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9 火塘炕臘肉:木香、果香、肉香交織一體,相輔相成,妙不可言


火塘炕臘肉:木香、果香、肉香交織一體,相輔相成,妙不可言

炕,在北方是一個暖烘烘的名詞,在我們南方很多地區卻是一個香噴噴的動詞。

炕臘肉——這是我們這裡是一道必不可少的年俗。

“不打餈粑不要緊,不炕臘肉傷腦筋”——小時候,我們就是邊流著口水邊唱著這首童謠的。母親看著我們這般的鬧騰勁,總是心領神會地微微一笑……

剛入冬,母親就開始已經為炕臘肉做準備了:她一邊趁著冬陽晴好的日子上山去撿些山茶籽殼回來,一邊叮囑我們把吃完桔子的桔皮收集起來放太陽下曬乾,然後用用一個個大號的塑料袋子裝起來,掛在樑上存著。


火塘炕臘肉:木香、果香、肉香交織一體,相輔相成,妙不可言


俗話說:二十六,割年肉。如果真等到二十六才割年肉炕臘肉,那黃花菜都涼了。臘月一過半,母親就愈發忙了,除了打餈粑、做豆腐,她還得趕緊把過年豬殺了用來炕臘肉,因為炕臘肉是一個緩慢的過程,沒有十幾天的猛火濃煙的燻烤,是炕不出那個味的。

那頭她年初買回來的餵了差不多一年特地留下來的年豬終於到了出欄的時候。那頭豬毛色油亮,體型健美,但並不顯肥,因為母親一年到頭給它吃的都是些米糠潲水、地裡的蔬菜青草之類的“純天然綠色食品”,不像現在的豬,都是用飼料和催長劑喂大的,肥碩臃腫,毛色黯淡,一副暴發戶的樣子,毫無美感。如此一比,母親喂的豬堪稱豬中名副其實的“小鮮肉”。

一番熱鬧歡喜的忙活後,剛才還活蹦亂跳、彪悍霸蠻、為逃避屠刀差點踹翻屠夫的過年豬便變成一大堆紅紅白白的豬肉了。父母將這些豬肉一半拿到集市上去賣,另一半就留下來用來炕臘肉。


火塘炕臘肉:木香、果香、肉香交織一體,相輔相成,妙不可言

炕臘肉的第一道工序是醃:先把豬肉放在木盆裡一塊塊均勻地撒上細鹽,用稍帶點勁道的手慢慢揉搓,直至鹽完全融入肉中為止。然後再澆上適量的生抽,再一番翻滾揉搓之後,就可以把豬肉放在某個陰涼乾淨的角落醃上兩三天,讓鹽和生抽在自然的狀態裡慢慢入味。

幾天後,母親從木盆裡把豬肉拿出來,用細長碧綠的棕樹葉子一塊一塊地穿起來,掛在火塘上面一個木架子的鐵鉤上,那個木架子在我們這裡也叫“炕”,不過和北方人使用的炕大相庭徑。小時候看電視,看到講北方生活的電視劇裡的人對來家裡的客人說:“先上炕頭坐一會兒。”當時我就懵了:他們讓客人上炕難道要把客人做成臘肉吃,一個人坐在炕上被烤成“臘肉”到底是怎樣慘絕人寰的情景?

我於是把我的疑惑說給母親聽,母親聽完笑了大半天,然後還把這個笑話說給別人聽,然後還在村子裡傳了很久。古今中外,文化的差異的確能為我們的生活創造了不少開心的段子。


火塘炕臘肉:木香、果香、肉香交織一體,相輔相成,妙不可言


臘肉掛好後,母親就往火塘裡拼命地添柴,把火塘的火燒得更旺了,因為火塘現在除了提供日常的煮飯炒菜和取暖用火外,還多了一個十萬火急的“使命”——在年三十之前炕好臘肉。燒旺的火苗噼裡啪啦地往上竄,好像一條條貪吃的紅舌頭伸得長長的,想把上頭令人垂涎的豬肉狠狠地咬上一口。

鄉村到了臘月就完全進入農閒時期了,尤其到了晚上,因為那個時候沒有手機電腦,電視裡也沒有四五十個臺全天候的播放節目,所以大夥就更閒得寡淡無味、無所適從了。講白話就成了村裡人晚間最喜聞樂見的“娛樂節目”。因為我家的火塘是村子裡最大的,加上母親熱情好客,所以到了晚上我家的火塘常常爆滿,人氣超旺,熱鬧非凡。

大夥用家長裡短的話題把火塘圍了起來,火塘的溫度就是鄉情的溫度,人們如同擁抱在融融春光的懷裡,個個烤得滿面紅潤,通體舒泰,說不出的愜意。母親這時會炒些她平時收集下來的南瓜子或毛栗子給大家吃,還有她存起來的山茶籽殼和桔子皮也派上用場了。

她拿出那些山茶籽殼和桔子皮,時不時往火塘的火堆裡扔一把,山茶籽殼獨特的木香和桔子皮濃郁的果香立馬升騰起來,在整個屋子裡氤氳著,大夥陶醉在這種美妙的香味中,飄飄然如遁入無上妙境,渾然忘記了塵世間的種種不幸和困頓。

當然母親燒山茶籽殼和桔子皮不是為大夥製造“迷魂陣”的,她是想讓那些被燻的豬肉吸入這些香味,炕出風味迥異的臘肉來。


火塘炕臘肉:木香、果香、肉香交織一體,相輔相成,妙不可言


隨著時間的推移,豬肉慢慢被燻出了臘肉的成色了,時不時會有一滴豬油從那一排排掛著的豬肉上面滴下來,滴在火塘裡,“嗞”的一聲,騰起一段小火苗。青煙和柴火的雙重作用下,豬肉從裡到外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多餘的水分被烤乾蒸發,肉質愈發乾爽凝鍊了。

眼瞅著臘肉炕好了,我們早已等不到大年三十才吃,不停地催促母親先炒一塊解解饞,母親怎麼經得起我們的糾纏。便取下一塊早已燻得如煤炭般烏漆麻黑的臘肉,放到煮豬食的鍋裡洗過頭遍,洗去那一層油黑和煙味,然後用清水多次沖洗,肉皮金黃、肥肉淡黃、瘦肉紅潤的視覺之美就呈現出來了。

炒的時候其實不用加過多的佐料,有姜有蒜有幹辣椒就可以了,因為臘肉本身具有的色香味是其他佐料超越的。

炒好的臘肉端上來,我便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塊狠狠咬一口,臘香滿口,薰香撲鼻,臘味醇厚,且肥而不膩,瘦不塞牙,母親平日燒的山茶籽殼和桔子皮也發揮作用了,木香、果香、肉香交織一體,相輔相成,妙不可言。

那股子香啊,直衝腦門,直奔心扉,成為貫穿一生的鄉愁記憶。一種濃濃醇醇、潤潤暖暖的幸福感和滿足感立刻湧遍全身。此刻,天塌下來我也捨不得放下手中的這塊臘肉。


火塘炕臘肉:木香、果香、肉香交織一體,相輔相成,妙不可言


母親知道我們愛吃臘肉,所以不管豐年荒年,母親總會留下一頭豬做過年豬用來炕臘肉,在那個物質生活不太豐富的年代,給我們帶來一次次從舌尖到心靈的盛宴。後來我到離家幾十裡的縣城中學讀書了,每次放月假回來,母親總要炒好多臘肉,用兩個玻璃罐頭瓶子裝得滿滿的,讓我帶到學校去吃,給我們改善伙食。

有一年,我家先是遭了水災,接著我家的太祖父也過世了,為了給他舉辦葬禮,我家的過年豬也被提前宰了。那一年的日子過得真是捉襟見肘,苦不堪言。儘管這樣,母親在年底的時候還是到別人家稱了10多斤豬肉用來炕臘肉。

寒假結束我返校的時候,母親依舊給我炒了兩大瓶臘肉放進我的揹包裡。在坐中巴車去學校的路上,不知道是我沒捆好揹包,還是路上太顛簸了,一個裝臘肉的罐頭瓶子竟從行李架上滾下來,掉在中巴車的過道上摔碎了。看著一堆香噴噴、油晃晃卻不能再食用的臘肉,我“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售票員和車上的好心人都來安慰我,我的哭聲小一些了,但仍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不停地抽泣。他們勸了一陣就搖搖頭走開了。

他們無法理解,一個少年為什麼會為這一瓶臘肉哭得這般動情這般傷心,他們也不會明白,這一罐臘肉的背後藏著怎樣的辛酸故事。


火塘炕臘肉:木香、果香、肉香交織一體,相輔相成,妙不可言


後來我放月假回到家,母親發現少了一個罐頭瓶子,就問我那罐臘肉哪去了,我騙她說送給同學吃了。母親聽了搖搖頭苦笑著說:“同學要吃你先告訴我一聲,我可以多炒一罐的,你自己正長身體,也不能太虧了自己,這次我多炒一點吧!”我聽了,趕緊背過身去,用手拼命捂住眼裡就要流下來的眼淚。

如今,我們的生活水平不知道比以前翻了多少倍,物質生活變得空前的豐富。臘肉雖然還是餐桌上的美味,但也許無法再點燃一個孩子舌尖上的狂歡了,因為供他選擇的好吃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更不會有哪個孩子會為了一瓶失去的臘肉大哭一場了。

而母親呢?雖然年近七旬了,仍然堅持每年喂一頭過年豬,仍然用她那傳統的方法餵養,慢慢地長大長壯。到臘月時宰了用來炕臘肉,慢慢地炕——這種“慢”,讓我們可以幸福地享受到時光沉澱下來的美味,也讓我們從歲月深處品味出母愛的恬靜、細膩與悠長……(鄉土文苑,張英湘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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