在张学良眼中,义兄蒋介石在私人情谊上,是待他如兄弟的。

等到蒋经国也去世了,凭借寿数的张学良,终于获得自由,可以无所顾忌地评说义兄。他说,蒋介石很关怀他,曾经嘱咐台湾省长安排最好的医生,给他看病。

蒋介石:张学良,你看我怎样做弟弟

对蒋介石恭敬有加的张副司令学良

7、西安事变后,蒋介石对张学良真有兄弟之情吗

我怀疑,蒋介石晚年对张学良可能没什么兄弟之情,不像张学良自己所想的那样。但我相信,蒋介石对张学良,有一种基于儒家道德的义兄的责任感。这与蒋介石对待胞兄蒋介卿没什么本质上的差别,与其说兄弟之情,莫如说兄弟之礼。

我印象中,有篇网络文章,说到一则传言:蒋介石脱险回南京之后,送张学良去军事法庭之前,将他们当年义结金兰的兰谱,送还张学良,意思是:从今之后,我们割袍断义,再无兄弟情义。

我估计,这则传言不可信。一来,我没在历史学家的著作中看过这个情节。二来,蒋介石与儿子蒋经国,始终以结拜兄弟的方式,对待软禁中的张学良。

你要说蒋介石与张学良没有血缘关系,与蒋介卿也不是一母所生啊。蒋介石跑回家,在胞兄入殓之前,见他一面,与宋美龄安排张学良,在义兄入殓之前见一面,没什么差别。

蒋介石一生把兄弟很多,虽然最终翻脸的多,对于没翻脸的,蒋介石向来不失义兄义弟的礼仪。败退台湾之后,有个义兄的遗孀去世,子孙立碑,上刻“某太夫人某某之墓”,蒋介石因为义兄亡故,特地以自己的名义立碑,上刻“嫂夫人某某之墓”。

张学良晚年评价蒋介石是个“守旧的人”,张学良自己何尝不是。张学良年过古稀,在台湾见到父亲的姨太太,依然跪在地下磕头。你再看前面所说的台湾秘会蒋介石的情节,谈的书,都是孔子的书,王阳明的书。

按照这些旧书的精神,朋友之间拜了把子,换了兰谱,义结金兰,就成了三纲五伦中的“兄弟”。兄弟应当怎样相处?旧书说,兄友,弟恭。做哥哥的要友爱兄弟,做弟弟的要恭敬哥哥,两者之间有人身依附关系

消除兄弟之间人身依附关系的《中华民国民法》,在西安事变前几年就实施了,但是,他们仍然按照兄友弟恭的古训,确定彼此之间的关系。

他们在某些方面比同时代的人具有更多的现代意识,所以,张学良可以从自己的政治主张出发实施兵谏,蒋介石也可以摆脱私人情感,把他终身软禁。制造西安事变回到南京的时候,张学良还在检讨中,跟蒋介石说,不要以私人情谊处理他。

蒋介石确实没有用私人情谊处理他,他被送上军事法庭,罪名是“胁迫上官”,而非“胁迫兄长”。军事法庭衡量张学良行为的前提,是上下级关系,而不是兄弟关系。

然而,他们终究不能摆脱传统中国法中“礼”的束缚。

蒋介石不念胞兄蒋介卿的旧恶,隆重安葬胞兄,遵循的是传统中国法中的礼。

张学良台湾密会蒋介石,写个日记还恭敬得要死,遵循的也是传统中国法的礼。那天,见过张学良,蒋介石在日记中,说到1937年12月27日晚间分别之后的张学良,“其身体、态度、言行一如二十年前相同。”

回看张学良日记中恭敬有加的措辞,你就知道,很多年前,这个义弟面对义兄,也挺恭敬的。

蒋介石:张学良,你看我怎样做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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