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新:教育最重要的使命是讓人成為最好的自己

朱永新:教育最重要的使命是讓人成為最好的自己

朱永新:教育最重要的使命是讓人成為最好的自己

朱永新,全球化智庫(CCG)顧問,民進中央副主席、中國教育學會副會長。

“在不遠的未來,傳統意義上的學校會消失,變成學習中心,沒有統一教材,沒有了固定年級和班級制,也沒有上學、放學時間限制,學生沒有寒暑假;上學沒有固定的教室,學校的課程是社會供給,老師來自全社會;只要修夠課程品類要求、學分修夠,就可以畢業獲得國家頒發的文憑;

學校不再壟斷課程學習和考試,變成了教育服務機構和數據中心;課程是政府教育部門招標、全社會競爭中標的;學英語可以選擇新東方,學數學可以到學而思上課;教師變成了學生學習方法的指導者和學習過程的陪伴者,職業規劃師或者人生導師。”

以上這些教育變革,是朱永新新書《未來學校:重新定義教育》中描述的場景。這本關於未來教育趨勢的新書,是朱永新幾十年從事教育研究的成果,也是他這些年考察了全球教育變革趨勢後,對未來教育的預言和暢想。

研究了一輩子教育,對目前的義務教育和基層教育,朱永新直陳:“目前的義務教育對學生的要求太高,學生學習的心理負擔重、記憶負擔重、作業負擔重,極少數學生成功,大部分學生都是失敗者,沒有成就感。應該把學習標準降下來,讓人們學那些對他真正有用的課程,養成良好行為習慣,應該更注重生存需要,注重個人發展的基本要求。

“教育最重要的使命是讓人成為人,讓人成為最好的自己,把每個人的個性、潛能充分挖掘出來。我們的教育,應該以人為中心,不應該以應試為中心。最早西方義務教育制度的出現,就是伴隨著大工業的要求,所以強調的是效率、強調的是規模,要用最少的投入去實現教育規模的最大化,並不重視個性發展。這樣的教育不是把人作為人在培養。”

《未來學校:重新定義教育》一書上市不到一個星期,第一版印刷的一萬本一搶而光。開新書發佈會的時候,出版社找不到樣書,滿北京城去小書店裡蒐羅了幾本。

提到這本書的寫作緣起,朱永新說:“100年前,杜威就寫過一本書《明日之學校》。但是100年後的今天,學校依然是杜威時代的那個樣子。我們按時、按點上課,學同樣的課程,學習方式還是班級授課制。如果這些都沒有改變,就不可能到達我們理想的教育境界。

“因此我在思考,未來學校形態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未來學生要學什麼、未來教師從哪裡來等等一系列問題,通過全面梳理當下的教育體系,我覺得,這些元素都要改革。就像重構我們的商業體系和金融體系一樣,未來的學校教育體系必須要進行結構性改革。

“比如,以後學生不是隻在一所學校學習,而是在不同的學習中心學習。學校變了、班級變了,學生自己組成學習小組,進行互助式學習、夥伴式學習和探索。學習的課程和內容變了,未來的教師也變了,是‘能者為師’的時代。

“所以,未來是課程為王,而不是文憑為王。教育機構不再由學校壟斷,而變成了開放的全社會參與的教育,學習不再是應付考試,變成一輩子的事情,是從搖籃到墳墓的終身教育。這是我對未來教育的一個設想。”

教育不僅要面對頂尖的學生

更要關注和幫助普通的孩子

問:“新教育”的口號很好——“過一種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讓每一個孩子成為他自己,不覺得太“烏托邦”了嗎?

朱永新:這是我們“新教育”最重要的理念。這是一種提醒,不管老師還是學生,衡量你教育好不好,首先看老師孩子在你的校園裡、在你課堂裡幸福不幸福。如果他們都沒有幸福感,都學得很無聊,很厭惡,就肯定不是個好學校,也不是好老師。

好老師就是下了課學生還拼命想聽你講課,還沒過癮;好學校就是放了學,學生還不想回家。學習本來是世界上一件最快樂的事,“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但同時也是世界上最有挑戰性的事情。

幸福完整就是最好的教育,而我們現在把教育變成了戰場——就這幾個英雄,其他的人都是“狗熊”。好的教育,你要讓每個人都成為英雄。每個人都不一樣,教育最好的一件事情,就是讓每個人能成為真正的自己。教育不僅僅要面對那些頂尖的學生,更要關注和幫助那些普普通通的孩子,讓他們眼裡有光,讓他們也能夠享受教育的過程。

很多人跟我說:朱老師,你的未來教育,這是個烏托邦,不可能實現。我不這樣認為。“新教育實驗”已經做了20年,有自己的報紙雜誌、研究機構、基金會等,未來也準備辦自己的學校,身體力行在做這個事情。

“新教育實驗”從一所學校發展到今天的五千多所學校,說明它是有生命力的。大家就是認同“新教育”的理念,自動聚攏過來的。因為“新教育”是民間的教育改革,沒有強制的命令,而是大家認同了這個教育理念,認同瞭然後參與進來了。

現在,我們已經站在改革的大門口了。十年以前,你會想到買東西不到商店嗎?買東西、坐車出門不用現金嗎?五年以前,你會想到存取款不到銀行嗎?我們現在全做到了。而且全社會對教育變革普及性的需求,遠遠超出了對於商業和金融的期待。我們過去認為堅不可摧的很多東西,都是一旦開始變化了以後,就土崩瓦解。所以“新教育實驗”、未來教育的夢想在中國的實現,也許也不是那麼遙不可及的事情。中國靠什麼去領航世界,只能是教育。

問:從“新教育”到“未來學校”,這中間經歷了怎樣的轉變?

朱永新:未來學校的概念不是我提出來的,全世界的教育研究者都在關注。只是,可能像我這樣全面系統對未來學校進行理論構建、提出全套方案的人還不多。其他學者更多是從技術的角度來談未來學校的變革。

其實,未來學校就是未來教育的一個探索路徑。比如說未來孩子到底要學什麼,整個課程體系的重造,這個變化還沒實現。所以每一門課程,“新教育”都成立了一個研究所——生命教育,成立了一個新生命教育所;人文教育成立了一個新人文教育研究所;科學教育成立了一個新科學教育研究所。每個研究所,我都請中國最頂尖的專家,來幫我一起來研究,這個課程怎麼變革。

我為什麼花這麼大的力氣,因為課程是教育的核心關鍵。課程的卓越性,決定了生命的卓越性。課程的豐富性,決定了生命的豐富性。

未來不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而是我們正在創造的地方

問:您為我們描述的這個“理想國”,什麼時候能夠實現?

朱永新:我說的學習中心,現在完全可以做。

一方面,中國已經有許許多多優秀的學校。但同時,還是有不少人“用腳投票”,選擇到國外去學習。另外還有幾十萬人在國內的國際學校和民辦學校上學,據我所知這樣的學校在北京就有上百所。

我們為什麼不能創造更符合現代教育精神、更符合未來學校理念的學習中心呢?為什麼不能把好的資源進行整合、改造現在的學校呢?讓它更有特色、讓它更有品牌、更有競爭力,同時讓教育更有彈性,沒必要把學生綁得那麼緊、綁得那麼死。

很多人聽了我的設想,覺得實際操作中不可能實現。就像我一開始說的,未來不是我們要去的地方,未來就是我們正在創造的地方。我相信未來教育正悄悄地向我們走來,靠我們大家一起去創造它,把“理想國”變成現實。

這個未來,究竟是5年、10年還是15年,目前不能確定。因為通往未來的教育趨勢,不會像社會革命一樣,一夜之間風雲突變。相反,它如雨潤物,無聲生長。

問:現在許多國家都開始到中國搶生源了,以前是碩士、博士,現在是本科,甚至是高中生了。

朱永新:日本政府拿出大概130個億,做了一個面向亞洲的人才計劃,就是招收亞洲的中學生,到日本去讀書。

我前兩天寫了一篇文章,提出現在我們的人才政策是可改進的,不要覺得人才政策就等同是留學生政策。美國有個人才青苗計劃,引進人才是兩個途徑:一個是那些著名的科學家,它去挖人到美國,給他最好的條件;還有一個就是留學生計劃,找全世界最好的學生到美國上學。中國每年有很多一流的學生到美國留學,出去的都是各個學校最牛的學生,包括北大清華。

問:您有具體的建議嗎?

朱永新:我提出來,拿出高額的獎學金,吸引中國最好的學生到中國的大學來讀書。要用培養研究生的方法,來吸引這些人,特別是我們的一些重要的學科,就直接讓他進來,本碩博連讀,讓他從事科學研究,然後給足額的獎學金,把這些人留在中國發展。同時把這個政策對全世界開放,吸引全世界最好的老師和最好的高中生到中國來讀書。傑出、優秀的學生,我給你陪讀計劃,你父母來了我也給你錢。這才是佔領制高點。

中國的留學生到美國去,要交學費,還自己去租房子。中國可以嘗試都不要,只要承諾在中國工作五到十年,全部免費,給你把所有問題都解決。你採取這樣的辦法,去把最好的人才吸引過來。

第二,就是用大科學計劃。歐洲的宇航計劃,就是吸引了全世界幾十個國家、幾百個科學家參與。華為就是個典型例子,華為已經是全球人才為我所用。所以中國的人才政策,需要重新構造。

“新教育實驗”是民間公益機構

一直都靠品質吸引、口碑傳播

問:您做了20年的“新教育實驗”,以您這樣的身份,都做得這麼難,難在哪裡呢?

朱永新:準確地說,“新教育實驗”是一項民間教育探索,和我本職工作的身份無關。我也特別注意在推動“新教育實驗”中區分兩者。

其實,教育是事關千家萬戶的大事,在推動進行改變中,遇到阻力是正常的。以我的經驗,當下所有的教育改革之難,主要集中在兩個大的方面:

一是我們學校規定課程太滿,規定動作太多,實驗與改革的空間受到很大限制。現在,你要在教育中搶時間,是最難的。你有再好的課程,再好的資源,時間全滿了,自然就排不進去了。

拿“新教育實驗”來說,比如我們的生命教育課,我們研發了好多年,課程體系都完成了,教材什麼的都印好了,但現在公辦學校裡,課程基本上把學生時間空間全部填滿了,你要想新開什麼課程,幾乎不可能。

所以,如果我們的基礎教育不做減法,就沒辦法做加法,很多好東西就很難實施。北京一些中學現在就允許學生在校內自主選課,根據自己的愛好興趣和特長,有的課程不上也可以。這樣才有時間,來上未來教育的課程了。

像《“新教育”晨誦》,我們提出,每天早上在教室裡用一首詩歌啟動開始一天的學習,“讓生命放歌”。因為這個課程需要的時間比較少,從5分鐘到20分鐘都可以,於是這個時間容易排進去,這個課程就落實得比較好。

第二個原因是我們的校長、局長變動太多太快。每個校長和

局長都有自己的一套主張。任何教育都是慢工夫,尤其進行教育探索,就更加需要細心和耐心。過三五年,就換校長或者局長,就會換一個思路,換一套主張。這樣一來,任何教育探索都是難以為繼的。

問:“新教育實驗”有五千多所學校,一百五十多家地方教育局加盟,您靠什麼說服他們呢?

朱永新:完全是自願加入的。“新教育實驗”一直都是依靠自己的品質吸引,靠口碑傳播。

很有意思的現象是,參加我們“新教育”體系的學校,考試成績基本上都是當地最好的。因為“新教育”是根據教育規律辦學的,有海量的閱讀。我們的教育把閱讀時間還給學生,學生的成長反而是最快的。

像湖北隨縣“新教育實驗”區,一個屬於隨州市管轄的農村縣,參加隨州大市的學科統一測試,語數外、物理、化學,所有的學科考試,初中前十名裡的學校,2016年我們學校拿7個,2017年前十名,我們拿8個;2018年,我們又拿7個,我們23所初中,全部進入他們前27名學校排名裡。也就是說,學校的平均水平和實力也是最好的,發展很均衡。

教育是可以改革的不是一成不變 誰說基礎教育就一定要學現在的課程

問:在這20年裡,您的教育體系建設有變化嗎?

朱永新:當然有變化,不斷地豐富完善。如我們的“新教育”行動,從最初的“五大行動”發展成現在的“十大行動”。我們的課程體系中,最初提出的公民教育,現在變成大德育。因為培養公民不能靠一門課程,事實上所有的教育,所有的課程最後的目的都是為了培養公民。我們“新教育”在大德育課程裡,包含了西方狹義的公民課程裡邊的一些內容,就是你作為一個經濟公民、社會公民,你怎麼在社會上去扮演你的角色,怎麼去培養你的領導力,這裡面都有的。

然後就是人生觀、價值觀問題,這才是德育課的核心。

特別是在教師這一塊,我們也有體系,幫助教師成長。最近美國休斯敦教育局的一個博士做了個研究,他對部分“新教育實驗”學校的老師和非“新教育”的老師進行了對比研究,用了四個變量指數:一個變量是學歷,老師是什麼學歷,從中師生到博士生,不同的學歷;第二個變量是年齡,你是60歲了,還是剛剛工作20多歲,不同的工作經歷;第三個就是區域,你在哪裡工作,是在上海北京大城市,還是在中小城市,或者在鄉村,不同的地區;第四個就是“新教育”,你有沒有做“新教育”。

最後的研究結果發現,對教師影響最大的變量,不是學歷,也不是年齡,也不是城市,而是“新教育”。這個結果讓我非常開心。今年年初,這個報告在加拿大舉行的美國教育學會年會上做了一個報告,受到關注

問:蘇州大學那邊,我看您還掛著博導和教授,還帶學生嗎?

朱永新:每年招一個學生,我自己帶。因為我要為我的“新教育”培養人才,否則沒有研究人員。

文章選自《北京青年報》,2019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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