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累死鮑威爾的不是工作，而是特朗普

大人物離場時，身後總要留點什麼，任人評說。

現如今，全球金融市場最有權勢的人物正面臨一個窘迫的局面，他的功過是非恐怕要與某人牢牢系在一起。

同為美聯儲主席，伯南克匠心獨運，設計量化寬鬆，幫助美國度過金融危機；耶倫剛柔並濟，平穩開啟加息週期，引領美國經濟步入正軌，實現史上最長牛市；而鮑威爾的挑戰卻是，特朗普。

1

自從就任美聯儲主席之後，鮑威爾可能還時不時以為自己活在《學徒》真人秀裡，耳邊隨時會響起特朗普的經典口號"你被解僱了！"（You're fired!）

在11月27日華盛頓郵報的採訪中，特朗普將股市下跌甚至通用汽車裁員的責任通通推給美聯儲。

"我在做交易，但美聯儲沒在幫忙。他們在犯錯，因為我有直覺，我的直覺要比任何人的腦子都好用。"

"目前為止，我對自己選了鮑威爾一點都不滿意。一丁丁點都不滿意。"

這已經是特朗普今年第八次抨擊鮑威爾領導的美聯儲了。尤其是十月美股暴跌之後，特朗普更加氣急敗壞，指責美聯儲加息拖累股市，大叫"美聯儲瘋了"。

特朗普的採訪見報第二天，鮑威爾的舉動卻令人費解。

在第二天紐約經濟俱樂部的講話中，鮑威爾一改此前口風，稱目前利率已經接近中性利率水平，暗示要放慢加息步伐。要知道10月初，他在接受PBS採訪時，還說當前利率距離中性利率水平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聽到這樣公然的鴿派訊號，華爾街交易員如獲至寶，大舉買入股票，導致道指飆漲600逾點，標普500指數飆漲500逾點，創下七年來最佳單週表現。

面對此情此景，市場疑竇叢生：鮑威爾當真屈服了嗎？沒過幾天，財長姆努欽在電視上欣然表示，"總統先生對（鮑威爾）上週的講話很滿意。"搞得真有那麼回事。

我們暫不論鮑威爾有沒有屈服，但是要知道市場有種"自我實現的預期"（self-fulfilling prophecy），真假只在念想間，真的可以變假，假的也可成真。

鮑威爾無疑面臨著上任以來最嚴峻的挑戰。畢竟，一個在市場眼裡聽命於總統的美聯儲主席，公信力何在？

2

自建國以來，美國人民就對象徵統治者特權的東西相當過敏。他們對聯邦政府有著天然的不信任感，他們信奉"制衡監督"（Check and Balance）。

因此，這也不難理解美聯儲為何獨立於白宮和國會之外。美聯儲由1913年的歐文格拉斯法案授權成立，共有三大機構，包括理事會、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以及地區聯儲。美聯儲的任何貨幣政策決定都不需要政府通過。

但這也並非意味著政府毫無話語權。白宮掌控著美聯儲理事會的人事任命權，像鮑威爾就是特朗普提名任命的，而國會則掌握著美聯儲的監督權，美聯儲主席每年都要定期去國會呈報業績，接受批評。

這看起來是一個完美的制衡之道。但特朗普哪是尊重傳統的人？

特朗普熱愛行使總統特權的程度，令他的前任們望塵莫及。他一言不合就解僱了FBI局長科米；動不動就使用總統豁免權，還不走常規程序；甚至在推特上說總統有權自我豁免，搞得美國朝野都蒙圈了。

"就像很多法學家說的那樣，我有絕對的權力赦免自己。但是我又沒做錯什麼，幹嘛要動用豁免權呢？"

特朗普有著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驚人精神。他想要低油價，就抨擊歐佩克。他想要低利率，就抨擊美聯儲。現在他在油價這一局上暫時勝利，又怎會在利率上半途而廢？

因此，如果美聯儲繼續"不配合"，不排除他會解僱鮑威爾。

在美聯儲長達百年的歷史中，從沒有任何一位主席被總統解僱。歐文格拉斯法案沒有明確給予美國總統解僱理事會成員的權力，但法案第十條卻有漏洞可鑽。

"自前任委員任期屆滿後，每位委員的任期都應滿14年，除非總統提出理由，方可提前離開。"

法案並未說明"理由"有哪些，但這對特朗普而言已經足夠，他肯定不介意再開一樁先例。

這雖是小概率事件，但也是不容忽視的尾部風險。

3

美聯儲維持獨立的重要性，鮑威爾自然明白。

熟悉鮑威爾的人告訴美國新聞網站Politico，鮑威爾會盡己所能為美國經濟服務，不會屈服於特朗普施加的壓力，他尤其在乎美聯儲作為獨立機構的公信力。

實際上真相是，令鮑威爾改變口風不是特朗普，而是美國經濟已經見頂。

——"當你走進一間擺滿傢俱，黑漆漆的屋子，你該怎麼做？"

——"你應該放慢腳步。可能還要停下來，用心感受。制定政策也一樣。"

沒錯，現在市場環境就猶如一間黑漆漆的屋子。自2015年12月以來，美聯儲已經加息八次，但加息的效果還在發酵中。

經濟學家弗裡德曼提出過一個很生動的例子，"淋浴的傻瓜"（fool in the shower）。他說，有些人在淋浴時，如果覺得水太燙，會急忙將冷水開大，這時候又被冷到了，再急忙將熱水開大，反反覆覆一直調不到合適的水溫。

這就是所謂的貨幣政策的遲滯性。加息週期開啟近三年，經濟數據連連向好，金融市場維持寬鬆，股市連創新高，企業債收益率下跌，美元貶值。直到今年三季度後，數據開始回落。

例如，10月美國新屋銷量下降，創2016年3月以來最慢增速，美國成屋簽約銷量也跌至4年低位。

此外，製造業PMI指數也從8月61%的高位回落，耐用品新訂單同比也從8%上方回落到4.5%，這些都預示著美國經濟增速將放緩。

與此同時，全球經濟也在放緩，貿易前景不明，鮑威爾在這時候調轉口風，改變策略是必需之舉。但他這麼做，與特朗普無關。

在即將到來的12月新聞發佈會上，鮑威爾需要說服市場的是：

就算美聯儲放慢加息步伐，特朗普可能還是不依不饒。畢竟經濟增速放緩了，他需要找個人背黑鍋。鮑威爾就是最好的對象。

鮑威爾肯定心很累。但工作不就是這樣嗎？累死你的不是工作，是工作中遇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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