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楊蔭榆的再認識

如果有好事者問起,中國近現代歷史上第一位女大學校長是誰?應該沒有幾個人能夠準確脫口說出,這是歷史的遺忘,還是人為的忘卻,相信也沒有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中國高等教育的歷史也就一百多年的歷史,在這一百多年的歷史當中,由女性擔任大學校長者,可謂是寥寥無幾,當然也有一些知名度很高的女性校長,但也僅僅用個位數或兩位數就能數得過來了。

史學界公認的中國第一位女性大學校長是楊蔭榆,她於1924年2月被北洋政府教育部聘為國立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校長,時年40歲,楊蔭榆之所以能夠獲得這一職位,完全是得益於時任北洋政府教育總長章士釗的賞識和舉薦,儘管楊蔭榆擔任國立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校長的時間只有一年零八個月。

楊蔭榆(1884—1938)江蘇無錫人,1907年進入日本東京高等師範學校學習,1918年8月,楊蔭榆與朱家驊、劉半農、陳大齊、周作人、劉復、鄧萃英等6名教授一起以進修教授的名義獲得北洋政府教育部公費留學資格,他們從上海十六浦碼頭乘“南京號”郵輪遠赴美國留學,楊蔭榆進入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學院學習並獲教育學碩士學位。

對楊蔭榆的再認識

楊蔭榆(左二)與朱家驊等教授赴美前留影

二十世紀初葉,當時中國能夠有如此留學經歷的女性,可謂是鳳毛麟角,楊蔭榆以哥倫比亞大學教育背景出任一所國立女子大學校長,應該說也是名至實歸,從中也可以看出北洋政府教育部遴選校長人選的基本條件,因為那個時代許多大學校長都擁有哥倫比亞大學教育背景,因為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學院是全球最頂尖的教育聖地。

楊蔭榆曾以“惡名”被國人所熟知,留給國人一個專制獨裁、行為可憎、面目猙獰的形象,十足一個反動軍閥的幫兇,或者是封建餘孽的化身,這是她留給人們的最初印象,但對其生平經歷卻並不知曉,楊蔭榆之所以能夠走入國人的視野,一切皆源自於魯迅先生於1926年3月25日所寫下的《紀念劉和珍君》一文。

魯迅當時任職於北洋政府教育部,在國立北京女子師範大學國文系擔任兼職講師,之所以是講師而不是教授,一切皆源自於魯迅沒有獲得相應的學位。

當時在日本留學的龐大學人中,能夠獲得學位者可謂是寥寥無幾,而當時在大學出任教授者,必須具備歐美等國大學的博士學位,陳獨秀、胡適等人之所以能夠獲得北京大學的聘書,都是因為蔡元培幫助他們偽造學歷的結果。

《紀念劉和珍君》是魯迅因為“三.一八慘案”有感而發的,他在痛斥段祺瑞執政府的血腥暴行之時,也毫不客氣地對自己的校長楊蔭榆的所作所為進行了挖苦和鞭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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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八慘案”場景

當年的魯迅,不僅僅是在這一篇文章中對楊蔭榆進行過“中傷”,而是在多篇文章都有一些比較隱晦的揶揄和抨擊,由於魯迅的欽定和影響力,致使楊蔭榆名譽掃地,終其一生揹負“惡名”,但這場學潮風波之後,楊蔭榆和魯迅也都被北洋政府教育部免去了所兼各職,可謂是兩敗俱傷。

但事情卻遠遠沒有結束,隨著魯迅聲譽日起,尤其是在新中國成立之後,魯迅被供上至高無上的“神壇”,所有的桂冠都集於一身,魯迅的文章更是被編入所有的中小學課本之中,被廣泛的學習和深入的解讀,魯迅的名字和他的文章,在中國讀書人中幾乎是人盡皆知的。

《紀念劉和珍君》曾被編入高中語文課本,當楊蔭榆的名字出現在課文和註釋之中,楊蔭榆作為魯迅欽定的反動派的幫兇和迫害進步學生的兇手,時常被全國師生拉出來批判一番。

儘管魯迅和楊蔭榆都早已經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作古,但流芳百世的聲名和遺臭萬年的枷鎖,都還是戴在了兩個人的脖子上。

江蘇無錫是一個地傑人靈的好地方,自古以來就誕生了許許多多的文人、學者和官員,楊蔭榆就出生在無錫一個書香門第之家,楊氏家族曾與榮氏家族、唐氏家族和薛氏家族並稱無錫四大家族。

以楊宗濂和楊宗瀚為代表的楊氏家族,曾於光緒二十一年創辦了無錫第一家近代紡織工業企業——即業勤沙廠,楊氏後人出了不少讀書人,其中以楊蔭杭和楊蔭榆較為有名,而尤以楊蔭杭之女楊絳最為國人所熟悉。

楊蔭榆的哥哥楊蔭杭,就是楊絳先生的父親,楊蔭榆是楊蔭杭的三妹,也就是說楊蔭榆是楊絳先生的三姑母。

1902年,楊蔭杭入日本早稻田大學學習,1907年7月獲法學學士,同年赴美國入讀賓夕法尼亞大學,1910年獲得法學碩士學位,曾擔任江蘇省和浙江省的高等審判庭庭長,1916年在北京出任京師高等檢察廳廳長,應該是中國最早的法學專門人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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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蔭杭

楊蔭榆的求學之路,應該是深受其兄長楊蔭杭的影響,但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年代裡,擁有如此高學歷的女性,無疑會被封建的遺老遺少視為“洪水猛獸”,即使是在普通的平民百姓眼中,也是會被視為“怪物”的,必定會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楊蔭榆的侄女楊絳先生曾在其《回憶我的姑母》一文中,對自己的三姑母曾有過一些細緻的描述,說她三姑母因相貌醜陋,從小不受父母待見,由母親做主,將三姑母許配給門當戶對的蔣家低能兒大少爺,對其一生影響很大,以致其性格上“是個孤獨的人,脾氣又壞”,很少與人接觸和談心,並做出這樣的評論:“如今她已作古人,提及她而罵她的人還不少,記得她而知道她的人已不多了。” 這應該是一種真實情況的寫照。

但楊絳這篇《回憶我的姑母》的回憶性散文,寫於八十年代,回憶五六十年前的往事,也許並不那麼清晰了,畢竟楊絳與自己的三姑母在一起相處的日子並不多,對三姑母的認識和了解也有一定的侷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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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絳

況且隨著時代的更迭和變遷,楊絳也會被時代的大背景或政治形勢所左右,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影響,總之,史學界對楊蔭榆的挖掘和研究,還有待進一步的深入,請讓一個真實立體的楊蔭榆浮出歷史的水面吧。

楊蔭榆之死的故事,讓我想到了陸川導演的影片《南京!南京!》中的故事情節,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教務長明妮·魏特琳女士,用自己的仁慈和關愛,積極營救南京大屠殺中的女性難民,她以自己的勇敢和堅毅,與滅絕人性的侵略者進行周旋,以避免一些青年女性遭受獸性大發侵略者的凌辱。

距離南京不遠的蘇州,已先於南京被日本軍國主義的鐵蹄踐踏,與南京同樣上演相似的一幕,面對日本侵略者的暴行,面對受難同胞祈求的目光,身在蘇州的楊蔭榆與身在南京的魏特琳一樣,做出了同樣保護受難女性同胞的義舉,將她們收容到自己的宅院,儘自己的能力加以保護,並利用自己流利的日語,與日酋進行有理有據的交涉,但最終還是被毫無人性的日軍所殺害。

兩個日本士兵奉其上司之命,將楊蔭榆從其住宅中“請出”,騙其前往日軍司令部“商談”,在行至一座小橋時,日本士兵在其身後開槍,楊蔭榆栽倒在河水中,她本能地拼命掙扎著,日本兵又朝河中連開數槍,殘忍地將楊蔭榆槍殺。

楊蔭榆敢於在日軍的鐵蹄之下收留逃難的女性同胞,這需要多麼大的仁慈情懷和愛的力量,而她以老嫗之軀,竟然敢隻身勇闖敵酋司令部交涉,又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和膽識,我們試想復原一下這樣的場景,在日本侵略者嗜殺成性面前,這樣的偉大義舉,又有幾個人能夠做到?楊蔭榆以自己的壯懷激烈的行為,為自己命運多舛的人生,劃上了一個讓人心生敬佩的句號。

關於楊蔭榆之死之細節,由於年代久遠,所記載的史料無多,還需對楊蔭榆感興趣的研究者,挖掘史料並詳細考證,即使是楊蔭榆侄女楊絳知道自己三姑母的死訊時,也是她在國外時聽說的。

但有一點卻是毋庸置疑,楊蔭榆是於1938年1月1日被日本侵略者殺害的,在楊蔭榆慘死之前的半個月內,中國首都南京淪陷,日寇在南京製造了慘絕人寰的大屠殺,有三十多萬同胞遇難,史稱“南京大屠殺”。

當代作家陳群寫過一篇《楊蔭榆之死》的文章,裡面有這樣一句話:“抗日,有各種方式,有拿槍的,有徒手的,有殺敵的,有斥敵的,楊蔭榆的行為,不愧是抗日英雄的行為。”

對楊蔭榆的再認識

楊蔭榆

楊蔭榆在千年古城蘇州淪陷時的說做所為,無疑是一種英勇的抗日行為,她以自己獨特的方式,抗議和斥責日本侵略者的燒殺搶劫、姦淫婦女的暴行,她自己無意爭當抗日的英雄,她只是憑藉自己的良知和仁慈,保護鄰里和同胞的安全,她以自己的勇敢和正義去斥責日軍滅絕人性的暴行。

歷史一定要記載她英勇的抗日行為和她的英雄事蹟,後世的人們也不應該忘記歷史上的楊蔭榆,評價一個歷史人物,一定要立體化或多元化,也必須要有一個超越政治立場和意識形態的客觀標準,只有在保證客觀和真實的條件之下,才能確保歷史評價的客觀性和公正性,也才能有一定的可信度,而一切帶有功利性的研究和評價,都會不值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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