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熟語中「青」的色彩意象比較

文章期數 | No.520

中日熟语中“青”的色彩意象比较

中國色彩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自成體系。當代國內藝術、設計、色彩等領域深受強調色彩科學認知的西方色彩學說、方法等的影響,而對於注重於色彩精神作用的中華色彩文化的觀念、成果等知之甚少。中國色彩事業若想在世界色彩領域佔有一席之地,不斷地研究、推介、傳承和運用本民族的優秀傳統色彩文化,就成為是中國色彩走向世界的必由之路。作為國內有影響力的色彩學術研究機構,北京服裝學院色彩中心官方公眾號(BIFTcolor)將一如既往地對此領域的最新學術研究、應用成果、專業活動等予以及時報道,推動國內傳統色彩文化的傳承與發展。本文作者比較學方法,對中日兩國關於“青”色認知的共同特點與差異所在進行了探討與綜述,對於理解兩國色彩文化之間的淵源與各自特點具有一定參考價值。

正文 | Article

熟語是各民族傳統文化的瑰寶。由於熟語是一種基於傳統文化、體現民族價值傾向、符合民族心理審美的語言形式,因此包含顏色詞的熟語更能體現傳統文化中的色彩意象。中日兩國交往源遠流長,在古代,日本廣泛地從中國文化中汲取營養,並在此基礎之上,發展出自己的文化體系。日本的熟語多來源於中國的經典著作,體現了中國文化對日本的深遠影響,同時亦有熟語為日本自己的獨特創作,體現了自身的文化特點。本文選取含有顏色詞“青”的中日熟語作為研究對象,試圖找出中日“青”之意象的共性與個性,並由此探討其背後的文化成因。

中日熟语中“青”的色彩意象比较
中日熟语中“青”的色彩意象比较

中日熟語中“青”的色域範疇

本文之所以選定“青”作為研究對象,是因為:第一,“青”在中日兩國傳統色彩體系中皆佔據重要地位。殷商時期的甲骨文中已有“青”字的記載,“青”與“黑”“白”“赤”“黃”自殷商時期就是漢語的基本顏色詞。在日本的顏色形容詞中,僅有“白、黑、赤、青”是以名詞詞幹加詞尾“い”的形式出現的,“到奈良時代為止,日本人意識中的色彩名稱仍只有赤、青、黑、白四色”[1]

。古代日語中純粹用來表示顏色的詞語為“赤、青、黑、白”,這是根據人們對光線的明暗感覺而進行的區分。[2]第二,漢日兩語中“青”的色域範疇涵蓋都十分豐富。漢語有“青磚”“青草”“青衫”“青絲”的說法,每一個“青”所代表的顏色都不同。現代漢語“青”的顏色描述功能已逐漸被“藍”“綠”所取代,但日語中的“青”直到今天還用於描述藍、綠兩色。我們以熟語為窗口,先對中日“青”的色域範疇一探究竟。

藉助中文的《新華成語詞典》《中國成語大辭典》《中國俗語大辭典》以及日本的《故事俗信諺語大辭典》《必攜故事ことわざ辭典》(《必攜故事諺語辭典》),對中日包含“青”的熟語進行收集,得到漢語熟語125條,日語熟語49條。49條日語熟語中,26條來自中國經典著作、名人典故,大多四字熟語無論是語序還是漢字完全與漢語成語相同,如“青天白日”“青天霹靂”“青雲之志”等。此外還有部分文字形式改為日語、但來源是中國經典的熟語,如:“青は藍より出でて藍より青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等。另有23條是日本自創的熟語,如“橙が赤くなれば醫者の顔が青くなる”(橙子變紅了,醫生臉就綠了),“隣の芝生は青い”(鄰居的草坪比自家綠)等。

青的色彩十分複雜,包括黑、藍、綠,甚至可以表示微弱的光。中文熟語中“青”的色域範疇包含8種顏色,易於判斷的顏色包括:

綠色,植物生長之色。如:青黃不接、白飯青芻、青山綠水。

藍色,其中又包含淡藍,即天空、爐火燃燒的顏色,如:碧海青天、爐火純青;深藍、靛藍,指顏料、染料的顏色,如:妙手丹青、青出於藍。

黑色,用以形容黑色的頭髮、眉毛以及眼睛,如:朝如青絲暮成雪。

黑綠色,指蒼蠅的顏色,如:青蠅點璧。

灰色,房屋材料的顏色,如:青堂瓦舍。

青紫色,身體受傷之後,青紫含混的顏色,如:鼻青臉腫。

難以判斷的是:青鳥殷勤、青龍金匱中的青鳥、青龍皆是神獸,只存在於神話傳說中,沒人見過其顏色。而白髮青衫、青鞋布襪中的青色,有藏藍、黑灰之說,在此我們將其歸為青色。可見中文熟語中青色是一種非常曖昧的顏色,從黑色到灰色。

藍色、綠色之間的任何一者或兩者結合,都可以稱之為青色。

源自中國的日本熟語中,“青”的色域範疇包含藍色(如“青藍氷水”)、綠色(如“郁郁青青”)、黑色(如“紅粉青蛾”)、青色(如“白髪青袗”)。日語自創熟語中“青い月”指青熒的月光,由於“青”在明暗系統中與“白”相對,“白”對應“顕”,“青”對應“漠”,可理解為模糊的月光。日語中“顔色が青くなる”指由於生病或驚嚇,臉上失了血色,等同於中文的“面色蒼白”,而中文的“青著臉”,是指沒有笑容,嚴厲憤怒的樣子。可見,日文熟語中“青”的色域範疇不如中文寬廣,但也是色域內涵十分豐富的顏色詞。

中日熟语中“青”的色彩意象比较

中日熟語中“青”的經典意象

中文關於“青”的熟語在數量上遠多於日文,這說明日文熟語在其演化過程中,按照自身文化的審美特點、價值取向,對來自中國著作中的熟語有所取捨。中文“青”字熟語因其色域範疇涵蓋廣泛,所以物象也十分豐富。顏色與物象多為修飾關係,藉由認知的轉喻或換喻擴展至象徵意義。例如“青黃不接”,用綠色、黃色的顏色特徵借代莊稼,再由莊稼還未成熟轉喻糧食短缺,甚至進一步轉喻至人才稀缺的狀態。再如“青鳥”是傳說中西王母的信使,青鳥殷勤,先由青鳥借喻其信使身份,再由信使的勤勞借代書信頻繁。“青”的物象與象徵意義皆符合人的認知,是有理據可循的。

從顏色類別上看,黑色多和容貌相關,“青眉”“青蛾”皆是黑色的眉毛,配上“白齒”“紅粉”形成鮮明對比,比喻美好的容顏。“青眼示人”是指阮籍不羈的態度,僅對自己趣味相合的人正目以示。黑綠指蒼蠅,灰色範疇為樓堂房屋,藍色部分包括人們喜愛的天、火、顏色與顏料等物象。在綠色範疇中,青是植物的顏色以及植物生長的地方,由於綠色有明暗深淺,因此既有嫩綠色的“青梅”“青黃”表現不成熟,也有深綠色的“青松”表現老當益壯。“汗青”“青史”皆指代史書,這是由於在紙發明之前,中國古代史書用竹簡記錄,竹子為青色,製作竹簡的過程中需要烤制,竹子會滲出水來,所以為“汗青”。青色範疇中的“青雲”“青鳥”“青肝”“青龍”皆與五行有關。“青錢萬選”指文采出眾,文章質量猶如青錢一般穩定,萬選萬中。“青衫白恰”中的“青衫”為粗布染的衣裳,是地位很低的人的穿著。“鼻青臉腫”中淤青的顏色與“青筋”都屬於人對自身變化的觀察。除顏色外,青還有地名物象,“青州從事”以“青州”指代好酒。“取青妃白”是指文章對句,用字斟酌,對仗工整,在這裡“青”就僅僅是指“青”這個字。

中文“青”字熟語表達的物象共28個,象徵意義共36個,日文26條同源熟語的物象為9個,象徵意義共有10個。在兩種語言中,除“白髪青袗”,為身份低微之外,“青蛾”“青眼”“青天”“青藍氷水”“青史”“萬古長青”“青銭”“青雲”皆為美好的物象。中文的“青筋”雖不算熟語,但中日皆選取此詞指人生氣時突出的靜脈血管,進而借喻人的情緒激動。由認知語言學可知,人的生活經驗是認知的理據,中日在此基於認知的共識,選取同一語言符號作為表述。值得注意的是,“青燈”“爐火純青”“青龍”“青鳥”等中國獨特文化標記,由於在日本文化中沒有立足土壤而沒有被選用。日語熟語大多是由中國的歷史典籍、歷史故事、詩詞歌賦濃縮而成,因而故意迴避“青蠅”“鼻青臉腫”等貶義熟語。

日語自創熟語中物象的選取與中國熟語有著明顯不同,體現著其自身的風土人情和審美觀念。在日語自創熟語中,“青表紙”借代“四書五經”,“青山”借代“墓地”,“青”所表達的物象與實物之間多為對等關係,多數“青”的物象本身沒有象徵意義,整句的搭配才具有象徵意義。與中文的“青梅”“青黃”類似,日語中“青”也常用來象徵“不成熟”,但感情色彩不盡相同。如“青柿が熟柿弔う”是指生柿子為熟柿子哭泣,卻忘了自己也要被吃。“青田買い”字面意思為提前預定尚未成熟的莊稼,象徵意義是企業招人時,提前僱用尚未畢業的學生。而“青二才”(小毛孩子)、“お尻が青い”(屁股還綠著)中的“青”皆表經驗尚且不足,類似於中文的“黃口小兒”,具有貶義。日語熟語中的“青山”與中文的“青山”意義大不相同,“人間青山”來自江戶時代高僧釈月性的詩句:“男児立志出郷関,學若無成不復還。埋骨豈期墳墓地,人間到處有青山。”其中“青山”是東京的地名,以墓地出名,中文的“留得青山在”是對生的渴望,日語的“青山”卻是死的平靜。

我們可以透過物象背後所蘊藏的主觀情意,結合熟語意義的褒貶來探明其傾向性。“青”由於其色域範疇包含藍與綠,與天空、綠樹等人們心中美好事物的聯繫十分緊密,因此無論是中文還是日文,褒義熟語佔比最多,分別達到了68.8%和57.5%。在中文熟語中,僅“青蠅”“青衫”“鼻青臉腫”帶有貶義,“青鳥”“青龍”“青雲”“青天”“丹青”“青史”“青松”“青眉”的象徵意義皆為褒義。由於對中國文化的羨慕,日文同源熟語中的貶義熟語僅有4條,比例為17.4%。日文自創熟語中“青”物象中性居多,如“青田”“青菜”“青柿”等,但組合之後的熟語多具有貶義,如“隣の芝生は青い”指眼紅他人。而“青”所帶有的“不成熟,經驗不足”的語義,導致日本自創熟語貶義條目有9條,與褒義條目12條的差距很小,比例高達34.6%。總體而言,日文熟語的中性與貶義比例明顯高於中文。

中日熟语中“青”的色彩意象比较

中日“青”之意象的文化根源

由熟語可以看出中日色彩意象所顯示的文化內涵各有其特點。造成中日熟語中“青”的意象存在差異的原因在於文化差異,透過“青”可看出兩國在審美觀念、人文傳統以及價值體系上的差異。

(一)民族思維差異造就不同審美觀念

一個民族的哲學思想體現了其對世界及世界規律的認知,也可以用來解釋民族間思維差異的形成。五行是中國古代道家最重要的哲學思想之一,它將時間、空間、神明、帝王、信仰、顏色乃至人與社會的方方面面都聯繫起來。作為“舊中國固有的文化骨架,陰陽消長及五行相生相剋瀰漫於意識和生活的各個角落”[3],並逐漸“構建起了一個知性的、倫理化的、系統的認知體系”[4]。《禮記·月令》中已對“五行”有系統闡述:[5]“孟春之月……其帝大皞,其神句芒。……天子居青陽左個;乘駕路,駕倉龍,載青旗,衣青衣,服倉玉”。五行“木”對應季節為春,方位為東,顏色為青。《禮記·月令》中此段記載正是古代帝王應在春天身著青色衣服進行祭祀禮儀。可見,中國的青自古就因與五行結合,而帶有神聖莊重的色彩。熟語中的“青鳥”是西王母傳信之鳥,“青龍”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象之首。漢語中的“青牛”是老子乘的牛,“青馬”是周公旦的座騎,都是神聖吉祥的象徵。[6]

五行五色,青、赤、黃、白、黑為五方正色,而紅、綠、紫等顏色為間色。儒家認為,正色純正,間色低賤。《禮記·玉藻》載:“衣正色,裳閒色。”《論語·陽貨》: “惡紫之奪朱也。”因紫不純,所以為孔子厭惡。因此,熟語中正色的“青”與間色的“綠”的差異就能得以解釋。文人君子的追求抱負用“青”展現,而草莽村夫,則為“綠林好漢”。同理,也有“赤”與“紅”,男兒氣壯為“赤子丹心”,而女子則為“紅顏薄命”。描寫情愛多為“紅”“綠”,如“紅男綠女”“燈紅酒綠”。而展現精神追求時則迴歸至“青”。可見,正色是書寫歷史的顏色,“青”被文人冠以志氣高遠的男性色彩。

日本的歷史後進性決定了其民族哲學思想的不發達,日本近代唯物主義哲學家中江兆民更直言:“我們日本沒有哲學。”在日本人看來,抽象之物無法通過感動人而形成感情,進而傳達進內心,即便是具體的植物,若不能引起感動,也是乏味的,因此情、感動被推崇到了極高地位,而邏輯思維、抽象思維的缺失也使得日語的含義往往曖昧不明。“青苔黃葉”來自唐朝詩人劉長卿詩句:“欲掃柴門迎遠客,青苔黃葉滿貧家。”原本是描述秋日山中人家沉靜荒涼的景象,傳入日本後,選為熟語得以流傳,這是由於日本人對青苔有著非同一般的喜愛。日本的園林皆會特意保留青苔入景,日本國歌是一首選自《萬葉集》的和歌,其中亦寫有“直到細石化為巨石長滿青苔”。青苔在些許蔭翳寂寥的環境中頑強地兀自生長,安靜柔和,這種頑強的生命力能夠引起人的情感共鳴,契合了民眾的審美需求。

通過進一步對比可發現,雖然中國熟語中也有“青石板上釘釘,不會更動”“寒露沒青稻,霜降一齊倒”一類俗語諺語,但其所述仍關乎道德的守信準則或關乎生計的農耕規律,“青”被賦予了更多道德色彩,承載著託物言志重任。日本自創“青”字熟語則更多記錄日本人的日常生活,如“目に青葉、山時鳥。初鰹”是江戶時期有名的俳句,“綠葉最養眼、杜鵑最悅耳、初鰹最美味”這是春天的至福至幸。日本人的生活十分注重季節感,春賞櫻,秋賞楓,季節不同,服裝、飲食都要與之對應。“青葉は目の薬”,綠葉是眼睛的良藥,春季就應欣賞新芽吐綠。“橙が赤くなれば醫者の顔が青くなる”(橙子紅了,醫生臉就綠了),到了秋天快享用水果,人的飲食順應季節,身體就會強壯,醫生就無事可做。“青くなる”(臉無血色)“青息吐息”(唉聲嘆氣)“隣の芝生は青い”(羨慕他人),“青二才”(乳臭未乾)這些不關乎道德生計的日常瑣事,都被定為熟語得以流傳,原因在於日本的“青”不需要承載道德意象。中國文化和日本文化的區別就是中國文化重視意志和道德,其審美追求為現實與精神的契合,力爭盡善盡美;日本文化強調情感,尤其是個人感受,其審美追求為現實與感性的契合,力求打動人心。“青”於中國不僅是顏色,而且是莊重、肅穆、正直、高遠的象徵;“青”於日本則是與生活息息相關的色彩,人們對其喜愛,與之親近,欣賞它的同時,也可以隨意使用,不被青的精神世界所束縛。日本人期許在交流過程中雙方通過共享顏色詞的意象來獲得心靈上的共鳴。因此,“青”的日本意象就更為生活化,具有隨意性。

(二)地理環境差異形成不同的人文傳統

中日兩國地理環境的差異形成了迥異的人文傳統。中國位於亞歐板塊東部,具有較為穩定的地質結構,中國先祖通過雙手對地形地貌的改變可以被長時間保存下來,並且其對子孫後代產生持續而深遠的影響,因此,在審視人和自然關係時,中國文化具有與生俱來的自信。中國古代神話中的“精衛填海”“夸父追日”“后羿射日”“大禹治水”“愚公移山”無不認為“人定勝天”,人可以改造自然、戰勝自然。中國人愛“松、竹”的“青”,或蒼勁長青,或筆直進取,顯現了與自然抗爭的強大生命力。中華文明誕生於黃河流域,並在這裡形成了強大的農耕文明。許慎的《說文解字》道:“青,東方色也。”日出東方,普照萬物,青也因此具備了高貴的色彩。“平步青雲”“青雲之士”中的“青雲”即東方的雲,被引申為“官居高位”和“德高望重”。“青”對應春季,是萬物復甦、生機勃勃的時節,意象為正面,受人喜愛,與之相對的“白”對應秋季,是萬物凋零、蕭條枯敗的時節,意象為負面,受人嫌惡。如熟語中的“以白詆青”,白色毀損青色,比喻用自以為是的偏見來詆譭他人,白為偏見,青為真相,惡善之分,清晰可見。

中原文明在與周邊各文明交往中不僅產生了複雜深刻的文化傳統,也通過文化輸出在中國曆代所統治的廣闊疆域內形成了共同的文化認知。據《史記》載,中國自秦朝即形成 “東至海暨朝鮮,西至臨洮、羌中,南至北向戶,北據河為塞,並陰山至遼東”的一統局面。中國作為溝連大陸與海洋的文化樞紐,對外來文化的抽象精煉成為將其繼續傳播的內生需求,長期的樞紐地位也讓中國的人文傳統中浸染了更多大國觀和文化自信。儒學是中國文化的核心內容之一,儒學倡導託物言志,文以載道,作為歷朝歷代的精英階層,文人將“青”字融入精神世界、道德追求。文人的理想為“青雲之志”,文人為實現理想需“青燈黃卷”深夜苦讀,文人去“朱閣青樓”追求愛情寄託,文人受到委屈、遭人詆譭為“青蠅點璧”“以白詆青”。文人失意落魄、掛印隱居為“青衫司馬”“青鞋布襪”。文人年老時希望“青松不老”“萬古長青”,死後願自己能“青史留名”“丹青不渝”。“青松”“青史”“青燈”“青雲”“青衫”“丹青”都具有濃重的文人色彩,“青”在中國傳統色彩中形成獨樹一幟的高遠意象。

日本地處四大地質板塊交界處,是全球地震最多發國家之一,長期受颱風、暴雪、海嘯侵擾,這反倒使日本對自然產生了淳樸的親近感,“日本人將人看作是自然的一部分,人融入自然之中,不但不需要征服自然,戰勝自然,而且需要順從自然,與自然對話,與自然保持和諧”[7]。“青苔黃葉”在中國人眼中是蕭條淒涼,但在日本人眼中是秋天耐人尋味的美景。日本人熱愛青苔,甚至將其寫入國歌,因為它對外界環境欲求甚少,不需要土壤,不需要陽光,不需要培育,只需一點點水就可生長,且不易死亡,這與在惡劣自然環境中依舊頑強生活的日本人十分相似。日本自創的四字熟語 “白沙青松”出自日本最初的和歌集《萬葉集》。白沙指海岸的沙灘,青松即青翠的松樹,這是日本獨有的海岸線美景。身為島國的日本與大海十分親近,海為日本人提供了豐富的食物和創作靈感,是日本文化的搖籃。除海之外,日本國土面積有70%覆蓋在森林之下,森林與日本人的生活密切相關。日語的形容詞中沒有“藍”“綠”,這兩種顏色都用“青”來描述,大海是“青”色,森林是“青”色,青色對日本人來說十分有親近感。日本國民信仰的神道教的神社一般依山傍林而建,由於“歷來把神社古寺視為神聖不可侵犯而加以保護”[8],人在日常祈福時就可接觸天然林的風致,比起中國“青”的高遠,日本“青”更體現出一種對自然的依戀。

(三)社會階層演化塑造不同的價值體系

中國社會階層的演化經歷了多個歷史階段,其中輔佐君主的精英階層對中國文化的形成影響最大,統治話語權從商周時的世家大族,經秦漢隋唐貴族和豪族之手,於唐末宋初逐漸轉移到官僚階層手中。自隋代開始的科舉制度提供了一種自下而上的選拔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原有階層之間的壁壘,讓寒族階層可通過“青燈黃卷”的苦讀來改變自己的命運。階層之間的流動性使得精英階層的理想、願望、準則、倫理觀念可代表普通人的理想、願望、準則、倫理觀念,文人的託物言志、以詩寫意能夠得到普遍的精神共鳴。因此出自文人、源自經典、符合文人價值體系的“青”的意象在各個階層是統一的。

日本在聖德太子時期引入儒學治國思想,宣揚“以和為貴”“忠孝一本”,制定十七條憲法,推行官階十二制,並廣修佛寺,大興佛教。其目的是化解貴族之間的矛盾,“為日本古代社會天皇一尊體制提供政治理念”[9]。雖然日本也曾效仿中國,有過短暫的貢舉制,但考生須出自貴族階層,且要得到貴族推薦,並且,它逐漸走向世襲制,與平民並無關係。即使是這種貢舉制,很快也走向消亡。之後日本貴族衰微,進入武家政權的幕府時期,中國經典又成為武士階層統治合法化神聖化的政治思想依據。日本朱子學者雨森芳洲曾經說道:“人有四等,曰士農工商,士以上勞心,農以下勞力;勞心者在上,勞力者在下,勞心者心廣志大而慮遠,農以下勞力而自保而已,顛倒則天下小者不平,大者亂矣。”[10]鼓吹人分四等,教導民眾在自己的階層安分守己,勿生事端。古代日本的價值體系呈現為兩極分化面貌:一種為上層貴族、武士的價值體系,這一層級深受中國文化的薰陶,注重精神追求;另一種為下層普通百姓的價值體系,樸素真率,注重現實體驗。中國文化在日本自始至終都是由上而下浸染,雖具有深厚的影響力,但形式為重,未觸及普通民眾的精神核心。因此,日本的色彩意象顯示出與中國不同的兩極化傾向,既有精神世界的美好高遠,亦有日常世俗的百味人生。總之,“青”在中國與日本都包含寬廣的色域,是自古以來深受中日兩國喜愛的顏色。中國“青”之熟語多為正面色彩,其中“青”色意象多體現精神世界的莊重、肅穆、正直與高遠。日本“青”之熟語則既吸收了中國經典的褒義熟語,又基於自身風土人情創造了日語熟語,其意象在美與精神世界之外,還有世俗的生活氣息。這種意象差異與兩國民族思維、地理環境、歷史發展皆有關聯,藉由比較中日傳統顏色意象差異能幫助理解中日兩國的文化特徵。

中日熟语中“青”的色彩意象比较

其他

[參 考 文 獻]

[1] [日]今道友信.東方的美學[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1:190.

[2] 佐竹昭広.古代日本語に於ける色名の性格[J]. 國語國文, 1955,24(6):331-346.

[3] 龐樸.稂莠集——中國文化與哲學論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355.

[4] 崔世廣.意的文化與情的文化——中日文化的一個比較[J]. 日本研究,1996,(3):61-67.

[5] 汪濤.顏色與祭祀: 中國古代文化中顏色涵義探幽[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3:197.

[6] [日]清水茂.清水茂漢學論集[M].北京:中華書局,2003:415.

[7] 葉渭渠.日本文化史[M].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2003:32.

[8] [日]內藤湖南.日本文化史研究[M].元熹,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 1997:234.

[9] 劉德有,馬興國.中日文化交流事典[M].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2:26.

[10] 王載源.儒學東漸及其日本化的過程[J]. 孔子研究,1989,(3):95-101.

[基金項目]

黑龍江大學研究生創新科研項目“日語形容詞的語義認知研究”(YJSCX2014-004HLJU);黑龍江大學青年科學基金項目“文化視角下的日語形容詞教學研究”(QW201324)

張波(1985-),女,黑龍江哈爾濱人,講師,博士研究生,從事日語語言學、認知語言學研究。

文章 | Article Source | 來源

《學術交流》

2017年第12期P179-18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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