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槓《世說新語》三則

整理書櫃,發現王婆使用過的一本《大學語文》教材(主編徐中玉、齊森華,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05年6月第一版)。隨手翻閱了一下《社會人生》欄目內選錄的《世說新語》三則短文。

劉義慶所作的《世說新語》不僅是“志人”體小說的代表作,而且是“魏晉風度”的主要載體,對後世士大夫文化有很大影響。

眾所不知,退休之後,因為無所用心,老王把抬槓發展成為一大健腦運動,相逢《世語新說》自然不肯放過。

第一則《過江諸人》:北方領土淪陷,南逃渡江之後,東晉士大夫們每到風和日麗的日子,就相邀來到新亭,坐在草地上喝酒野餐。周顗在座中嘆息道:“景色沒有什麼不同,只是有山河變異的感覺。”大家都相視流淚。只有丞相王導臉色突變,厲聲說道:“我們要齊心合力,報效朝廷,收復中原,怎麼可以像楚囚一樣,相對落淚!

王導是東晉重臣,連皇室司馬氏都要看他眼色,不過他從不覬覦皇位,而滿足於自己作為統治集團內部重大矛盾調和者的地位。他一生最大的成就是勉力支撐,使東晉得以偏安江南。馮友蘭為西南聯大所書碑文中說:“稽之往史,我民族若不能立足於中原、偏安江表,稱曰南渡。南渡之人,未有能北返者。晉人南渡,其例一也;宋人南渡;其例二也;明人南渡,其例三也。風景不殊,晉人之深悲;還我河山,宋人之虛願……”

王導慷慨激昂的所謂“收復中原”云云,只是站在道德制高點搶奪話語權虛張聲勢的表演罷了,作為一個現實主義者,他清楚地知道,這是沒有可能做到的。

第二則《雪夜訪戴》:王子猷住在會稽山北面,一天夜裡大雪紛飛,他一覺醒來,推開臥室門,命僕人斟上酒。看到四面一片潔白。於是他感到猶豫不決,吟詠起左思的《招隱詩》,忽然懷念起戴安道。當時戴安道在剡縣,即刻連夜乘小船去拜訪他。經過一夜才到,到了戴安道家門前沒進去卻又轉身返回。有人問他為何這樣,王子猷說:“我本來是乘著興致前往,興致沒了自然返回,為什麼一定要見戴安道呢?”

王子猷是王羲之之子,也是一位大書法家。《雪夜訪戴》的故事歷來為士大夫津津樂道:冒雪走了一夜去看一個人,好不容易走到了門口,卻原路折返。在不少人眼裡,這是一件不合邏輯的事。其實不然。如果我們對內心足夠誠實,或許能夠承認類似情形並不罕見——籌辦某事(比如同學聚會)時興致很高,忙活了好一陣子,事到臨頭,細想想意思就那麼大,忽然沒了興致。怎麼辦呢?大多數人會選擇硬著頭皮吃完雞肋,像王子猷這樣及時止損,還是需要一定的勇氣的。不過,王子猷還是不夠灑脫,否則不妨做一個無名英雄,將這件天知地知我知的事,嚷嚷得滿天下皆知,還不是對於灑脫的虛名不夠灑脫!

第三則《石崇與王愷爭豪》:石崇和王愷比賽富有,都竭力用最華麗的東西來裝飾車輛、衣冠。武帝,是王愷的外甥,常常幫助王愷,曾經把一株兩尺來高的珊瑚樹賞給王愷,枝葉茂盛紛披,世上最少有珊瑚樹比得上它的。王愷拿出它來給石崇看。石崇看完後,用鐵如意敲打它,它隨手碎了。王愷既惋惜,又以為石崇妒忌自己的寶貝,臉色嚴厲地大聲指責石崇。石崇說:“不值得懊恨,現在我還給您。”即令左右把自己的珊瑚樹統統拿來,有六、七枝高三尺、四尺,枝條的美好世上絕無僅有,明亮華麗看也看不盡,像王愷這樣同等高的珊瑚樹很多。王愷心中感到很不舒暢。

一般評論這則短文通過石崇與王愷鬥富,揭露了豪門貴族的奢侈、驕縱。老王卻以為,這是人云亦云的皮相之見。

石崇與王愷同為東晉一朝的高級領導幹部。石崇歷任刺史、衛尉等重要官職,而王愷官至龍驤將軍、驍騎將軍、散騎常侍。但是,王愷是皇帝的舅父,姐姐嫁給了著名的司馬昭,生兒司馬炎做了晉武帝。在王愷與石崇的比富過程中,晉武帝司馬炎也想幫助舅父取勝,給予了財物支持。其實,換了別的皇帝比如朱元璋吧,幫助舅父的辦法不會如此軟弱無力,隨便找個理由把石崇家給抄了,甚至腦袋砍了,不就得了?不把皇帝舅父放在眼裡在邏輯上就是不把本皇放在眼裡,石崇也太不把自己的安全放在心上。現在的人跟上司比賽(下棋、打球、搓麻將),會輸的是真聰明,敢贏的是大傻瓜。

史書上說,司馬炎逼迫魏元帝曹奐禪位,建立了晉朝,發動“晉滅吳之戰”,實現了全國統一,不是一個沒用的皇帝,眼睜睜地看著舅父丟了面子,卻不拿出霹靂手段,不能不說,還是有點人情味和規則意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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