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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並不卑微的愛

“不可避免，苦杏仁的氣味總是讓他想起愛情受阻後的命運”。胡維納爾•烏爾比諾醫生來這裡是為了處理一樁自殺事件。

來自安的列斯群島的流亡者赫雷米亞•德聖阿莫爾，曾在戰爭中致殘，是兒童攝影師，也是烏爾比諾醫生交情最深的象棋對手，今年六十歲的他，此刻已靠氰化金的煙霧從回憶的痛苦中解脫了。

在屍檢過程中，烏爾比諾醫生髮現了德聖阿莫爾留給他的信，根據信件留下來的信息，德高望重的醫生決定放棄9點鐘開始的望彌撒，前去那“喧囂惡臭泥濘”的貧民窟拜訪德聖阿莫爾的秘密情人，尋找好友自殺的秘密。

大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門裡的昏暗處站著一個婦人，全身上下穿著喪服，耳邊彆著一枝玫瑰。這是個黑白混血女人，年紀不下四十，但身材依舊高挑，金色的眼睛有些冷酷，頭髮緊緊地貼在頭上，彷彿戴著一個棉製頭盔。

她與德聖阿莫爾共享著這份秘密的戀情，她證實說，很久以前，在海地一片荒涼的沙灘上，兩人做愛後赤裸地躺在那裡，那時，德聖阿莫爾突然感嘆道：“我永遠不會變老。”她把這句話理解為他要與時間的掠奪進行殊死搏鬥的英勇決心，她曾懷著愛意幫德聖阿莫爾一起承受著時間流逝的痛苦，隨著死期臨近，德聖阿莫爾越來越向絕望屈服，他決定，要在六十歲結束自己的生命。

然而她，直至德聖阿莫爾死亡也沒有暴露這段戀情。她會像以前一樣繼續住在這座窮人等死的墓穴中（貧民窟的房子裡），因為在這裡，她曾體驗到幸福。

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愛你

這天下午，烏爾比諾醫生爬上梯子的最頂端，左手緊緊握住梯子，右手則試探著去抓鸚鵡，這時梯子在他腳下滑了出去，他在空中懸留了片刻，意識到自己來不及領受聖體，來不及為任何事懺悔，來不及向任何人告別就要死掉了。

費爾明娜•達薩看到丈夫仰面朝天地躺在泥水之中，她的心彷彿要爆裂了一般。烏爾比諾醫生感到無比痛苦，透過淚水，他訣別地看了他的妻子最後一眼，在兩個人半世紀的共同生活中，他從未見過她的眼神如此閃亮，如此悲痛，而又如此充滿感激。他用盡最後一口氣對她說道：

第二天上午11點舉行葬禮，天又逢大雨，只有很少的幾個人嘩啦嘩啦地踩著泥濘，最終到達烏爾比諾醫生家的墓地。（體面的醫生與不體面的葬禮）

晚上8點費爾明娜送走了留到最後的摯友親朋，正當她打算用最後一絲力氣把門合上時，看見了站在空蕩蕩客廳中央的弗洛倫蒂諾•阿里薩。然而很多年以前，她就已將這個阿里薩從自己的生活中抹掉了。

阿里薩對著費爾明娜說：“這個機會我已經等了五十一年，九個月零四天，在這段時間裡，我一直愛著你，從第一眼見到你，直到現在，我再一次向您表達，我的誓言，我永遠愛你，忠貞不渝！”

費爾明娜即刻的反應是想咒罵他在自己丈夫屍骨未寒時就來褻瀆自己的家庭。於是憤怒大喊：“你滾開！在你的有生之年，都別再讓我看見你。”

從丈夫出事以來，那天晚上費爾明娜第一次哭了，她為丈夫的死而哭，為自己的孤獨和憤怒而哭，哭到最後她發現想得更多的竟是弗洛倫蒂諾•阿里薩，而非她那死去的丈夫。

插圖|赤早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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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時的一見傾心變成一往情深‍

少年弗洛倫蒂諾•阿里薩是位普通的電話接線員，偶然一次送電報的機會使他得以與有錢人的女兒費爾明娜•達薩邂逅相遇，那天下午，費爾明娜抬眼看了看是誰走過她家窗前，正是她這偶然的一瞥，成為這場半世紀後仍未結束的驚天動地的愛情的源頭。

年輕的阿里薩自此一心想接近他所傾慕的少女，一個有著美麗的杏核眼、走路像母鹿般歡快高傲的13歲少女費爾明娜。然而卻發現她父親的嚴厲管教造成了難以逾越的障礙，於是阿里薩以天真的方式開始偷偷跟蹤費爾明娜的生活——每天早晨七點鐘，他一個人坐在公園裡不太為人注意的靠背長椅上，佯裝在扁桃樹下讀詩，直到那位姑娘無動於衷地在他身前走過，阿里薩一天能四次看著她們來回走過，每週星期天到教堂做彌撒出來時也能見她一次。他只要看到那個女孩就感到心滿意足了，她成了他心目中的唯一存在。阿里薩決定給她寫封信，主要意思是：他將忠貞不貳，永遠愛她。

直到有個星期日在望彌撒時，費爾明娜發現整個樂隊在為大家演奏，唯獨拉小提琴的阿里薩只為她一個人演奏。他不是她要選擇的男人，他的棄兒般的眼睛，牧師般的裝束，他的神秘的行動，都引起她難以遏止的好奇心，但她從來沒有想到，好奇也是潛在的愛情的變種，費爾明娜接受了他的求愛信，並開始與他鴻雁傳書，他們如痴似狂地相愛。

當阿里薩正式向費爾明娜提出結婚的建議時，他們狂熱的通信已近兩年了。費爾明娜接受了他的求婚，使他對生活充滿憧憬，感到渾身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力量。在準備辦理訂婚手續的前四個月，被費爾明娜的父親發現，他們的交往遭到父親堅決的反對，並將費爾明娜送到很遙遠的沼澤地聖•胡安市去了。在此期間他們仍偷偷用電報的形式相互聯繫互訴思念。幾年後，父親將費爾明娜接回，那時的她已脫去了少女的稚氣。

一天費爾明娜拐過教堂邊的街角，阿里薩還是像以前一樣偷偷緊跟著她，這時的她線條更加分明，身材更加豐盈，一種成熟的矜持使她的美更為純淨。他覺得她是那麼美，那麼迷人，那麼與眾不同，所以不能理解為何沒有人像他一樣，為她的鞋跟踩在路磚上那響板似的美妙聲音而神魂顛倒，也沒有人會像他那樣被她裙襬的窸窸窣窣弄得怦怦亂跳，為何全世界的人沒有因她那飄逸的髮辮、輕盈的手臂和金子般的笑聲而愛得發狂。

費爾明娜回過頭，看見阿里薩那雙冰冷的眼睛、青紫色的面龐和因愛情的恐懼而變得僵硬的雙唇。但與那時不同，發現他已不是想象的那個樣子。此刻費爾明娜沒有感到多年後相遇愛情的震撼，而是墜入了失望的深淵。在那一瞬間，她恍然大悟，原來這愛情只是自己臆想出來的一場幻覺，海市蜃樓般地虛無縹緲，於是她決絕的說：“不，請別這樣，忘了吧”。揮一揮手，把阿里薩從自己的生活中抹掉了。

不久，費爾明娜聽從父親的安排，嫁給了同樣狂熱追求她的、有著顯赫家世、學識淵博、風度翩翩的胡維納爾•烏爾比諾醫生，成為了他的忠實的伴侶。

失戀後的阿里薩將重新贏得費爾明娜的芳心作為他生活中唯一的目標，相信早晚能奪回她。並暗下決心，一定要獲得配得上她的名譽與財富，為了她，他悉心保護著自己的健康和外表，等到烏爾比諾醫生死後好娶她。因為他堅信烏爾比諾醫生是會死的，而且一定是死在他的前頭。雖然不知道將在什麼時候什麼方式，但他認為這是勢不可擋的事，哪怕到了世界末日他也要等。

一次，阿里薩去散心旅行的途中，在船上的艙室被一個神秘女人猝不及防的奪去童真。他發現這樣竟能減輕對費爾明娜思念的痛苦，他對費爾明娜虛無縹緲的愛可以用世俗的激情來代替。於是他到處獵豔：拿撒勒的寡婦、公園的女僕、美麗的養鴿女、風情萬種的淑女、拉大提琴的音樂教師、船上的外國妞兒、年長他十歲的女詩人，甚至他作為她校外監護人的14歲的少女阿美利加•維庫尼亞都不放過，一一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在等待的51年間，阿里薩已擁有了25個日記本，裡面記錄了622條較長戀情。這還不包括無數次短暫的豔遇。

‍微笑著迎接死亡和另一個意義上的新生‍

五十一年九個月零四天過去了，阿里薩終於等來了烏爾比諾醫生意外的死亡。而費爾明娜也已經是七十二歲的老人了。當她成為寡婦的第一晚，阿里薩便去再一次重申半個多世紀以來對她始終不渝的愛情和永恆的忠誠，費爾明娜卻憤怒的拒絕了他。

阿里薩並沒有失去信心，多年的獵豔經驗告訴他，一個憂傷的寡婦比其他任何女人心裡都可能藏著幸福的種子，他想費爾明娜也是一樣。於是他開始給她寫信，剛開始是一個星期一封，到後來是一天一封，但從不署名，而風格也和以前不同，更多是對人生、愛情、年老和死亡的思考。費爾明娜不僅收到了那些信，而且懷著極大的興趣讀過了。

後來，費爾明娜跟女兒大吵了一架，再加上父親所受的侮辱、對死去丈夫的怨恨，以至於最好朋友對她的虛偽恭維，這一切都讓費爾明娜痛心不已，她覺得自己在家裡是個多餘的人。她真想離開這個家，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永遠不再回來。於是她接受了阿里薩曾多次發出的旅行的邀請，這將成為了一場純粹的愛之旅。

在船上，他們開始了新的生活，雖然她身上已佈滿皺紋，肋骨嶙峋毫無美感可言，但在阿里薩的眼裡，她仍如當年美麗的少女一樣令他痴迷。他們不聲不響地超脫了激情的陷阱，超脫了幻想和醒悟，到達了愛情的彼岸。

為了不在到達目的地時和她分離，阿里薩命令船長在船上懸掛代表感染上霍亂的黃旗，船舶不能靠岸，港口不讓停泊，他們便可以像這樣永遠地航行下去。

船長看了看費爾明娜，在她睫毛上看到初霜的閃光。然後他又看了看阿里薩，看到的是他那不可戰勝的決心和勇敢無畏的愛。這份遲來的頓悟使他嚇了一跳，原來是生命，而非死亡，才是沒有止境的。他問：“您認為我們這樣來來回回的究竟走到什麼時候？”

在五十三年七個月零十一天以來的日日夜夜，阿里薩一直都準備好了答案。

“一生一世！”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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