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前線的衛生巾和安心褲還夠嗎?

姐妹,前線的衛生巾和安心褲還夠嗎?

文|潘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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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6日晚,梁鈺刷著微博,看到疫區的醫生護士為了節約防護服,數小時都不進食、儘量不去廁所的新聞,一個問題立刻浮現出來:“那她們來了例假怎麼辦?”而在這次一線的醫護人員中,女性佔了很大的比例。於是她在微博上問:“前線醫護人員的衛生巾和考拉褲還夠嗎?”


這條微博被轉發了兩百多次,和很多疫情相關的話題相比,不算多,但是評論區十分踴躍,許多人對她的擔憂表示理解,還認真討論衛生棉條、月經杯、短效避孕藥等女性用品在疫區的實用性。


第二天,梁鈺在微博上打出了#姐妹戰疫安心行動#的話題,呼籲網友關注一線女性醫護生理期問題。同時,她從衛健委網站查詢信息,給湖北的幾家醫院打電話,詢問他們的需求。當時,她只是想和幾位朋友一起做點個人捐贈。她們想捐贈安心褲,這一女性用品相當於結合了一次性內褲和衛生巾,比衛生巾使用時長更久,考拉褲是其中的一種。


但事態的發展很快超出梁鈺的預期。2月7日當天,就有不止一家品牌向她尋求合作,各地的醫護人員也發來私信。有黃岡某定點醫院的醫生為160名出不了隔離區的女醫護求助,“和領導申請了也一直沒落實”;有人代支援方艙醫院的朋友求安心褲,還問梁鈺能否幫忙代買秋衣秋褲短袖,“她們出門連換洗衣服都沒來得及帶,要光膀子了。”


需要聯繫和諮詢的人太多,2月7日到11日,梁鈺共睡了11小時,醒著的時間都在與一線醫護、醫院領導和各類有意向的企業溝通,“至少上百人吧,”她估計。捐贈的進展也快得超乎她想象,從2月7日白天到9日夜裡,梁鈺和朋友共牽頭定點捐贈超過71萬元的物資、超過11萬條安心褲,覆蓋了武漢、黃岡、孝感的20家醫院。


開始募捐後,梁鈺才發現疫區女性用品的缺口有多大。


“我同事今天血跟尿都混在一起了,太難了。”


這是她2月11日晚間收到的一條微博私信,一位江漢方艙醫院海南志願隊的護士替兩位來例假的同事急求安心褲。2月12日凌晨,梁鈺終於找到了一個武漢志願者笛子,當時小區已經封了,禁止出入,笛子一早翻牆出了小區,跑了整整半天,才找到物資,買了送去方艙醫院。


梁鈺今年24歲,個人微博@梁鈺stacey有約27萬關注者。過去幾年,她在微博上常參與討論各類性別議題,言語爽利地與持男權觀點的網民辯論交鋒,時時對性別歧視的言論給予迎頭痛擊。疫情發生後,她也數次帶著#看見女性勞動者#的話題轉發一線女性醫護的新聞,呼籲媒體對“男女戰士”給予“同等的尊重和報道”。


“我覺得這是很自然的事情,男的不也是關注他們的權利?”梁鈺在電話裡對我說。這時是晚上11點,她剛和志願者團隊開完會,討論了優化流程的問題,聲音沙啞。但她精力不錯,語速很快,“小時候接受過教育自然而然就知道,我是應該受到保護的,但是這個社會好像跟法律規定的不大一樣。不過好像男性無所謂,沒有人會去侵犯他們的權益,就讓我覺得很困惑。”梁鈺說。


#姐妹戰疫安心行動#的關注度越來越大,質疑也隨之而來:有人覺得女性健康用品不是疫區最急缺的物資,要先考慮國家大事;有人直指她的動機不純;還有人說她在網上呼籲太折騰,建議不如她自己打錢,讓一線醫護自己到超市採購。


在微博上,梁鈺流露過幾次情緒激烈的時刻。一次是2月9日,她主動向金銀潭醫院提出捐贈,對方表示“我們其實急缺專業防護用品,這個不急的”,兩天後,她卻收到了該院一線女醫護的求助,同時得知金銀潭有約1300名女性醫護人員。另外一次是一位求助的醫生回覆她“衛生巾(需求)翻三倍吧,我們從來不發呢”。她無法理解為什麼女性的需求會被如此漠視。“拜託你們看見女性勞動者吧!”梁鈺在微博喊話,文字裡透出憤怒。


但採訪時,梁鈺語調平靜地告訴我,大部分時候,她沒有精力注意這些。一個為一線醫護志願做心理諮詢的朋友對梁鈺說,自己接到一位才剛入職就被派到前線的年輕女孩的諮詢,本來應該開解女孩,但是諮詢師自己聽了也很崩潰。梁鈺和朋友互相開解說:“對比一下,我們只是在家裡敲鍵盤,我們也要努力一點,自己忍一忍,調整一下就過去了。”


不過,一天晚上, 沒時間睡覺的梁鈺實在壓力太大,照著網上一個大學的心理諮詢中心電話打過去,哭了一小時。“(7號)就覺得已經不行了,真的沒有怎麼睡覺,信息是過載的,還要處理表格。但我自己還沒有理清情況,沒有及時招人。”梁鈺對我說。哭完,掛下電話,她覺得又可以繼續戰鬥了。


到2月10日,梁鈺終於不堪重負,決定招募搭建志願者團隊。

姐妹,前線的衛生巾和安心褲還夠嗎?

2月11日,恆安集團通過“姐妹戰疫安心行動”向湖北省漢川市人民醫院捐贈女性用品。

姐妹,前線的衛生巾和安心褲還夠嗎?

2月12日,梁鈺個人捐贈60條安心褲、36條一次性內褲送達江漢方艙醫院海南醫療隊。


2


小勇是“安心行動”最早的志願者之一。2月7日下午,她刷到了梁鈺呼籲關注孝感的微博時,當時,孝感已經成為武漢之外疫情最嚴重的城市。儘管小勇人在東北,但是她想到有三個朋友在孝感,自己一直十分擔憂他們,於是她給梁鈺發去私信,表示自己可以幫忙協調孝感的運輸,以及與醫院溝通。


通過在孝感做公務員的師弟介紹,小勇進了一個由孝感各醫院一線醫護組成的微信群,詢問、整理她們的需求,發給梁鈺,由梁鈺聯絡捐贈和物流。一兩天裡,她看著孝感下屬各縣級市的醫護也陸續進來,群人數從三四十噌噌漲到了近一百。她一共整理統計了三次孝感女醫護的物資需求,2月7日當天統計的第一批有發熱門診的8家定點醫院裡,在崗女性醫護就有5900人,上報的需求是共29500條安心褲,平均每人只有5條,一天換兩條,也不夠用三天。


“很多醫院的人都不好意思要,有的醫院有700多女性在崗醫護,說‘捐500(條安心褲)就行’。”小勇說。


2月10日,梁鈺在微博發出招募志願者的信息後,私信蜂擁而至,她說,她的微博上有上萬條未讀信息,只能“看緣分”點開,她也是模糊地意識到,要找有社工背景的、做媒體的、學統計的、搞管理的。當天,志願者團隊按照功能分成了找貨組、募捐組、對接組、信息組、物流組、媒體組、宣傳組。到2月14日,這個團隊共有46位志願者。


正在讀研的Doris因為疫情推遲開學,在2月10日這天刷到了梁鈺的微博,覺得蠻有意義,就進了“安心行動”對接組。當夜,她的個人微信二維碼同其他五名志願者一起被放到了宣傳組製作的募捐進度公示圖中。11日早上七點到晚上十點,Doris幾乎沒離開過書桌,對接媒體、個人和團體捐贈、醫護求助、車隊志願者等超過100人,到睡覺時已是12日早上四點多了。


Doris之前有過做公益志願者的經驗,介紹她的工作職責時言簡意賅,思路清晰。她說,對接組的工作重點是詢問、接收、核實湖北省各地市醫院對女性健康用品的需求。每天,Doris和近十位志願者一起製作、更新一張詳盡的表格(囊括了醫院地址、醫護數目、對接人信息、安心褲尺碼等信息),經過核實,再與捐贈方的物資進行對接匹配。


梁鈺說,捐贈進行了幾天之後,她們不再需要主動去徵詢、收集信息,到2月12日,通過微博私信或對接組微信聯繫團隊求助的就有超過140家醫院的醫護。Doris記得,兩天裡,光是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院就來求助過三次。


信息組則負責與對接組、物流組、募捐組核實信息,錄入表格,每晚再一起統計核算當日收到捐贈、與院方對接情況、善款使用情況等,交由宣傳組製圖。每天早上八點開始,9位志願者實行輪班制,志願者團隊建立五天後,信息組錄入了近200家醫院的信息。


志願者小劉每天12點到16點負責整理、錄入隨時更新的醫院需求、物資信息,同時配合提取其他組需要的數據,她不好意思地在電話裡表示,這項工作不困難,只是自己和表格打交道不是很熟練,“可能會耽擱一點兒工作效率。”


工作時,小劉常常一邊錄入信息,一邊忍不住想,“怎麼可能缺口這麼大?怎麼能讓孕婦去前線?”她打開一張表格念給我聽,“xx縣人民醫院50位孕婦,xx縣人民醫院81位孕婦。”2月12日起,她在醫院報過來的需求中看到了安心包等孕婦用品,但在已對接的捐贈物品中,她發現針對孕婦的物資還是相對欠缺。


“缺口大到超出想象。”梁鈺也幾次感慨。2月9日,“安心行動”給武漢協和醫院西院送了300箱、共28800條安心褲,到13日已全部用完,團隊收到二次求助後,又派發了第二批7200條安心褲、24000條一次性內褲。梁鈺去問一線醫生,醫生說,第一批捐贈她們優先給了隔離病房的病人。“好吧,我們只能再想辦法湊,還能怎麼辦?”梁鈺說。


2月11日晚,梁鈺的團隊與靈山基金會合作發起的公募在新浪微公益和為愛聯合勸募兩個平臺上線,募捐額為2,265,055元。有人質疑說,公募額為什麼這麼大?梁鈺在微博列出了武漢幾大著名醫院和孝感市各醫院女性醫護的人數:


“整個孝感市,女性醫護人員,約1.66萬

武漢同濟,女性醫護人員,遠超5000

武漢協和總院,女性醫護人員,約5700

武漢金銀潭,女性醫護人員,約1300

武漢漢口醫院,女性醫護人員,約600

同濟醫院中法院院區,女性醫護人員,約1000

…… ……”


上述僅孝感和武漢兩個城市的部分醫院就有超過3萬名女性醫護,保守估算每人每月使用兩條安心褲,按照採購合作方全棉時代一包(兩條)安心褲6.94元的價格,要花費20.95萬元。而還有大量的需求來自10家方艙醫院、雷神山、火神山,以及湖北其他12個地市自治州的醫院。


在這些醫院裡,梁鈺覺得,最艱難的還是方艙。方艙醫院是臨時建立,醫護人員來自各家醫院,很多甚至來自外省,她們從接到調動通知到出發間隔時間很短,到了方艙醫院之後,也不可能出來購買衛生巾或安心褲。而且,方艙不是獨立行政機構,沒有統一的官方可以進行捐贈對接。


“我們這邊統計,有的方艙說不需要(安心褲)……好多醫療隊進駐,比如說協和知道自己(的支援隊)需要這些,但是不知道整個方艙需要多少。”Doris說。對於“安心行動”來說,這仍然是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


3


在對接組統計需求的時候,找貨組也已經開始聯繫物資。


2月7日開始,陸續有捐贈方找到梁鈺。高潔絲、全棉時代、ABC、潔婷、恆安集團等品牌方都通過“安心行動”捐贈了安心褲或衛生巾。


“我相當於一個開源,”梁鈺說,通常是她先和品牌方談,再分派給找貨組對接。有部分商家提出要求,希望被捐贈方用指定手機型號、在指定角度拍視頻,視頻裡必須拉橫幅、喊很長的口號。“這直接把受捐方惹毛了。我們也覺得很過分,與其這樣,就不合作了。”她在接受鳳凰網公益頻道採訪時表示。


很多熱心人也有捐贈的想法。他們之中,有的希望通過“安心行動”捐贈,有的希望親自捐贈。2月11日,Doris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和大約30位個人捐贈者的對接上,“有的人就想問你一個醫院的地址,但是給了你這個地址我們就要負責任,需要監督各個環節:物資的質量、物流的問題、到沒到醫院。”


一天下來,Doris總結了她遇到的“經典橋段”:有人過來要了醫院地址,沒一會兒來反饋說,這個網店不給“三證”,那個網店不發貨了,再折騰半天,發現順豐也停了。捐贈者一次次地問她:怎麼辦?她也沒辦法。個人捐贈小額物資很不容易實施。“比如說我這兒有一堆衛生巾,我覺得它是安全的,但是要轉到第二、三方,就需要一個證明,這個證明拿不出來怎麼辦?這就需要我們用比較好的話術表達,既不會傷及到大家的愛心,又能比較高效地完成事情。”Doris說。


2月12日下午,確認順豐和中國郵政都不運輸非醫療物資後,團隊關閉了個人捐贈物資的通道。


隨著“安心行動”影響力擴大,一線醫護傳遞的需求猛增,品牌方的主動捐助已經不夠了,找貨組承受的壓力也隨之加大。


志願者阿布今年30歲,有數年互聯網行業工作經驗,他主動提出擔任找貨組負責人,“想多承擔一點。”他說。他很熱心,進團隊一天後,就和梁鈺聊自己對於“安心行動”優化組織分工的建議。採訪結束後,他也把關於“安心行動”的其他報道發給我,“信息作參考。”他簡要說明。


2月10日以來,找貨組的三位志願者共交涉了約20家廠商,願意捐贈的就交由對接組對接資源,想提供採購的就繼續聊。阿布總結,第一個難點是確定可供貨的廠家,摸清品類;其次是和對方溝通,儘量把價格談低點兒,“當然我們不會特別糾結,一般其實一塊多或者幾毛一條,很便宜了,談了其實也就是壓一兩分而已”;再次,就是和其他組一同協調匹配廠商、捐贈方、院方的需求。


阿布從前在武漢讀書時參與過環保機構的公益活動,之前就關注了梁鈺的微博。他的嫂子是護士,看到梁鈺談到一線女性醫護缺乏健康物品時,阿布深感贊同,“我自己不是什麼主義者,但我會以比較平常的狀態去關注,護士絕大多數是女性,她們日常需要的(健康用品)顯然是非常非常多的。但凡對這個事兒有正確認識的人都會重視,說大點兒這是作為現代公民的一個基礎常識。”阿布說。


4


除了缺貨,最大的問題就是缺錢。“需求量太大了, 湖北企業現在開工的話要付3倍工資,其實對他們也是挺大的負擔,直接讓他們提供那麼多是不現實的。”小勇說。對接了孝感醫護人員的需求之後,她成為募捐組的負責人。


募捐不是件容易的事。2月7日,梁鈺和幾個朋友有了發起募捐的想法,她們諮詢了有飯圈應援經驗的粉絲,發現那套募捐規則只適用於後援會和粉絲站,根據《慈善法》,她們要掛靠有公募資質的基金會才能獲得合法性。怎麼才能找到基金會呢?梁鈺問了很多人。


2月9日,梁鈺問到小勇:能搞到錢嗎?小勇想了想回:可以。她在碩士師門群裡發出求基金會資源的信息,所有人都被動員起來。最後她成功對接三家機構,從中選擇了靈山基金會作為合作方。“大的基金會審批流程都會有一點慢,他們也有一些風險上的擔心,我們選擇的標準就是要最快。”


靈山基金會是一個研究慈善法的校友幫忙對接的,這位校友還幫他們詳細論證了“安心行動”發起、執行公募的合法性。這時距梁鈺問她“搞錢”還沒過去24小時。


2月10日夜裡,剛建立不久的募捐組五人開始趕立項書。小勇是社工專業出身,其他組員分別有財會、新聞、公益機構背景,但都是第一次寫公募項目立項書。小勇以每半小時為節點給組員更新任務,大家一點點核算預算覆蓋人數,謹慎措辭,避免風險。11日中午,立項書完成,小勇又和基金會敲定捐贈上線的流程細節,一邊和組員溝通接受個人、團體捐款的工作流程。


2月11日白天,靈山基金會審批立項通過,當日19點52分,公募鏈接通過新浪微公益和為愛聯合勸募兩個平臺上線。這時,“安心行動”已和全棉時代談下了合作,她們的第一批公募所得捐款將全部用於採購全棉時代的安心褲。


小勇擔心這麼大的募捐額無法完成,但是靈山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安慰她,募不到就進度慢一些,和全棉時代分批籤限量採購協議就好。2月11日晚,小勇又和微公益的工作人員對接,後者給“安心行動”愛心募捐提供了流量曝光。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募捐的速度很快。一個晚上過去,到2月12日早上9:12,實際捐款已達到2,355,051.96元,超出了募捐額度。


募捐通道關閉後,募捐組和找貨組又開始推進和全棉時代的採購合同。13日下午,“安心行動”已完成了第一批公募採購,花費2,031,485元購入20萬條安心褲、300,926條一次性內褲。次日的公示表明:善款餘額中10萬元為運輸預算,5萬元為應急預算,剩餘173,566.96元將全部用於採購物資。


到2月13日,小勇才真正放下心。過去幾天工作強度太大,回憶一些時間點時她常常沉默片刻,帶著歉意感慨,“哇,我的天,等會兒我看看,怎麼這個也忘了。”採訪後的工作間隙,她又發來微信,“梁鈺讓我找錢的時候我告訴她,放心……實際上我內心是很忐忑很懷疑的。”“我忐忑了特別久,就怕別人不重視。募捐的時候也在害怕,募不到怎麼辦。”“原來我真能做到。”


在疫情來臨之前,小勇辭了職打算考博,結果由於疫情,不能考試也不能找工作,每天刷微博疫情信息,焦慮異常,感覺都有點替代性心理創傷了。“做這個項目,也是實現了對自己的治癒吧。”


公募下線後,募捐組負責繼續對接企業和團體的捐贈。小勇和組員們在試圖簡化物品捐贈的流程,也在整理風控條例,列清需要規避的法律風險。“每個工作者都要在疫情中參與進來,發揮自己的能力,才能真實地撫平自己的創傷。”小勇說。


5


“安心行動”的每一個環節都不容易,但是自始至終,最難解決的就是物流。自1月23日武漢和湖北其他地市陸續封城後,航運停了,陸運受到嚴格管控;沒有疾控指揮部授予的通行證,私家車和普通大型車不能出武漢本市,外省的物資也無法運進湖北——而女性健康用品並未被歸為可以得到特殊待遇的醫用物資。


2月10日,謝女士在微博熱門裡看到了梁鈺的倡議。她今年48歲,是某省航空物流公司負責人,正好因為小區封閉休假在家,加入志願者團隊後成為物流組負責人。


物流組一共13人,在對接組將物資與醫院信息匹配、信息組錄入信息後,開始組織運輸工作。其中有三四個成員將信息轉化成派單,跟蹤物流狀況,其他組員則來自物流協會和武漢當地的志願者車隊。


2月11日,15家粉絲應援站組成的“666聯盟”通過武漢武商超市採購了666箱安心褲捐給同濟醫院,武商無法運輸。謝女士通過上海中通的老總,聯繫上了湖北省中通的一位陳經理,後者在謝女士將“666聯盟”物資信息發出後一小時,就派人到貨源地拉上了貨;並爽快答應,全程為“安心行動”在湖北省內免費提供運力。


在疫區捐贈中,物流一直是最困難的環節之一。但謝女士和我通話時語氣一直蠻淡定,“我們遇到問題就解決問題,”她語速較緩,態度從容。


“現在武漢市區內的運輸我個人還是有信心的。”謝女士說。她和組員測算過,一輛私家車可以裝約20件安心褲,於是組內商定,100件以上的物資由中通車隊支援,100件以下的小額捐贈由志願者出車,物流組派單後,由志願者車隊負責人到車隊群裡匹配車輛。謝女士擔心100件的量對於私家車太大,但車隊負責人保證說,沒問題,“一趟跑不完跑兩趟,兩趟跑不完跑三趟。”


謝女士安排了一個組員專門負責追蹤發往武漢市以外的派件,在物資派發前,這位組員要和當地醫院、疾控中心聯繫,掌握當日的交通信息。謝女士給我展示了一張表格,是物流組整理的湖北各市防疫中心/防控指揮部交通組的聯繫方式。12日晚接受採訪前,謝女士收到反饋,武漢送到黃岡某醫院的一單貨在沒有通行證的情況下,全程暢通無阻,“但物流信息是每天都在變,你知道吧?沒有人知道這個事明天會咋樣。異地運輸可能情況會比你想象得要複雜得多。”


2月11、12日兩天,物流組幫助完成了數批廠商和公益組織捐贈物資的運輸。


第一批公募結束後,物流組的工作強度才迎來高峰。2月13日晚,通過中通,“安心行動”運了250箱安心褲到協和西院。14日,3萬多片安心褲抵達協和總院。第一批全棉時代的物資還將運往黃梅縣人民醫院、黃岡市婦幼保健院、浠水縣中醫院。


2月12日晚,謝女士曾通過個人關係與順豐商議合作,但沒有成功。“中通的力量政府也在徵用,不確定能剩餘多少力量給我們,所以現在也蠻麻煩的。”謝女士補充,安心褲、衛生巾體積比同等重量的貨物要大30%-40%,很考驗運力。她也讓朋友幫忙找其他物流公司,但其他公司不像中通是全國直營,執行力沒那麼強。


另一個難題是,湖北省內的安心褲、衛生巾庫存有限。阿布介紹說,他聯絡的大部分貨源都來自福建、江西、北京、重慶等地。因此謝女士預估,物流組未來工作最大的挑戰還是尤其省外貨源的運輸。


廠家自行運輸,需要搞到通行證,還要找到願意送物資到武漢、返程後自行隔離14天的司機,難度很大。中通承諾,可以為她們派車到省際高速收費站對接省外貨源,解決外省車輛無法入鄂的問題。不過這樣一來,卸貨、裝貨的過程會帶來繁重的工作量。“很麻煩。”謝女士說,“所以我們還沒(這麼)操作,但是我估計後期可能得用這種方式來對接了。”

姐妹,前線的衛生巾和安心褲還夠嗎?

2月15日,“姐妹戰疫安心行動”將85箱共6120條安心褲送達武漢市中心醫院後湖院區。


姐妹,前線的衛生巾和安心褲還夠嗎?

2月15日,“姐妹戰疫安心行動”將170箱共12240條安心褲送達武漢市第一醫院。


6


截至2月15日24點,梁鈺和她的志願者團隊共計協調9個品牌、3個團體、10人次個人捐贈,捐贈安心褲186,840條、衛生巾2880片、一次性內褲3156條、護手霜700支,配送至武漢、黃岡、孝感、鄂州等地共35家醫院。


儘管有這麼大的量,但是梁鈺告訴我,“安心行動”目前收到的捐贈物資加上第一批公募所得能購買的物資總量,只能滿足目前收到的一線醫護需求的約十分之一。她呼籲說,民間力量有限,女性健康用品應被列入相關部門統一採購的疫區物資。


2月14日,全國婦聯所屬的中國婦女發展基金會宣佈,緊急募集款項,向一線女性醫務人員支援安心褲、衛生巾等女性用品。浙江婦聯也發起了關愛一線女性醫務工作者的公益行動。


“安心行動”也和其他幾個為一線女性醫護募捐健康用品的志願者組織達成了共識,共享醫院與物資名單,“比如我們這裡物資不夠的時候,也會分享給其他的組織,看他們能不能幫忙捐贈。”


梁鈺希望“安心行動”能獲得更大的影響力,從而可以更高效地幫助更多的一線女性醫護。但與此同時,梁鈺也擔心影響力擴大可能帶來的風險。儘管她向研究法律的朋友求證過“安心行動”的合法性,可是一直無法安心。


“我們內心當然是希望做下去的,但我們如果想做下去,肯定是需要主流聲音的支持,那我們可能就更有動力和能力去做這個事情。如果主流不接受我們,我們可能就會結束。我們還是需要走一步看一步。”梁鈺說。


2月13日晚,梁鈺在她的微博上呼籲:


“這一次的疫情女性醫護人員充分體現了我國職業女性的高素養,完全不存在刻版印象中的體力不夠,無法吃苦,無法出差,無法加班,矯情。大過年從全國各地支援武漢的是她們,穿上防護服不吃不喝幾小時月經期沒有足夠衛生用品也笑笑說沒事的是她們……希望在疫情時,能夠給予她們應得的保障;希望疫情結束後,她們平安回來時,她們能夠得到應有的真金白銀升職加薪,擁有更廣闊的職業天地,她們值得;也希望此次女戰士們已經足夠證明了女性職業者的素養,請接下來高校以及單位招生招聘時,以同樣錄取標準對待每一個人。”


2月14日夜裡,一位方艙醫院的醫護感謝她:“起碼現在有你們的號召,沒有人再頂著帶血的防護服走了。”


7


從2月7日到現在,所有參與“安心行動”的人都在超負荷工作。媒體組負責人Sappho告訴我,進群幾天,大家沒有自我介紹、互相都不知道身份,直接開啟朝十朝二模式,偶爾互相打氣,沒有聊過閒天。“過得沒日沒夜的,啥也不知道了。”小勇形容,飆出了東北口音。


在採訪中,梁鈺說:“我們的工作是做不完的,大家每天都到非常晚,我們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高密度的工作狀態下,阿布感覺四天像是過了一個月。2月13日的晚間會議上,梁鈺她們談到了輪班的計劃,“考慮到未來持久性的問題,希望很多人復工以後能以半兼職的狀態讓團隊運轉起來。”“大多數人都比較年輕,其實應對這種突發和大規模信息集中處理的經驗是比較少的。”2月14晚,梁鈺在個人微博又發佈了志願者團隊招新信息,為對接組、信息組、媒體組擴充人手。


支持梁鈺走下去的,是醫護人員的付出,也是女性之間互相守望與支持的情誼。2月15日,她在微博上講了志願者笛子的故事。笛子就是那個翻牆出去給海南醫療隊找安心褲的武漢女孩。梁鈺形容說,“她很生猛”。她們在對話中,互稱對方“姐妹”。當笛子跑了50公里給上海華山醫院醫療隊送了物資之後,梁鈺說,姐妹,你太不容易了,我們上海人民感謝你。梁鈺又說,你爸媽同意你亂跑啊,50公里啊姐妹,都可以從上海去蘇州了!笛子說,嘿,姐妹,我可是我媽帶著我一起送的。


梁鈺說:“我總教育她,姐妹,你這個保護工作要做好阿,不要搞這麼危險,你這樣可不行,你不能這樣做一個抱薪者阿,不要這麼瘋!”


笛子卻說:“我們就是普通人,時光荏苒,從不曾離開,就像每一個今天,守護這座城。”


最後,梁鈺寫道:“其實我們這些人,彼此之間誰也不認識,誰又不是叫了聲姐妹,彼此守護著彼此,守護著這個國家呢。”


—— 完 ——


題圖為2月15日,“姐妹戰疫安心行動”將85箱共6120條安心褲送達武漢市中心醫院後湖院區。本文圖片均由“姐妹戰疫安心行動”團隊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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