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小舟，一面靜湖，天空蔚藍，微風不燥。你執起木槳，盪開層層縠紋，低頭是黝綠千年的石蘚，抬頭是縹緲變幻的鱗雲，四周是五色交融的草木。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然而你不是僧徒，令你崇拜敬畏的並非神靈，而是哺育萬物生靈的自然；老子云：“上善若水，道法自然。”然而你也不是隱士，令你黯然神傷的並非世道，而是萬千靈魂的流離。梭羅，你只是你，尋個地方，偏居一隅，做些簡單的事情，種豆子、釣魚，打發了冬天，再迎來春天。你的生活如瓦爾登湖看似波瀾不驚，平凡無奇，實則暗流洶湧，意蘊深遠。
將內心的褶皺一點點壓平，回眸間卻發現一個人的孤獨也並不孤獨。不願用脂粉裝飾自己，不願為一點蠅頭小利大聲喧喝，招搖過市。只願用瓦爾登湖的水滌盪心靈，迴歸本真，聽任這繁忙瑣細的世紀匆匆過去。原來，放下並不是一無所有，這種看透塵世的超然灑脫反而讓我們活得更從容自得，窺見生活本來的面目。
我們確應回首前塵，顫巍地將雙手靠近那微弱的火星而後被一場大雨澆滅，雙腿急速奔跑追趕獵物而被遍地荊棘扎得鮮血淋漓；我們確應仰望未來，看著自己炙熱的心一點點冷卻變為一塊堅硬的石頭，自己的軀體被螻蟻啃食化為泥土中的養料。事實證明，無論生與死，無論歲月更迭，我們沒有一刻可以擺脫自然的法則。那麼，人類滿滿的優越感，不知節制的貪婪，究竟從何而來？同為一根，身處自然，放過它們也是成全自己。梭羅在我耳邊輕語：“萬事萬物沒有變，是我們在變。”恍然間，我看見了白松林裡跳躍的紅松鼠，聽到了浣熊嚶嚶的笑語，踏碎了屋前鷓鴣的痕跡。
切斯特頓言：“一切精心編造的東西，無論是陰謀詭計還是故弄玄虛，最終都將真相大白，而一切自然的行為卻會保持其神秘性。”蛻去精美的軀殼，脫下重重的謊言，我們乃萬物之一，千古未變。因果循環，需秉本心，方可至大道。
我是一條魚，拼命擺動魚鰭和魚尾，只為著早一點匯入那波瀾壯闊的大海，那裡觸目琳琅萬象包羅都讓我為之嚮往。不顧身體的疲乏，我傾盡心力。然而，當飽含鹽度的海水包圍著我時，不是欣喜，而是全身每一處的刺痛，刺得我面目全非。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龐然大物停留在我面前，對我虎視眈眈，可是全身的劇痛讓我逃跑也不能。它張開血盆大口，我的身體被一點點絞碎，如凌遲之痛，之後便是無盡的黑暗吞噬。我忘了。我只是一條小小的淡水魚。
生活裡，我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這個世界的殘忍冷酷。是非沒有清晰的界限，善惡也從來不分明，財富與權利滋生的慾望糜爛在人心底。一瓢瓦爾登湖的水飲下，通徹些許，細品幾日，倒也沒有對大江大海的十分想念，也不必算盡心思就為比別人遊得快一頭。
環顧四周，一條條鋼鐵巨龍拔地而起，一根根水泥巨柱緊挨而生，我們自不能將它們一一拆去，學梭羅在瓦爾登湖獨居。生活還要繼續，未來還有廣闊天地。我們有的應當是梭羅的那份心境，與萬物同生共滅，和諧相處，學會對自己挑剔。在繁忙中偶得一點空閒，在月下散步，抓些穀子給鳥餵食，靠著藤椅安然睡下，卸下滿身疲倦與防備。
夢中的我是一條魚，徜徉在瓦爾登湖。此刻無生無死，忘卻愛恨，只有寧靜。低頭是黝綠千年的石蘚，抬頭是縹緲變幻的麟雲，四周是五色交融的草木。
閱讀更多 北夢南涼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