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設計完最後一頁課件，小菊揉揉腫脹的眼睛，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瞟瞟電腦，已經是凌晨2點。
她看看身邊床上的孩子，正不安分地蹬掉了被子。孩子感冒發燒已經幾天了，夜裡睡不踏實，她得時不時給孩子掖被子，量體溫，還要，拼死拼活地趕備課，週末的兼職應聘，可一點都不能掉以輕心，那是她在可憐的工資外，唯一可以掙的，寄給生病的父親的藥錢。
臨睡前，她刻意翻了翻手機，沒有未接電話，沒有短信，什麼都沒有。孩子夢中的囈語喊著“爸爸”，可是，屋子裡，確實只有她們娘倆，連手機裡也是。
想起那天孩子生病，而她，銀行卡里只剩個位數。她給他打電話要錢，他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的錢呢？”，帶著毫不掩飾的不耐煩。
是的，她在上班，有每個月1000多塊錢的工資，但對於現在的消費來說，這點錢，孩子要讀書，要看病，娘倆要生活，簡直是杯水車薪。更何況，從大山裡走出來的她，七病八災的父母還眼巴巴地指望著呢。
記不清是多少次遇到這樣的情形了。她默默地掛了電話，眼淚，就湧出來了。
老公在外地工作，孩子，全是自己一個人的事。
春節回家，也只是高興了，逗逗孩子，跟逗阿貓阿狗似的。孩子只要一哭鬧，他就渾身不耐煩，更別說，給孩子把屎把尿。他大把的時間要去陪他的兄弟姐妹，哪顧得這個一直在廚房忙碌的老婆。
暑假總算有時間在一起，他也加不完的班。做飯洗衣帶孩子發呆，是她生活的全部。
平時，分居兩地，他電話都捨不得多打，說忙，說太花錢。
保姆式妻子，喪偶式育兒，守寡式婚姻，她一樣沒拉下。
想起那些戀愛的歲月，他拍著胸脯說的“別擔心，一切有我！”她就又笑了。
2
第二天，她掛著兩個熊貓到了培訓學校。教務主任看看他，一臉的不信任。
她知道，自己村婦般的打扮，精神不濟的樣子，讓他失望了。但其實，那已經是她最好的衣服了，而且，來學校以前，她還喝了一杯濃濃的茶。但畢竟，這幾晚，孩子通宵達旦的折騰，她確實已經支撐不住。
結局沒有懸念，講完課，教務主任很客氣地對她說：“我們暫時不需要老師，以後有需要會聯繫你”
這是她找的第三家培訓機構，無一例外，都失敗了。也難怪，自己一直在鄉村學校任教，教育觀念和形式都落後於城裡教師，有什麼競爭力？
她茫然無措地走在大街上，上午老家媽媽打電話來說，父親又生病住院了，她答應跟著就給他寄錢回去，可是，錢在哪兒呢？
路旁有一家按摩房招人，她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兒，裡面的小姐穿得妖里妖氣，一臉不屑地望著她，她飛也似的逃離了。
“小菊，你就是再走投無路，也不能這樣作踐自己，你好歹，是你們村走出的第一個大學生！”
那些年的輝煌，讓一輩子低眉順眼的父母在村子裡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也讓他們相信，女兒有能力讓他們老有所依。難道做女兒的，還能給父母說，自己差點就衣食無著了嗎？
也怪自己，年輕時不懂事，違逆父母，遠嫁他鄉，以為找到了真正的愛情。
呵呵，愛情，多美的謊言！
不能再胡思亂想了，今天，必須找到兼職！
一個破舊的巷道里，小菊還真找到了一家家政公司。教書水平不夠，幹家務，應該還行吧。
家政公司的應聘很順利，立馬就可以“走馬上任”。
腰痠背痛，汗流浹背後，家政公司給了她50元，一下午的勞務費。
她捧著這50元，如獲至寶！
心急火燎地趕回家，孩子找不到了！自己走的時候，明明給她交代了待在家裡的！
跌跌撞撞地找遍了大街小巷，終於在趕一個公交車的站臺看到了她小小的，孤單的影子。“媽媽，我一個人在家害怕，我來這兒等你”，女兒眼淚汪汪地望著她。
剛才，她為了趕時間，找了一個摩托車回來，沒有經過這個經常上車的站臺。看著女兒瑟瑟發抖的小身板，凍得發紫的小臉蛋，她一把抱過女兒，淚如雨下。
以後出門幹家政，就帶著女兒，好在，女兒很乖巧，從不給她添亂。
3
這樣的掙錢，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於是，每晚，幹完一切家務，安頓好女兒後，她在網上，如飢似渴地閱讀各類教育教學書籍，觀看名家們的教學實錄，一直看到半夜。女兒均勻的呼吸聲，是她最好的提神劑。
“小菊，你的公開課又獲獎了！”
“小菊，你的論文我看到了，寫得真好！”
“小菊，聽說您教書教得好，能不能假期給我孩子補補課？”
“小菊，聽說你女兒考上了重點高中最好的班？”
……
當榮譽接踵而來，小菊，終於可以，上養老母，下撫孩子。她把老媽媽從老家接來了。
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用背柴賣得的一分一釐，供養出了村裡第一個大學生。幾年前，小菊父親病逝，母親一個人，悽悽惶惶，小菊怎麼放心得下？
老公終於結束了漂泊，也回來了。
小菊長長地舒了口氣，辛苦了這麼些年，是不是該苦盡甘來了？
“你看你媽吃飯那個樣子！”
“你看你媽抹桌子用了幾張紙，不知道節省錢”
“你看你媽……”
沒事，雞毛蒜皮，忍了。
“我在設計圖紙，沒時間幹家務”
“我不會洗衣服，男人洗了衣服，會倒黴運。”
“不就幾十斤嗎，你自己提回來，我沒空。”
“我忘了，昨天是你的生日。”
沒事，雞毛蒜皮，算了。
“我妹說，你媽在外邊說了我的壞話，你必須，馬上送她回老家！否則……”
小菊終於明白，這麼多年，他在外，學會的東西不少，比如好高騖遠，比如好大喜功，比如豢養情人，但該學的，一點沒學會，比如體貼，比如包容，比如大度。
她也終於明白，不是所有的忍辱負重，都會換來雲開日出，不是所有的不計較，都會讓別人等同對待。被逼到懸崖的兔子，除了一改溫順的本來面目，還能怎樣？
對不起了，親愛的先生，這麼多年，我那麼努力，從不敢懈怠，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夠對你以及你的親愛的妹妹的頤指氣使說聲“不！”
你以為，咱們千瘡百孔的所謂愛情，抵得過那麼多年母親對我的含辛茹苦？你以為，一個無法孝順對方父母的男人，會是一個女人敢依靠終身的男人？我積攢了所有的失望，只為，有一天離開時，可以走得更決然。
未來該怎麼走，小菊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明確，她是一朵卑微的野菊花，從無人憐惜，獨自在風風雨雨中倔強挺立，但菊花自有菊花的驕傲和尊嚴，不容踐踏。菊花自有菊花的芬芳，風雨何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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