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話《晚秋》——難解的愛情之謎

編者:《晚秋》是金泰勇執導的一部電影,由湯唯、玄彬主演,根據李滿熙導演1966年的同名電影改編而成,影片以美國西雅圖為背景,講述兩名男女在異國他鄉的愛情故事。影片與2011年在韓國上映,2012年在中國內地公映。這篇影評是作者趙振杰在觀影之後撰寫,距現在已有六年。文章從四個方面解讀了電影中的愛情觀,探討愛情本身是否存在以及怎樣存在的哲學命題。

經作者同意,發佈全文如下:

深夜話《晚秋》——難解的愛情之謎

文學、藝術中存在著兩個亙古永恆,而又常寫常新的母題:一個是生死,另一個是愛情。電影《晚秋》就是這樣一部在生與死的背景下,思考愛與恨的浪漫愛情文藝片。沖淡的故事情節、精緻的畫面效果、朦朧的人物對白,加之西雅圖深秋氤氳潮溼的氣候環境,使電影充滿了濃濃的詩意與憂傷。而男女主人公複雜的身份、巧合的相遇和具有象徵意味的對話又體現出導演金泰勇並不看重情節的合理性,而更關注對愛情本身的形而上思考。

影片講述了一對陌生男女由相遇到相知,最後相愛/相離的故事。女主人公安娜·陳是一個受過男人傷害、心灰意冷的服刑期假釋的罪犯,男主人公勳是個從事特殊職業,並視真愛為遊戲,將愛情當做兌換金錢籌碼的情場浪子。顯然這兩個人分別代表著兩種判然有別的愛情觀。導演並無意對這兩種愛情觀做簡單的價值評判,而更熱衷於探討愛情本身是否存在以及怎樣存在這樣的哲學命題。

一、愛情有對錯之分嗎?

安娜·陳深愛著兒時的玩伴王晶,然而由於種種原因他們沒有走到一起,並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脆弱敏感的丈夫和懦弱膽怯的王晶使她愛的沉重異常。這種愛是嚴肅的、認真的、發自內心的,但同時又是痛苦的、絕望的、無奈的,也註定是悲劇的。因為錯過了,一切就都太晚了。如果說這種嚴肅而沉重的愛是一劑毒藥的話,那麼王晶的誓言無疑就是藥引子。這誓言都無需通過語言來傳達,便悄然滲入靈魂深處。正如安娜在遊樂場所言:“你的眼神,你的手勢,都召喚著我回到你身邊。”

愛情就是如此的荒誕、無情。真愛需要並迫使你做出選擇,而選擇本身並無任何的參照。當你最終察覺自己選錯了,也同時會發現自己已別無選擇。米蘭·昆德拉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輕》中借托馬斯之口道出愛情的真相:“一次就相當於從來沒有。只能選擇一次,就和根本沒有選擇一樣。”因為愛情是荒誕的,所有愛情沒有對錯可言。正如王朔所說:“婚姻怎麼選都是錯,而持久的婚姻不過是將錯就錯。”安娜只因不甘於將錯就錯,才“鑄成大錯”。導演通過電影中的一個橋段專門探討了這一問題:安娜與勳通過為一對即將分手的戀人配音的方式,分別表達著自己的愛情主張和立場。勳認為分手的錯在於女方對待愛情太過專注,使得男方身心俱疲;而安娜則正相反,堅持認為是男方背叛了誓言,移情別戀,用心不轉。孰對孰錯,導演沒有給出答案,也無法給出答案,因為愛情本就沒有對錯之分。在愛情的角鬥場上沒有勝者,所謂的勝利也是一敗塗地的勝利。

二、愛情有好壞之分嗎?

愛情本身就是一個主觀成分很強的存在。它既可以是一瞬的,又可以是永恆的;既可以是甜蜜的,又可以是苦澀的;既可以是崇高的,又可以是齷齪的;既可以是真摯的,又可以是虛偽的;既可以是可靠的,又可以是危險的;既可以是明豔的,又可以是黑暗的……所以愛情既可以是好的,也可以是壞的,關鍵在於當事人所處的角度和所持的態度。對於正處在熱戀中的情侶而言,所有的山盟海誓都是真誠的,所以會有“山無稜,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與君絕”的豪言壯語;而對於即將離婚的夫妻來說,對方的一言一行都是虛偽的、做作的,所有才會有那麼多的詆譭與謾罵。《晚秋》的導演顯然是想站在一個更加超然第立場來透視愛情。電影中男女主人公在幽靈酒吧的一組對白正傳達出這樣的思考:安娜艱難而痛苦的真情流露,在不懂中文的勳揣測性的“好”與“壞”的評判中顯得荒誕可笑。這也表明了導演金兌容自己的態度,即愛情本沒有好壞之分。在對安娜表示憐憫的同時,導演也並不完全認同這種“拿得起,放不下”,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安娜式的愛情。

那麼說,勳式的愛情遊戲觀就是可取的嗎?在影片中導演同樣給出了否定的回答。勳在王晶“不要玩遊戲”的嚴厲警告下,卻自信滿滿、振振有詞的說:“為什麼不能玩遊戲?遊戲很好,遊戲能讓安娜微笑。”然而,事實真得如此嗎?勳的遊戲愛情觀最終導致的結果是愛他的人(那個有夫之婦)因絕望而自殺。可見導演對待勳的態度也是不認同的:不付出真愛的人又豈配擁有真愛?

三、輕與重

1、手錶:“遊戲之愛”的失敗/愛情不能承受之輕

“手錶”是影片中反覆出現的意象。我們稍加留意便會發現,“手錶”總是要和“錢”同時在場,這無疑是將“時間”與“金錢”緊緊綁在了一起。或許這也正是勳的愛情遊戲規則:我可以用我的時間兌換你的金錢,也就可以用我的的金錢再贖回我的時間/買取你的時間。我們通常認為愛情是時間的產物,正所謂“日久生情”。但是對於勳這樣一個以氾濫的“博愛”來撩撥、撫慰女性的情場浪子來說,愛情不過是時間與金錢交易中可有可無的附產品而已。所以勳不相信真愛,也拒絕付出真愛。但是最終他錯了,他低估了真愛強大的誘惑力。貴婦在勳的愛情遊戲中的痛不欲生,和勳在與安娜的愛情遊戲中的無法自拔,都在一步步的瓦解著他自定義的遊戲規則。影片中安娜醒來所發現自己手腕上的那隻手錶,是唯一一次不以交換,而是以信物為目的的存在。這也正暗示著勳“遊戲之愛”的徹底失敗。

2、叉子:“嚴肅之愛”的崩潰/不能承受的愛情之重

叉子是《晚秋》中另一個重要的意象,它被無辜的拖入了一場沉重、嚴酷的愛情爭論之中。勳與王晶就是否可以“play games”爭論未果而拳腳相加。輕浮慣了的勳用手中的叉子為自己開脫,卻無意中刺穿了安娜用絕望、冷漠精心包裹的那顆千瘡百孔的心。終於安娜徹底爆發了,將自己壓抑許久的“愛與恨”都藉著那柄叉子發洩出來。我們可以大膽假設,如果沒有勳的叉子,安娜恐怕將會繼續採用自戕式的堅強按壓著淌血的內心創口,忍受著不堪承受的愛情之重。這不正意味著安娜艱難的“嚴肅之愛”在勳荒誕的“叉子”面前全面的崩潰嗎?

四、愛情應是莊嚴的誓言,還是輕鬆的遊戲?

看過《晚秋》的觀眾普遍承認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優秀愛情文藝片,但同時也都認為該電影美中不足之處就是情節過分冗贅,結尾太過拖沓。甚至連影片女主角的飾演者湯唯也認為,安娜·陳與勳在汽車上再次“偶遇”時便可以結尾了,後面的情節顯得有些畫蛇添足。而在筆者看來這些“多餘”的情節恰恰滲透著導演的良苦用心。金兌容是一個善於深入思考的導演,廉價的大團圓結局顯然並不能解答他設下的“愛情之謎”。如果我們從影片的整體性上來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晚秋》中有幾個主人公——我想大家都會回答有男女兩個主人公。正如筆者前面所言,兩個主人公分別攜帶著兩個悲劇故事,同時也代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愛情觀,即“嚴肅愛情觀”和“遊戲愛情觀”。倘如觀眾所願,讓男女主人公在汽車上再次“偶遇”時結尾,顯然會破壞男主人公故事的完整性,同時也會削弱影片的思考深度。影片雖然並不注重人物、情節的外在的合理性(如安排一個罪犯跟一個花心男人在偌大的西雅圖多次巧遇等情節),但細細品味,便會發現影片自有其嚴密的內在邏輯聯繫。導演之所以精心安排了一場長達2分鐘的熱吻戲,除了讓人物充分表達、宣洩壓抑許久的情感之外,其實也宣告了安娜式的“沉重之愛”與勳式的“遊戲之愛”同時破產。安娜從絕望中掙脫,不再受沉重之愛的折磨,與此同時,因情人自殺而悔恨、而覺悟的勳,也從遊戲走向了嚴肅。影片到此為止,顯然是皆大歡喜的。但歡樂往往都是短暫的。只要我們勇敢的堅持思考下去就會輕易地被導演後面提供的事實所說服。一個是即將回歸監獄的罪犯,另一個是正在被通緝的“殺人犯”,他們的愛情又能夠持續多久呢?即便是他們最終走到了一起,就能夠徹底忘記曾經的“愛”嗎?勳真的就此會放棄自己的遊戲愛情觀嗎?安娜從此就能忘記心中的那個王晶嗎?顯然導演的目的不在於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而更加專注這“愛情方程式”解答的多種可能性。一如資深影評人範小青女士所言,導演是一個積極的悲觀主義者,愛情在導演看來都是要以悲劇收場的。真愛在於找尋,而不在於找到。正所謂“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所以導演最後給出一個開放性的結尾——兩年後,安娜坐在約定好的咖啡館裡等待著不知道能否出現的勳,自言自語道:“嗨……好久不見……”

對於“愛情之謎”,《晚秋》似乎沒有提供答案,卻又似乎已經揭示了答案——愛情原本荒誕,謎底就是謎面。或許愛情就像賭博一樣不可捉摸,無論你是嚴肅對待,還是遊戲把玩,最終博弈雙方只能是兩敗俱傷,唯愛情自身藉此永恆;又或許愛情正因其不可理喻而為人們飛蛾撲火般的持之以求。愛情失去了荒誕,其魅力也會隨之四去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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