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的《圍城》

錢鍾書的《圍城》

錢鍾書的《圍城》

錢鍾書的《圍城》

錢鍾書的《圍城》對其人間的想象形構和道德承擔是破碎而窘困的,這解釋了流浪漢小說的結構形式和諷喻的講述口吻,也可以藉此解讀方鴻漸的文學形象。作為文化與社會建構支點的傳統的“文”已經壽終正寢,《圍城》中的大大小小的人物,彷彿是一群形形色色的鼬鼠,從不再舒適的巢穴中,遭到作者的奮力驅逐。人們讀書,除了趣味相投,大抵還想多少獲得一些對於現世

生活的經驗的。偏偏像《圍城》這樣的小說,既不鍾情於揭發,也不致力於改造,亦無悲情與慰藉,只做亂世中的諷喻與觀照,讓人獨罷掩卷,越發消沉而困頓了。

《劍橋中國文學史》對錢鍾書在文學史上的地位也不像夏志清在他的《中國現代小說史》那樣不勝追捧,或許中國文學史比起30年的中國現代小說史,過於漫長了些。而且錢鍾書的小說比起全景式描述的左派社會分析小說,對中國文學的影響力要小得多。《劍橋中國文學史》對《圍城》的描述如下:

錢鍾書長篇小說的書名《圍城》借用了法國諺語對婚姻的比喻,這在小說中人物對話有所表明:“婚姻是一座被圍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進去,城內的人想出去。”主角方鴻漸在感情方面總是糾纏不清,難以脫身。雖然他基本上是一個善良的人,他和家庭、同事、妻子的關係卻每況愈下,因為他既拙於表達,又不能堅持立場。在瑣碎生活的背景下,他日漸孤立,充滿了無力感。方氏在上海和內地之間的往返暗示“圍城”的另一個面向即是繞圈子。在存在意義的層面上,這部黑色幽默小說可視為對現代人困境的評點。

說方鴻漸拙於表達,似乎有些不符合小說對方鴻漸的描述,他的生活雖然瑣碎,背景卻很徹底。方鴻漸有著能言善辯的口才,只是沒有行動能力,連在官場亨通的趙辛楣都稱讚方鴻漸說人很有聊,但是無用。方鴻漸在蘇小姐與唐小姐之間的言語周旋也表明了他的言語能力。只是方鴻漸行動能力的缺乏,讓他“和家庭、同事、妻子的關係卻每況愈下”的。說起方鴻漸生活的背景,他中日戰爭爆發背景下的歸國與逃難,在鄉紳與城市幾個家庭中的周旋,往返於上海與內地的行程,出於政治派別傾軋的離職等,背景都算不得瑣碎。《圍城》的開頭便磅礴大氣的交代出了歷史背景:“這是七月下旬,閤中國舊曆的三伏,一年最熱的時候。在中國熱得更比常年利害,事後大家都說是兵戈之象,因為這就是民國二十六年(一九三七年)。”但是沒有行動能力的方鴻漸卻在如此大的歷史背景下,過的卻是被偶然性控制了的瑣碎與循環的人生。

《圍城》對現代中國人生存困境(繞圈子)的哲學探討,體現在方鴻漸身上便是“不徹底”。《圍城》中,方鴻漸對自己的不徹底有過一番趣談,這番趣談就發生在他跟蘇文紈的一次打趣之中:

方鴻漸誠心佩服蘇小姐說話漂亮,回答道:“給你這麼一講,我就沒有虧心內愧的感覺了。我該早來告訴你的,你說話真通達!你說我在小節上看不開,這話尤其深刻。世界上大事情像可以隨便應付,偏是小事倒絲毫假借不了。譬如貪官汙吏,納賄幾千萬,而決不肯偷人家的錢袋。我這幽默的態度,確不徹底。”

這段話雖然是方鴻漸應付蘇文紈的趣談,卻也無意中點中了“世界上大事情像可以隨便應付,偏是小事倒絲毫假借不了”的人所在世界的荒唐。我原來很疑惑,以方鴻漸的性格、學識和教養,在世間安然生存不至於會走到如此落魄的地步。經濟上尚沒有大的窘迫,精神上和感情上,的確讓人失望很多。看來,不光方鴻漸幽默的態度不徹底,他做人也很不徹底。

方鴻漸的運氣和不幸全部源自他的這種不徹底的態度:因為他的不徹底,他才有機會跟上海周家訂婚,未婚妻就抓緊機會死掉了,換來了一筆留洋費用;因為他的不徹底,留洋歸來的途中,才有鮑小姐暫且充當飯後甜點,又在一個春光無處可洩的時機,得到蘇小姐的賞識;由於他的不徹底,得到了貴人相助,無意中和趙辛楣成了莫逆,被三閭大學聘去做教授。也正是由於他的不徹底,他既放棄不了蘇文紈的勾引,也抵擋不住唐曉芙的質問,感情也終於雞飛蛋打;他好不容易和唐曉芙發生了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戀愛,也正是由於他的不徹底,無疾而終;由於他的不徹底,他落入了孫柔嘉的婚姻圈套,並被三閭大學的師生排擠。這一切全在方鴻漸的意料之外,說白了,他頂多算是隨波逐流。諷刺的是,隨波逐流中的方鴻漸運氣不錯,只有當他決定堅持原則,才從報社辭職,和孫柔嘉的婚姻亮紅燈。

方鴻漸的確有本事減少一些處世的尷尬,這主要歸因於他的不徹底。而且方鴻漸的不徹底的確是他的可愛之處。有幽默感,隨意灑脫,像是一個真正懂得生活的人。可是這些性格上很應該得到賞識的特點,偏偏成了讓他一步一步致命的要害。方鴻漸隨意灑脫,哲學、文學、社會學等等都有接觸,儘可以在任何場合談笑風生;去三閭大學的一路上儘管艱難,與辛楣相伴,卻生出了不少樂趣:乘車,住店,吃飯,喝咖啡,邂逅妓女,刀光劍影的江湖卻在方鴻漸的點評之下,帶出了《湯姆·瓊斯》的英式喜劇味道。只是在中國,幽默感只是和情人朋友調笑的調節品,絲毫不能做和敵人關係的潤滑劑。在冰冷循環的大歷史長河中,無盡的在瑣碎中“繞圈子”的方鴻漸,終於將那點可愛與有趣,也給消磨掉了,成了人性中最可悲和最可惡的那一絲錯置的荒唐。

錢鍾書的確給了方鴻漸一次真正的戀愛,一次徹底的感情投入,這是方鴻漸的人生中最為徹底的一次重大事件和人生經歷。儘管這段感情剛開始,便夭折了。對於蘇小姐的專斷,唐小姐的質問,方鴻漸的口才沒有派上任何用場,儘管他敢在學校的演講上,談及西洋文明對中國的影響只留下兩樣揮之不去的東西,鴉片和梅毒。錢鍾書讓方鴻漸的這次徹底的感情,帶給他的人生經驗,其意義非凡。對於並不太表達同情心的錢鍾書,覺得總應該給方鴻漸一次徹底的愛戀,因為人生一世,每個人都有一次徹底愛戀的機會。儘管錢鍾書並沒有讓方鴻漸把這次徹底的愛戀進行到底。《圍城》中對方鴻漸和唐曉芙分手的片段有這樣描述:

她忙到窗口一望,果然鴻漸背馬路在斜對面人家的籬笆外站著,風裡的雨線像水鞭子正側橫斜地抽他漠無反應的身體。她看得心溶化成苦水,想一分鐘後他再不走,一定不顧笑話,叫用人請他回來。這一分鐘好長,她等不及了,正要分付女用人,鴻漸忽然回過臉來,狗抖毛似的抖擻身子,像把周圍的雨抖出去,開步走了。

歷史,在代表它的時間身上,僅僅出現幾秒鐘的差池,便有了徹底的改寫。如果非要從這些偶然性中找出歷史之必然,那就是偶然性才是造成人生圍城困境的最大因素。譜寫歷史的學者應該懂得偶然性在湯湯歷史長河中的巨大作用。方鴻漸和唐小姐分手前的細節,全都說明,瑣碎是決定生命和愛情(應該就是人性)的至關重要的東西。亂世的紛擾,人性的殘缺,圓滿只是偶然。瑣碎成了文化的困頓與破碎在精英主義者眼中的另一呈現形式。成於瑣碎,敗於瑣碎。

方鴻漸與唐曉芙的這次徹底愛戀的不徹底結束,在《圍城》中意義非凡,那就是表達陷入繞圈子的瑣碎人生,給人帶來的意義缺失。在《圍城》的序中,錢鍾書對於人生意義的缺失,表現出了極大的嘲諷。他一面交代自己所描述的人是動物性的人,一面對於“致身於國”、“還政於民”等的政治理想表示失望,“語言幻成的空花泡影”,然而他的書卻避開“精巧的不老實”,而是從瑣碎循環中,拋開“憂世傷生”的情懷,去“錙銖積累”地挖掘意義缺失的灰色人生的底子。

關於跟唐曉芙的這次戀愛,方鴻漸對孫柔嘉做過這樣一番感慨:他(方鴻漸)嘆口氣道:“只有你這傻瓜念念不忘地把她記在心裡!我早忘了,她也許嫁了人,做了母親,也不會記得我了。現在想想結婚以前把戀愛看 得那樣鄭重,真是幼稚。老實說,不管你跟誰結婚,結婚以後,你總髮現你娶的不是原來的人,換了另外一個。早知道這樣,結婚以前那種追求、戀愛等等,全可以省掉。談戀愛的時候,雙方本相全收斂起來,到結婚還沒有彼此認清,倒是老式婚姻乾脆,索性結婚以前,誰也不認得誰。”魯迅在他的短篇小說《在酒樓上》借呂緯甫之口,也表達過相同的描述:“我在少年時,看見蜂子或蠅子停在一個地方。給什麼來一下,即刻飛去了,但是飛了一個小圈子,便又回來停在原地點,便以為這實在很可笑,也可憐。可不料現在我自己也飛回來了,不過繞了一點小圈子。”都是精英主義者的錢鍾書因為沒有魯迅那樣執著於改造國民,因此同樣是像蒼蠅一樣繞圈子的方鴻漸,並沒有呂緯甫那樣頭腦清醒,對於可悲人生有著深切的認識,於是就更加深心靈的痛楚。繞圈子於方鴻漸,只成了一種悽愴、悲涼和嘲諷。

唐曉芙的愛情並沒有給方鴻漸失意落魄的倒黴生活裡增添任何光彩。曾經那些活過的方鴻漸們,一個接一個的,都死掉了,這便是不徹底和不堅持立場的方鴻漸。剩下最後一個依舊不徹底和不堅持立場的方鴻漸,在並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有感情的婚姻裡面,掙扎,失意。大歷史中的最卑微的人生便是這樣子吧?

錢鍾書在《圍城》的序言中說道,“在這本書裡,我想寫現代中國某一部分社會、某一類人物。寫這類人,我沒忘記他們是人類,只是人類,具有無毛兩足動物的基本根性。”事實上,小說《圍城》本身豐富體現出了中國知識界在現代化進程中的複雜境地。儒家文化的崩壞情形下(在序中的抨擊考據癖及其方遯翁的身上,仍舊可見桐城派幽靈的影子),西學東漸,與方鴻漸等的留學歸來的情節有著一脈相承的吻合。方鴻漸並不是錢鍾書,作者試圖在小說中“自我消除”,來讓人達到真正的自由境地,這正好也迎合了時下上海孤島的圍困。錢鍾書是消沉的,他的人物終於要躍躍欲試。趙辛楣、蘇文紈和孫柔嘉便是躍躍欲試的“這類人”中最好的代表。別的那些小人物,像李梅亭,顧爾謙,汪太太等,不過是動盪歷史中倉促的一點黑幕,傳統文化所賦予的神性退卻,還原的是那點赤裸的動物根性。而趙辛楣、蘇文紈和孫柔嘉是帶著人性的。唐曉芙不算,她是仿盛世仿得最好的一首清純的詩,鴻雁一瞥,倏忽而逝。

趙辛楣恐怕是《圍城》中最可愛的一個角色,符合中國人選將、徵友和招婿的極佳人選。蘇文紈看他不上,只是她所代表的“文”一時為西學的浪漫欺騙了眼睛。趙辛楣自稱幹實事的人,只是他的務實是針對女人的,他的浪漫卻針對男人。所以儘管他嘲弄方鴻漸學哲學等於什麼都沒學,仍舊成了他的摯友;他的先痴迷蘇文紈,再痴迷汪太太,全都成了有始無終的遺憾。趙辛楣和方鴻漸的友誼,總帶些男性情誼的色彩,一方面是義所賦予中國男性間的浪漫主義所致,一面是中國男人在文化規則過於成熟下的不成熟心性所致。趙辛楣在實務上是機敏的,他總結的方鴻漸有趣而無用,準確到位;他也能一眼識破孫柔嘉是個“心機婊”,然而他的陷入情網卻盲目得很。可見趙辛楣自有盲區,可也不執著於認知和改造。方鴻漸應該能做他最好的朋友,天真漢生來就是權貴的網羅之物。

蘇文紈是權力和虛榮的動物,傳統“文”的留學鍍金後的象徵。多數傳統文人一面貪戀權力,一面粉飾人生,方鴻漸對其口至而實不惠的批判,構成了他們之間在飄搖不定的時代中情事遊戲的比喻。蘇文紈喜歡方鴻漸倒是真的,可是她哄騙了方鴻漸的一個吻,也是假借月色的朦朧和女性的嬌羞,半騙半強來的。方鴻漸與唐曉芙的戀愛,是借了蘇文紈的力的。假若男女間的情事是政治,蘇文紈對大局的把握準確而得當。當蘇文紈得知方鴻漸另有所戀,立刻動用手段,拿出殺手鐧,離間了方鴻漸和唐曉芙的愛情,相愛的人最經不住誤解,或者說,一旦“文”有了缺失,只剩下赤裸的真相,是不利於愛情的生髮的。蘇文紈並不痴情,把方鴻漸連帶趙辛楣一起,棄之如敝履,轉嫁愛慕她的曹元朗,日後再以偷情的方式籠絡趙辛楣。她選夫婿就如同政客找投資人,顯示出中國文人的功利主義特色的一面。《圍城》中還不忘了給蘇文紈的這種權力之選,罩上一層虛榮的浪漫:

病中幾天,蘇小姐天天來望她陪她,還告訴她已跟曹元朗訂婚,興頭上偷偷地把曹元朗求婚的事告訴她。據說曹元朗在十五歲時早下決心不結婚,一見了蘇小姐,十五年來的人生觀像大地震時的日本房屋。因此,“他自己說,他最初恨我怕我,想躲著我,可是——”蘇小姐笑著扭身不說完那句話。求婚是這樣的,曹元朗見了面,一股怪可憐的樣子,忽然把一個絲絨盒子塞在蘇小姐手裡,神色倉皇地跑了。蘇小姐打開,盒子裡盤一條金掛鏈,頭上一塊大翡翠,鏈下壓一張信紙。唐小姐問她信上說些什麼,蘇小姐道:“他說他最初恨我,怕我,可是現在——唉,你這孩子最頑皮,我不告訴你。”

孫柔嘉是心機動物,方鴻漸說她“千方百計”,是戳中了孫柔嘉的痛處的,也偏偏被孫柔嘉支招化解了。她的拆招方式是,我也就對你千方百計,意思是換了別的男人,實在不配。愛情是化解生硬現實的妙招,孫柔嘉是愛方鴻漸的,只可惜在精英主義者錢鍾書眼中,愛情有些過於渺小。他已經慷慨給予過方鴻漸一次愛情,絕不肯再次施捨。孫柔嘉在船上的時候就被趙辛楣識破了真相,在三閭大學又正面上演了一番網羅方鴻漸的大戲碼,覺得方鴻漸又遇上趙辛楣,恐怕籠絡不住,又謊稱懷孕,逼他結婚。偏偏錢鍾書又特意安排了一場孫柔嘉和蘇文紈見面的場景,時值孫柔嘉剛配置了一套新衣服,信心大增,結果在蘇文紈高高在上的俯視之下完敗。兩個女人雖然有同等程度的虛榮,然而權力級別卻不在一個層面上。這時候的方鴻漸仍舊被兩個女人愛著,仍舊被趙辛楣這個老友袒護著,忍受些委屈也就罷了,只是孫柔嘉,像一個全不招人待見的外室,錢鍾書對她進行了一次血淋淋的精神謀殺。即便如此,孫柔嘉終於對方鴻漸發出憤怒的聲討“Coward!Coward!”

《圍城》最後一章的風格大變,有接近尾聲的洪荒般勢不可擋的倉促。方鴻漸在婚後終於放下了他的“玩世不恭”,認認真真的生活起來。他的趣味與可愛——他的性情中的唯一美妙之處——也終於在這動盪年月裡消磨殆盡了,身邊只留下一個孫柔嘉,困在孤島般的上海。在報社他嚴肅表達了自己的政治立場而被迫離職;家庭中他既憎惡自己傳統的封建大家庭,又憎惡孫柔嘉與她姑母建構起來“資本家走狗”的家庭。他仍舊被各種圈子排擠在外,處於一種深夜街頭飄搖的灰色地帶,一種無歸屬感的落魄。堂皇而現代的上海的街頭,恓惶的方鴻漸不由得要把自己比作笨樸的玩具,大歷史與小人物又來了一次生死交錯:

窗外站一個短衣襤褸的老頭子,目不轉睛地看窗裡的東西,臂上挽個籃,盛著粗拙的泥娃娃和蠟紙粘的風轉。鴻漸想現在都市裡的小孩子全不要這種笨樸的玩具了,講究的洋貨有的是,可憐這老頭子,不會有生意。忽然聯想到自己正像他籃子的玩具,這個年頭兒沒人過問,所以找職業這樣困難。

笨樸的玩具與陳腐的文化,如出一轍,隱藏著時代的虛無和憂鬱,折射著中國從近代向現代艱難蛻變後那絲國人的憤怒、怨懟,仇恨,悲情,乃至訕笑和戲謔。可是,人的身世如何,是來不及過問的。

我常常走過北京的地下通道和地鐵口,聽到胡琴的悠揚聲,是鄉土中國的一絲遊魂,總要忍不住駐足,對於衣衫襤褸的人,也沒有投下半分錢。我們是文化至上主義者,我們生來是為了承載文化的,當文化對現實投射不足而又無可補償之處,人也精赤條條的,落魄至此。他自己無論如何是可以活著的,即使死了,也是文化過往的工具,而又引發了你身世飄零的悲懷,這就夠了。我們就是靠錯位的荒誕來確認自我生存的真實意義。方鴻漸在文化與現實的錯位中,已然傳達出來了人生中“缺失”的意義。再一次,文化是家中那隻祖傳的老鍾,現實已經發生了遽然的變動,於是“深於一切語言、一切啼笑”的荒誕才變得“諷刺和感傷”。

那隻祖傳的老鍾從容自在地打起來,彷彿積蓄了半天的時間,等夜深人靜,搬出來一一細數:“當、當、當、當、當、當”響了六下。六點鐘是五個鐘頭以前,那時候鴻漸在回家的路上走,蓄心要待柔嘉好,勸她別再為昨天的事弄得夫婦不歡;那時候,柔嘉在家裡等鴻漸回來吃晚飯,希望他會跟姑母和好,到她廠裡做事。這個時間落伍的計時機無意中包涵對人生的諷刺和感傷,深於一切語言、一切啼笑。

錢鍾書在小說中的消隱,是知識精英的困頓和焦慮,但是給《圍城》寫序的楊絳女士卻勾勒出了一個更為天真的錢鍾書和更為真實的《圍城》世界。在楊絳女士的文筆中,人性更為可愛,和《圍城》中人性殘缺和道德困頓互為彌補,是為夫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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