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田英麗
在中國傳統文化裡,鄉愁是個繞不過去的話題。其形成的原因,除文化外,政治和地理因素也很重要。
中國歷史舞臺一直上演著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把戲。一場戰爭下來,國家分裂成好幾塊。遠到春秋戰國,中有魏晉南北朝、五代十國,近至1949,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悲劇屢屢上演。
這一背景下,思人與思鄉往往融為一體。
《鄉愁》
——余光中
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
長大後,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
後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裡頭。
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這首人們熟悉的詩,用最簡明扼要的語言,形象概括了鄉愁的內涵。
與日本或印尼那樣的島國不同,甚至與澳大利亞這個大島嶼也不同,亞歐大陸由於山水相連,土地面積極為廣袤。單是全長7000公里的絲綢之路,走完全程大約也得三四年時間。
位於東亞大陸的中國,在天然地理環境庇護下,自成一體。雖然與周邊國家民族衝突不斷,但天生就是大體量。據說,三千年前周天子統治的國土就超過300萬平方公里,是當今日本的10倍。之後歷代國土面積時大時小,但總體趨勢一直在擴大。康熙年間,中國國土面積達到創紀錄的1310萬平方公里,比今天還多。
生活在如此廣大的土地上,交通工具落後,通訊手段全無,一個人出門在外,幾年沒有音訊是常態。一頭是家裡父母妻兒望眼欲穿的等待,另一頭是“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的行旅。如此,閨怨與鄉愁自然成為相互呼應的主題。
《靜夜思》
——李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閨情》
——王昌齡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類似這樣的句子,唐詩宋詞裡比比皆是。
去國懷鄉之人,對此感觸尤甚。廣告招牌上赫然出現的方塊漢字,街邊店鋪裡不經意間飄來的中文歌曲,超市貨架上的花椒大料小茴香,莫不勾起淡淡的鄉愁。
即便在國內北上廣深這樣的大城市,很多人也抱著難以言明的思鄉之情——懷念家鄉景物,人物,食物,動物。
可在地球村時代,距離早已不是問題。
無論身在何方,只需買張機票,24小時內幾乎可以到達地球任何一個角落。此外還有清晰到可以看見單眼皮還是雙眼皮的視頻通話,更不用說其他電話微信之類的溝通手段。
實際上,我們不是回不去,而是不想回,或無處可回。最近兩年經常聽到“逃離北上廣”的話,但這樣真能回到家鄉,消除所謂的鄉愁嗎?對此我深表懷疑。
如果說過去人們背井離鄉是環境所迫,那麼現代人的離鄉更像是自我放逐。無論全球化還是現代化——不管叫什麼名字,總之它冷酷地拉開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一旦回到魂牽夢縈的家鄉,面對的可能是汙染嚴重的自然環境,複雜的社會人際關係,還有整天無所事事的空虛與無聊。那時,你恐怕巴不得轉身離開。
前些日子去趟西安,閒暇之餘回到三十年前住過的地方。以前那是一條狹窄而幽長的小巷,即使白天也看不見幾個人,家家閉門閉戶,呆在安靜的小院裡。路邊是槐樹和椿樹,夏天開白色的槐花,秋天滿地落葉。若逢雨天,簡直以為會從雨巷深處走出一個撐著油紙傘的姑娘來。
可如今的小巷一片凌亂,毫無秩序地蓋著高高低低的簡易小樓,樓與樓之間距離觸手可及。臨街門面房不是餐館就是小店,還有哪裡都少不了的福利彩票點。陌生的人們踩著橫流的汙水匆匆走過,隨手將菸頭丟在地下。
那一刻忽然明白,所謂鄉愁與懷念,其實都是可笑的矯飾。無論過去還是現在,眼前這塊地方跟我都沒有絲毫關係。人生如逆旅,我只是過客。
我本無家更安往,
故鄉無此好湖山。
——這才叫曠達。
現代鄉愁,其實早已無關空間地域,而僅僅算個時間話題。換句話說,我們思念的其實根本就不是某個地點,而是早已失去的往日時光。
(一個堅持所有內容均為原創的頭條號,部分圖片可能會來自網絡。如有疑議請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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