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内篇之齐物论》2.7

<2.7>

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可乎可,不可乎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通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狙公赋芧,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谓两行。

路是人们走过才形成的,万物是人们称呼才是如此的。为什么说是?是有是的道理;为什么说不是?不是有不是的道理。万物本来就有是的道理,万物本来就有可的道理。无一物不是,无一物不可。可有可的道理,不可有不可的道理。因此,像树枝与屋梁,丑人与西施,以及各种夸大、反常、诡异、奇特的现象,从道看来都是相通为一体的。有所分解,就有所生成;有所生成,就有所毁灭。所以万物没有生成与毁灭,还会再度相通为一体的。只有明理的人知道万物相通为一体,因此不再争论而寄托于平庸的道理上。平庸,就是平常日用的;平常日用的,就是世间通行的;世间通行的,就是把握住关键的。能到把握关键的地步,就接近道了。这正是顺着状况去做,达到此一阶段而不知其中缘故,就叫做道。人们费尽心思去追求一体,却不知万物本来就是相同的。这就叫做“朝三”。什么是朝三呢?有一个养猴子的人拿栗子喂猴子,说:“早上三升,晚上四升。”猴子听了都很生气。他改口说:“那么早上四升,晚上三升吧!”猴子听了都很高兴。名与实都没有改变,而应用之时可以左右猴子的喜怒,这也是顺着状况去做啊!所以圣人能够调和是非,让他们安顿于自然之分,这就叫做“两行”:是非并行而不冲突。

路是人们走过才形成的,万物是人们称呼才是如此的,就像《老子》第一章说:“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而“道通为一”(从道看来都是相通为一体的)这句话必须谨慎加以理解,才不致造成思考上的混乱。举例而言,一个人在修行之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修行之后,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但其实是经过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过程,也就是必须知道山如何不是山,水如何不是水。在提出一种理论之前,要能知道它的反面是什么,才能完整地陈述;也就是必须经过正与反的步骤,才能超越到另一个层次的肯定而不会执著。

对于万物,要分辨“实”与“名”。所有的是非判断都是相对的,你认定一物为非,只是由于观点不同;即使大家都认定它为非,它在“实”方面依然存在。譬如有一个人做错事,天下人都说他错了,他也真的错了,但他依然活着,就是一个实在。再就实而言,虽然有分、有成、有毁,但根本上是“通为一”的,而这正是“道”所提供的观点。

道是一个整体,所以庄子要我们不要任意判断别人的是非,因为这样别人也可以评论我们的是非。如果非要评论是非,就要知道自己的限制,才不会执著于自己的立场。

“天鈞”就是天均,是自然之分,也就是一物应有的分量。庄子使用许多以“天”合成的语词,意在强调“自然”(自己如此)或“本然”(本来如此)。“两行”意在强调两边都有自己的是非,不互相排斥,也都行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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