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内篇之齐物论》2.10

<2.10>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曰:“何也?”“圣人怀之,众人辩之以相示也。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圆而几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

道本来是没有疆界的,言语本来是没有定论的,为了争一个“是”字,就有了分界。让我来说说这些分界:“有持左,有持右,有谈论,有评议,有区分,有辨别,有强说,有对辩。这是八种各有所得的表现。”对于天地之外的事,圣人存察于心而不谈论;对于天地之内的事,圣人谈论而不评议;对于记载先王事迹的《春秋》史书,圣人评议而不争辩。因为这是在区分中有所不分;在争辩中有所不辩。要问“这是怎么回事?”“圣人包容万事万物,众人则靠争辩事物来互相夸耀。所以说,争辩的人总有未见之处。”大道不须说明,大辩不须言语,大仁不须偏爱,大廉不须谦让,大勇不须逞强。道,说得清楚就不是道;言,要靠争辩就有所不及;仁,有固定对象就不能周全;廉,自命清高就不近人情;勇,逞强斗狠就不能成功。这五者全都把握住,就差不多走上正确的路了。所以,一个人知道在自己所不知的地方停下来,他的知识就达到顶点了。谁能知道不须言语的辩论,不须说明的道呢?如果有人能够知道,这就叫做“天府”——自然的宝库。无论注入多少水都不会满溢,无论倒出多少水都不会枯竭,但又不知这种能力是怎么来的。这就叫做“葆光”——含藏光明 。

道家主张在道之后就会出现言语,就像老子说“道可道”,后面必定接“名可名”,这就是道家的思考方式。道本来是没有疆界的,言语本来是没有定论的,为了争一个“是”字,会产生持左、持右(代表某种立场)、谈论、评议、区分、辨别、强说、对辩八种分界。庄子认为对于天地之外的事,因所知有限,圣人存察于心而不谈论;对于天地之内的事,如日月星辰山川河岳,谈论就好,但不应评论这里多一座山,那里少一条河;对于记载先王事迹的《春秋》史书,圣人评议而不争辩,因为争辩代表已经有了立场。

大道不须说明,因为道无所不在;大辩不须言语,而是需要行动,直接拿出证据;大仁不须偏爱,就像老子所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刍狗”是用稻草扎成的狗,祭祀时放在供桌上让人祭拜,祭拜完就被丢在路边,让人当柴烧。意思是天地万物有其兴盛衰亡的时机,人也有得意失意的时刻,该上台时尽量发挥,该下台时不要恋栈。了解这个道理之后,心胸自然十分开阔。廉可以克服物欲,大廉不须谦让,自命清高就不尽人情;勇足以显示魄力,大勇不须逞强。这里的“大”并非一般的层次,而是最高的境界。庄子使用仁、廉、勇并无逻辑上的连贯性,不须特别在意。

庄子强调道是根本智慧,人们靠言语去讨论与彰显道。谁能知道不须言语的辩论,不须说明的道呢?能够知道的人,了解道像自然的宝库(《庄子》中出现的“天”,大多作“自然”来理解),无论注入多少水都不会满溢,无论倒出多少水都不会枯竭,像大海一样,可以包容一切。道的这种能力不知由何而来,只能说是含藏光明。“葆光”的“葆”作“宝”,就是藏起来。如同《老子》第五十八章所说:“光而不耀、和光同尘。”“葆光”是内敛其明,而事实上是光的总源,一旦放射出来,可以普照万方。

庄子《内篇之齐物论》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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