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李纨的一次酒后失言,道出了她与王熙凤的重重矛盾

王熙凤在荣国府,仗着贾母的宠爱,飞扬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可是有一个人,却敢当面训斥她,不给她面子,这个人就是贾珠的遗孀李纨。

贾珠“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推算李纨青春丧偶时节,顶多也是二十来岁。二十来岁的少妇,从此因为孀居的身份,除了侍亲养子陪侍小姑们针黹诵读的任务,已被剥夺原应承接下来的当家的权力。难得的是,她竟能如槁木死灰,一概无见无闻。

寡妇李纨的一次酒后失言,道出了她与王熙凤的重重矛盾

贾母是贾家的老祖宗,但因年迈而将管家权交给了王夫人,王夫人又委派给王熙凤。但是,明明王夫人的正经儿媳妇是李纨,凭什么却外面的侄媳妇来当家呢?表明上是因贾珠夭逝,贾府的规矩大,寡妇奶奶不管事,只宜清净守节。实际上也是因为王夫人不喜欢克死了儿子的李纨。

李纨虽然是正经媳妇,却不能理事,只能眼见大房的媳妇王夫人的内侄女王熙凤以代理之名,实际成为荣府的内当家,总理诸事务。二人年纪相当辈份相同,却是一个风光无限,一个凄凉冷寂,李纨心里怎能没有想法?

三十九回螃蟹宴,王熙凤伏侍贾母出园后,要平儿来要螃蟹家去吃。李纨笑拉住平儿不放,道:“偏不许你去!显见得只有凤丫头,就不听我的话了!”接著自做主张,要嬷嬷们送了盒子去,说她留下了平儿。接下来,作者如此叙述:

那婆子一时拿了盒子回来说:“二奶奶说,叫奶奶和姑娘们别笑话说要嘴吃。这个盒子里,是方才舅太太那里送来的菱粉糕和鸡油卷儿,给奶奶姑娘们吃的。”又向平儿道:“说使你来你就贪住玩不去了!劝你少喝一杯儿吧。”平儿笑道:“多喝了又把我怎么样?”一面说,一面只管喝,又吃螃蟹。

王熙凤怕人笑话她,又多送了点心来,只说平儿贪玩,又叫她少喝些。有趣的是,李纨说她留下平儿的话,被忽视了。当著众人的面,平儿的反应却是,“多喝了又把我怎么样?”一来一往都在开玩笑,却微妙地呈现出主仆间权力的张力,也反映出素来的亲厚。接下来,则是李纨少见的醉态:

寡妇李纨的一次酒后失言,道出了她与王熙凤的重重矛盾

李纨揽著他笑道:“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平儿一面和宝钗湘云等吃喝,一面回头笑道:“奶奶,别这样只摸的我怪痒的!”李氏道:“嗳哟!这硬的是什么?”平儿道:“钥匙。”李氏道:“什么钥匙?要紧梯己东西怕人偷了去?却带在身上。……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总钥匙,还要这钥匙作什么?”平儿笑道:“奶奶吃了酒,又拿了我来打趣著取笑儿了!”

从“揽”字与平儿笑回“别这样只摸的我怪痒的”,都可想见李纨其时不若平日,已是醉态可掬,莫怪平儿要说“吃了酒”,又拿她打趣著取笑。而平儿身上的钥匙,正是王熙凤总理家务,权力的象征。接著是众人顺著李纨的话,品评了贾母屋里的鸳鸯和王夫人屋里的彩霞,李纨却又把话接回来:

李纨道:“那也罢了!”指著宝玉道:“这一个小爷,屋里要不是袭人,你们估量著到个什么田地!凤丫头就是楚霸王,也得这两只膀子好举千斤鼎。他不是这丫头,就得这么周到了?”

平儿笑道:“先时陪了四个丫头,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我一个孤鬼了!”

李纨道:“你倒是有造化的。凤丫头也是有造化的。想当初你珠大爷在日,何曾也没两个人?你们看我还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见他两个不自在。所以你珠大爷一没了,趁年轻我都打发了。若有一个守得住,我倒有个膀臂……”说著滴下泪来。

寡妇李纨的一次酒后失言,道出了她与王熙凤的重重矛盾

酒醉之人,最容易胡缠瞎搅。平日温厚,不肯多言的李纨,在酒精的催化下,居然当面直指小叔宝玉的放纵,又将王熙凤比做“楚霸王”,一被平儿之言触动,还在未嫁小姑与亲戚姊妹面前,提及丈夫贾珠死后,如何打发其侍妾的过往,当众失态(真情流露)流泪。

此是除了宝玉挨打,王夫人哭贾珠,触动李纨放声悲哭外,唯一一次李纨在众人面前流露丧夫之恸,为己命运悲泣的时刻。

然而,身为大嫂子,显露出如此的脆弱,虽然表露了与在场众人的亲近,却已超出礼教的规范。众人的反应是,顺著打发侍妾的话头,止住李纨的悲泣,结束了宴席,一起到贾母王夫人处问安。

寡妇李纨的一次酒后失言,道出了她与王熙凤的重重矛盾

就众人而言,此举是守礼的必然,礼教规范了人我距离,既残酷地不去涉入李纨的悲伤,同时也保护地不让她有更失态的机会。李纨在荣府中的孤立,被无言的呈现--虽然在复杂而彼此利益纠葛的大家庭,究竟而言,每个人一样都是平儿口中的“孤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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