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歌女柳如是，身世飄零命運多舛。她一心向往，忠貞永恆的愛情，但在經歷了幾次痛徹心扉的情感磨難之後，她身心憔悴心如死灰。在那段孤苦難捱的日子裡，柳如是隻好把心中的愁苦宣洩與筆墨之間，譜寫成一首首悽婉的詩詞。“總一種淒涼，十分憔悴”，就在柳如是的感情世界屢遭打擊之後，一個人的出現讓她終於感受到了愛情的溫暖和力量，那麼這個再次打開柳如是心門的人會是誰？柳如是的情感世界又將掀起怎樣的波瀾？
柳如是的美貌與才華
明末清初的南京的秦淮河，曾經是一個人文薈萃，名媛雲集的地方。今天去南京秦淮河的遊客如果去玩兒的話還可以看到在秦淮河的北岸就是江南貢院的遺址，今天是叫中國科舉博物館。當年這裡是南方會試的總考場，可以想象，當年江南才子在這裡會聚一堂的文采風流。更令人稱絕的是秦淮河的對岸就是江南佳麗聚居的地方，其中的佼佼者就是號稱“秦淮八豔”的八位美女，柳如是，顧橫波，馬湘蘭，陳圓圓，寇白門，卞玉京，李香君，董小宛。在這“秦淮八豔”當中，文學成就最高的，個性最為叛逆，愛情經歷最為坎坷的當屬號稱“秦淮八豔”之首的柳如是。
好像世間紅顏大都要經受比常人更為坎坷，更為磨難的一生，柳如是就是這樣的一位江南佳麗。大約在崇禎十二年的秋冬之際，在江湖當中漂泊無依的柳如是寫下了一首經典詞作《金明池·詠寒柳》。上個世紀的國學大師陳寅恪先生曾經評價這首詞是明末最佳詞作“當日勝流均不敢與抗手”，就是當年的那些名士才子在柳如是的才華面前都要甘拜下風。柳如是這首詞為什麼會獲得這麼高的評價呢？我們先一起來看一看這首作品：
有悵寒潮，無情殘照，正是蕭蕭南浦。更吹起，霜條孤影，還記得，舊時飛絮。況晚來，煙浪斜陽，見行客，特地瘦腰如舞。總一種淒涼，十分憔悴，尚有燕臺佳句。春日釀成秋日雨。念疇昔風流，暗傷如許。縱饒有，繞堤畫舸，冷落盡，水雲猶故。憶從前，一點東風，幾隔著重簾，眉兒愁苦。待約個梅魂，黃昏月淡，與伊深憐低語。
寫這首《金明池》的時候，柳如是二十二歲。二十二歲在我們今天看來，還是風華正茂的青春妙齡，可是柳如是在她的作品當中已經流露出非常深切的美人遲暮的感慨。二十二歲的柳如是到底經歷過什麼樣的坎坷命運讓她發出這樣的感慨呢？“蕭蕭南浦”又蘊含著她怎樣不堪回首的愛情經歷呢？我想要回到這兩個問題，我們得首先稍微簡單回顧一下柳如是的生平。
柳如是出身在明代的萬曆四十六年，也就是公元1618年。她本來並不姓柳， 出身也很可能是書香門第。可是大約在她四五歲的時候，家庭橫遭變故，幼年的柳如是被買到了吳江，也就是今天蘇州盛澤鎮的一家妓院，改姓為楊。後來又到了盛澤歸家名妓許佛的家裡充當徐佛的婢女。許佛是當時的一代名妓，不僅是擅長琴棋書畫，而且跟當時的名士來往很頻繁。小柳如是就在這樣一種濃厚的文化氛圍當中慢慢成長。此後柳如是曾經幾度改名，最終改姓為柳，名是，字如是。少女時代的柳如是不僅容貌出脫得遠遠勝過徐佛，而且繼承了徐佛那種琴棋書畫的才情，甚至她的能言善辯，她的從容閒雅的氣質而已遠遠超過了徐佛。
鶴立雞群的柳如是在她十四歲的時候被周道登看中，買入家中給他的老母親周老夫人充當一名侍婢。善解人意，溫柔可愛的柳如是深得老夫人的喜歡，甚至連周道登也越來越發現柳如是的與眾不同，所以就跟母親強行索要來，當了他的一名侍妾。周道登是明代的狀元出身，學識很淵博，周道登的侍妾很多，在他的所有的侍妾當中柳如是年紀最小，但是也最漂亮，最聰明。周道登親自把她帶在身邊，教她讀書，寫字，賦詩。在他的指點之下，柳如是的學識也是突飛猛進。不過“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正是周道登的寵愛恰恰害了柳如是，她成了眾妻妾妒忌的共同敵人。於是群妾聯合起來，放出謠言，說柳如是跟周家的僕人私通，她們逼著周道登殺掉柳如是，以正家風。在這個千鈞一髮的關鍵時刻，幸虧周老夫人非常瞭解柳如是的為人，她站出來為柳如是說話。也在關鍵時刻救了她一命，只是被逐出周府，再次被賣進了妓院。才14歲的柳如是已經遭遇了這麼多的命運的波折“總一種淒涼，十分憔悴”，她的人生就像在風中飄零的柳絮，無依無靠，不知道會被吹向什麼地方。柳如是的經歷好像又再一次證明了自古以來的“紅顏薄命”的這條定律，如果是換作一般的女子，一而再，再而三，被命運摧折可能早就在命運當中墮落了。但是柳如是呢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她不但沒有像別人一樣把自己不堪回首的過往，掩蓋，隱藏起來，反而是非常高調地宣稱自己是“相府下堂妾”。因為周道登，曾經在崇禎年間入閣為相，她就用“相府下堂妾”的身份高自標榜，表示自己跟一般的庸脂俗粉是不一樣的，而且她還自己備下一艘畫舫，獨自在江浙一帶漂泊，以相對自由的身份跟江南的名士交流唱和。“
扁舟一葉，放浪山湖間，與高才名輩相遊處”，她那無與倫比的美麗，她那種迥異常人的才華，甚至她那種自由叛逆的個性很快九讓她在江南佳麗當中脫穎而出。很多名士慕名而來，千金散盡，只為了求得見她一面。不過柳如是並不滿足於以自己的美麗和才華去吸引男子，她經常是褪下紅妝打扮成儒生的樣子，和江南名士們詩詞唱和，和他們兄弟相稱，她還經常和他們縱論國事，憂國憂民，“格調高覺，詞翰傾一時”。 當然對於柳如是而言，她和江南名士的這樣一些交往絕對不僅僅只是為了展示自己的美麗和才情，她有更重要的目的，她的目的就是她要為自己的一生負責，命運已經讓她像柳絮一樣隨風漂泊，可是她偏偏不甘心接受命運的擺佈。那麼作為一個弱女子，她通過什麼樣的途徑來主宰自己的命運呢？對於一介弱女子而言，主宰命運的首要的，最重要的途徑就是主宰自己的愛情和婚姻。對柳如是而言，那就是說她要自主擇婿。
柳如是對婚姻的三點要求
飄零的身世讓柳如是命運多舛，她多麼渴望能擁有一個正常的溫馨的小家，一個懂她愛她的貼心人，可是柳如是是一個連家都沒有的江湖歌女，雖然很多江南名士被她的美貌和才學所吸引，紛紛慕名而來，但是又有幾個是真心打算跟她相守一生的人生伴侶呢？柳如是尋找真愛的願望最終能實現嗎？她自主擇婿的難度又在哪裡呢？
這種難度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柳如是自視甚高，她對愛情和婚姻至少有三點要求。第一一定要彼此真心相愛，第二，彼此在人生上一定要相互尊重，第三在才學上面兩個人一定要是旗鼓相當。所以儘管圍繞在如是的身邊千方百計想要千金買她一笑的男人很多，但是柳如是很難真正地動心，因為她要的愛情不是露水姻緣，她要堂堂正正地作為妻子在另外一個男子的生命當中，佔據唯一重要的位置。
另外一方面，如是雖然自己清高孤傲，可是她的身份卑微，畢竟是不容於世俗的觀念和制度，這種人格上的強烈的自尊和身份上的極度的卑微形成了巨大的矛盾，也讓柳如是的自主擇婿難度遠遠高於一般的女子。
崇禎六年，也就是柳如是16歲那年，她生命當中終於出現了一位對她而言非常重要的男子陳子龍。陳子龍是雲間派的首席詩人，也是被公認為明代最後一位一流大詩人，被後人譽為是明朝一代詞宗。他對於如是真誠而熱烈的追求終於讓如是怦然心動。她築起的一道又一道愛情防線一層一層被瓦解，迎來了她一生當中真正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陳子龍比柳如是年長十歲，他的沉穩，剝削，深情，溫暖瞭如是飄零孤獨的心。兩個人的感情很快就如火如荼，而且他們之間彼此的詩詞唱和也都分別達到了各自生命當中的高潮。陳子龍是如是真心傾慕的對象，她甚至是模仿曹植的《洛神賦》，專門寫了一篇，文采飛揚的《男洛神賦》獻給她的愛人。子龍就是她心目當中的“男神”，是最為理想的愛情伴侶，也是她尋找了一生的紅塵知己。他們一度借居住在松江的南園，兩個人一起享受著共同品茗，共同賞花，共同賦詩飲酒的美好的愛情時光，愛情讓他們忘懷了複雜艱難的世事，在他們的世界裡面只有彼此。
陳子龍是明末詞壇領袖，而柳如是又是一代江南名妓之首，這一對戀人註定要引世人注目，何況他們的愛情，還面臨了一個最大的障礙，陳子龍早已經有家室。陳子龍的夫人張孺人出身名門，而且性格相當於潑辣能幹，她嫁入陳府之後，很快就得到了陳家長輩的歡心，讓她主管陳府的產業，所以張夫人是在陳府有說一不二的一家之主的地位。
崇禎八年的夏天，張孺人偕祖母和繼母盛氣凌人地“殺”到了松江南園，結果不難預料。如是和子龍雖然深深相愛，但如是沒有辦法忍受人格上的侮辱。她的身份越卑賤，自尊越強烈，在張夫人的逼迫之下，如是終於選擇了離開。對於子龍而言，如是可能是他生命當中唯一真正相愛的女子，可是他也沒有辦法去抵抗家族的巨大壓力，所以儘管內心有太多的不捨，他也只能放手，讓如是離開。此後如是和子龍雖然不再是戀人，可他們彼此的詩詞唱和仍然是綿綿不絕。在21歲的時候，如是的第一部作品集《戊寅草》刊刻成功，子龍還親自為她寫了序言。可是不久以後因為子龍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扛清的鬥陣當中，他們的聯繫就越來越少，而且後來陳子龍因為參加抗清復明的鬥爭，被捕，投水殉國，年僅39歲。
崇禎八年，柳如是結束了她和子龍一段真心相愛的歲月，這段感情讓如是心力交瘁，她原本以為跟子龍的愛情可能就是她尋尋覓覓了一生的最後歸宿，但是在強悍的世俗倫理的面前，浪漫的愛情一敗塗地。此後的好幾年時間，如是都關上了心門，獨自咀嚼懷念她和子龍之間的這一段情感，甚至她還因此把自己的楊姓改為柳姓，寓意自己的身世，像柳絮一樣，隨風漂泊，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就在她和子龍分手之後的幾年，她寫下了這首著名的《金明池·詠寒柳》：
有悵寒潮，無情殘照，正是蕭蕭南浦。更吹起，霜條孤影，還記得，舊時飛絮。況晚來，煙浪斜陽，見行客，特地瘦腰如舞。總一種淒涼，十分憔悴，尚有燕臺佳句。春日釀成秋日雨。念疇昔風流，暗傷如許。縱饒有，繞堤畫舸，冷落盡，水雲猶故。憶從前，一點東風，幾隔著重簾，眉兒愁苦。待約個梅魂，黃昏月淡，與伊深憐低語。
“南浦”是送別的地方，這裡的南浦當然是代指她和子龍離別的地方，寒冷的季節連潮水都彷彿裹挾著無盡的悲傷，怨恨，而清冷的斜陽又塗抹出一片悽慘的色彩。離別本來就已經夠令人傷感了，很快寒風吹過，落木蕭蕭而下，更是渲染出椎心泣血的傷痛。“更吹起，霜條孤影，還記得，舊時飛絮”，頸霜的柳枝在瑟瑟寒風當中顯得那麼孤獨，它可曾還記得春天柳絮漫天飛揚的那種驚人的美麗呢？這裡其實“舊時飛絮”還有一層隱喻的含義，如是被子龍的夫人張孺人驅逐，她的身世她面臨的遭遇是不是也像飛絮那樣沒有辦法。“況晚來，煙浪斜陽，見行客，特地瘦腰如舞”，柳絮已經散盡了，早已經蹤跡難尋了，只剩下柳條在寒風當中搖曳，就好像一個翩翩起舞的少女，那個纖弱的腰肢別有一番楚楚可憐的動人韻致。“
總一種淒涼，十分憔悴，尚有燕臺佳句”，這裡飲用了晚唐詩人的李商隱寫過《柳枝》五首和《燕臺》四首的一個典故。因為傳說李商隱曾經和一位歌女相戀，可是後來歌女被一個很有權勢的人給奪走了，所以李商隱滿懷愁緒地寫下了幾首詩來懷念他和歌女的感情，也曾經用柳來象徵女子身不由己的這樣一種命運，而柳如是的身份恰恰也是一名歌女。“春日釀成秋日雨。念疇昔風流，暗傷如許”當年她和子龍共度的美好時光，現在只能夠保存在自己的記憶當中，他們在一起唱和過的那些春閨風雨的美好的詞句，好像只是如今的秋雨連綿的一種預兆。“縱饒有，繞堤畫舸，冷落盡，水雲猶故”，和子龍分手之後，她的身邊縱然還有無數的富豪子弟，無數的名人才子來來往往，可是她的心卻已經是心如止水。她的記憶仍然停留在和子龍的綿綿情意當中無法解脫。“憶從前，一點東風，幾隔著重簾，眉兒愁苦”，這裡的東風絕對不僅僅指溫暖的春風，而是暗喻吹散她和子龍愛情的那一股勢力，也就是以張孺人為代表的家族勢力，對於如是和子龍而言，愛情從此山重水隔，那是一生都沒有辦法，彌補的遺恨。“
待約個梅魂，黃昏月淡，與伊深憐低語”，和陳子龍被迫分離之後，每個黃昏能夠陪伴如是的大概就只有籬邊的那幾株靜靜開放的梅花了，那種幽幽的暗香縈繞在她的衣袂當中好像在和她絮絮低語，好像在和她同病相憐。
和子龍的這段愛情，是讓如是這一輩子多沒有辦法忘懷的經歷，但是這一段戀情的夭折，也讓如是比從前的任何時候都更加深刻地意識到對她而言，要尋找一份彼此相愛，彼此尊重的愛情是多麼多麼的艱難。可是對於要強的如是而言，當她心中有足夠清晰的愛情理想的時候，那麼如是這一株花在寒冬當中“
總一種淒涼，十分憔悴”，能否遇到她一直在等待著的那縷“梅魂”，能夠陪伴她，愛她，尊重她，在每一個黃昏與她“深憐低語”呢？柳如是再遇傳奇
愛情已經遠去，再也無法長相守，錐心之痛無人言說，在那段孤苦難捱的日子裡，柳如是肝腸寸斷，心如死灰。“總一種淒涼，十分憔悴”，她只有把心中的苦化作無形的淚宣洩於愁苦的筆墨之間。命運一二再再而三的摧殘幾乎讓她喪失了對未來的希望，就在柳如是的情感世界愁雲密佈的時候，一個人的出現讓她再次看到了愛的曙光。那麼這一次，打開柳如是心門的人會是誰呢？
幾年之後，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柳如是讀到了當代文壇巨儒錢謙益的作品。錢謙益是萬曆年間的探花，曾經官至禮部右侍郎，主盟文壇已經數十年，所以柳如是一見他的作品立即大為驚歎。這麼多年的漂泊江湖，名士才子其實如是已經見過了不少，但是錢謙益僅憑他的作品就征服了心比天高的如是。柳如是甚至放言宣稱“
此生非才學，如錢學士者不嫁”。如是的愛情宣言很快就傳到了錢謙益的耳朵當中，因此在此之前如此擇偶的嚴苛的標準，早已在江湖當中傳得沸沸揚揚，那多少人企圖得到如是的青睞，都碰了一鼻子灰。錢謙益沒有料到向來眼高於頂的一代名媛如是竟然如此青睞自己，所以他大喜過望，立刻高調隔空回應如是，沒想到這世界還有如此慧眼識才，如此憐才，惜才的女子，我今生非流失這樣的才女詩人不娶。甚至在此之前，錢謙益一向都不怎麼喜歡填詞，也不善於填詞，可是他讀到了如是這首《金明池》之後，大為歎賞，而且突然破例，一連填了四首詞，來和如是進行遙相呼應。
《金明池·詠寒柳》本來只是如是在坎坷命運當中的一種身世感懷，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這首詞反而成了她和錢謙益的媒人，搭起了他們愛情相會的橋樑。那麼，錢謙益真的能夠成為那縷梅魂，能夠成為與她“深憐低語”的終身伴侶嗎？為了知道這個答案，柳如是做了一個也許其他任何女子都不能夠做出的決定。
崇禎十三年，也就是公元1640年的十一月，一葉扁舟悄然降臨江蘇常熟的半野堂。當時錢謙益正居住在半野堂，門童遞進來一張名片，錢謙益一看大驚失色，難道果然是她？錢謙益三步並作兩步，大步就衝向門口，門外果然站著一位年輕人。身材不高，而且很苗條，這個人頭上戴著書生標誌的頭巾，從額頭起一直包裹住所有的頭髮，神態從容，笑容慘淡，就那麼安安靜靜地注視著飛奔而出的錢謙益。年輕人全身上下完全是一副讀書人的打扮，可是她的長袍下面隱約露出一雙小巧的鞋子，這是隻有纏過足的女子才能穿的弓鞋。錢謙益當時內心的狂喜，簡直沒有辦法用語言來形容。眼前雖然是一副男人打扮，但正是他神交已久的紅顏知己柳如是。
就在這天晚上，就在錢謙益居住的半野堂當中，如是和錢謙益徹夜長談。如是敏捷的才思，灑脫的個性，寬廣的胸懷都讓錢謙益感嘆名不虛傳。當然如是坎坷的命運也讓錢謙益心疼不已，為什麼上天對如是如此厚愛，將幾乎所有的女性的優點集於她一身？為什麼上天又如此薄待如是，讓她經歷那麼多的坎坷和不幸呢？就在那一刻開始錢謙益決定他要用他的後半輩子來好好呵護這位女子，他的一生將為柳如是而改變。
十天之後，僅僅十天的時間，錢謙益專門為柳如是修建了“我聞室”，因為柳如是字“如是”，號“我聞居士”，是取佛經當中“如是我聞”的意思。十二月初二，錢謙益從船上迎接柳如是入住“我聞室”。從這一天起，柳如是像柳絮一般漂泊的人生終於有了一個停泊的港灣，所以如是始終把這一天視為她和錢謙益的定情之日，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第二年也就是崇禎十四年，六月初七。錢謙益以迎娶嫡妻的盛大儀式和如是舉行大婚，向世人鄭重地宣告了他們的婚姻，而且他們在茸城舉行的婚禮也成為舉世矚目的焦點。錢謙益是江南士族，並且早已經娶親，可是現在他以迎娶正室夫人的這樣一種禮儀，來迎娶一名娼家女子，在當時看來實在是有違士大夫的體統，有違朝廷大臣的威嚴，有違世俗的觀念，所以錢謙益的這個非常大膽的舉動在當時引起了物議沸騰。在婚禮進行的過程當中，他們的那個遊船據說還被人仍滿了瓦礫，石塊啊。可是錢謙益面不改色，怡然自得。我想如是沒有看錯人，錢謙益不僅是那個懂她，愛護她的人，也更是那個能夠尊重她，能夠保護她的另一半。
婚後錢謙益不僅尊稱如是為“河東君”，連錢氏的上上下下的家人都以“柳夫人”來尊稱如是，所以這樣的一種尊重實在是深深地溫暖瞭如是那一顆飄零如同柳絮一般的孤獨的心靈。一直到二十五年之後，如是在臨終之前，對她女兒說的遺言當中還有這麼一句話，我來你家25年，從來不曾受過別人的氣，不受氣對於一般女子而言，可能不算什麼奢求，可是對於出身卑賤的如是而言，可能是她這一輩子最大的追求，這也是她這一生對錢謙益充滿感恩的主要理由之一。
柳如是與錢謙益琴瑟和諧的小故事
兩人結婚時，錢謙益已經年逾六十，而柳如是還是一個年僅二十四歲的妙齡女子。年齡上的差距雖然一時無法阻擋狂風驟雨般的熾熱戀情，但是婚後生活是漫長的，當最初的那份洶湧的激情漸漸平淡下來之後，年齡的差距，身份的懸殊，世人的口誅筆伐，這一切會給他們的婚後生活代來影響嗎？柳如是和錢謙益的婚姻還能一如既往地那麼浪漫嗎？
在這裡，我想截取兩個小鏡頭來說明他們婚姻生活的狀態。第一個小鏡頭閨房諧趣。錢謙益年紀大，皮膚黑，長相很困難。可柳如是是青春妙齡，容貌姣好。有一天柳如是就撒嬌，故意問錢謙益你到底愛我什麼？這當然都是戀愛當中的女孩子，特別喜歡問的問題。錢謙益很調皮，馬上就回答柳如是，我愛你烏黑的頭髮，白皙的皮膚，然後緊接著又反問一句柳如是那你愛我什麼呢？柳如是應聲而答，我愛你雪白的頭髮，烏黑的皮膚。錢謙益哈哈大笑，連站在一旁的侍女都忍俊不禁。那如是的敏捷和幽默，讓錢謙益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們夫妻兩個這種時不時的這種調侃讓閨房生活充滿了情趣。
第二個小鏡頭交友樂趣。如是生性豪邁不羈，而錢謙益也很灑脫，每當有好朋友來拜訪他們，錢謙益總是會請出柳夫人入席，在席間大家彼此一起詩詞唱和，而如是是一襲儒生的服裝飄巾大袖，落落大方。平時慕名上門，向錢謙益求救的客人也絡繹不絕，因為有時候訪客不多，錢謙益見不過來，又覺得很累，他就會讓如是代替自己去應酬客人。如是的博學和辯才往往會讓傾倒不已。有時候重要的客人還需要進行禮節性的回訪，那如是會帶著貼身的女僕和客人酬唱往來，甚至是一連幾天，而錢謙益也絲毫都沒有芥蒂，他還戲稱妻子為“柳儒士”。錢謙益歎服於如是的博學智慧，對她的喜愛，對她的依賴，隨著歲月的流逝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是越加的濃厚。
柳如是再出驚人之舉
再美好的婚姻也有不足，就在柳如是以為自己的人生再無遺憾之時，一個重大的變故，讓夫妻二人的關係驟然緊張起來。柳如是一個曾經身份低賤的江湖歌女，竟然以極其強硬的方式，向丈夫錢謙益宣戰，而她的深明大義的人生選擇，也最終將她載入了民族史冊。那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柳如是與錢謙益的人生將迎來怎樣的嚴酷考驗呢？
公元1644年四月，清兵入關攻佔北京，明朝滅亡。五月份的時候，清兵逼近南京，蜷縮在這裡的南明弘光小朝廷根本就無力抵抗。一向胸懷大義的柳如是奉勸丈夫錢謙益，投水殉國，在如是看來，丈夫身為明朝的子民，又是南明朝廷的禮部尚書，理應捨生取義。可是錢謙益猶豫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不敢投水，而如是呢她是憤然投水，想要用自己的決絕帶動丈夫，後來被家人死死抱住才沒有成功。
不能夠以身殉國，這大概是25年的婚姻生活當中錢謙益唯一讓如是耿耿於懷的一件事情。丈夫怯懦，退縮的那一刻，我想如是的心目當中可能也會掠過一絲失望吧。南京傾覆，錢謙益投降了清朝，這也成為他一生名節當中最大的一個汙點 。不久錢謙益隨一眾投降的大臣北歸，當時很多官員的夫人都同行，獨獨柳如是不肯北上，就憑這一點，我想也讓不少的鬚眉汗顏吧。
不過在如是的影響之下，錢謙益也並非一個完全沒有名族氣節的人。他在清朝入仕，僅僅五個月的時間，就以生病為理由辭官歸隱。伺候錢謙益和柳如是一起投身於反清復明的鬥爭當中，頻繁地奔走在江南一帶，他的晚年作品，也蘊含著濃厚的遺民的憂思，如是更是將她多年來積累的所有的珠寶首飾盡數捐出用來資助南方起義軍的反清復明的運功。甚至如是自己還充當了這些起義軍的地下聯絡員和情報員，他們也經常利用文人之間的詩詞雅集，他們的宴飲唱和來作為掩護，暗中策應像鄭成功等人領導的反清復明的鬥爭。
在順治四年的時候，錢謙益還因為被人告發參與反清復明的戰鬥，被捕入獄。那我們知道，剛剛入主中原的清朝廷，對造反叛亂是非常敏感的，造反是死罪，30歲的如是當時也正好生了一場重病，可是她是奮不顧身地強撐著病體，冒死護送丈夫，甚至大膽地上書，為丈夫辯白陳情，她願意以身代夫受死，如果不能夠挽救她的丈夫，她也願意以身相殉。在如是的全力營救之下，錢謙益最後是被釋放生還。回憶起這段經歷，錢謙益曾經非常感慨地寫過一句詩“
徒行赴難有賢妻”，有這樣一位不僅能夠同富貴更能夠共同患難的妻子，他夫復何求呢？一位曾今輕歌曼舞，美若天仙的江南佳麗，如今儼然是視死如歸的女俠，她以實際行動在證明，一個心中始終有真愛的人，無論是愛她的愛人，還是愛她的民族國家，她都會義無反顧，生死不渝。公元1664年，也就是康熙三年的五月二十四日，八十三歲高齡的錢謙益走完了他的一生。他一死，一直以來覬覦錢氏家產的一批親戚以為他一走，肯定會劉燻愛家產鉅萬，又欺負柳如是是一個孤寡的弱女子，就公然向如是逼索要財產。其實不要說為了參加反清復明的運動，如是和錢謙益夫妻早已經散盡家財。晚年的錢謙益夫妻，甚至要靠賣文為生，然而這些都不重要，如是從來都不怕死。
28歲的時候，他曾經勸丈夫和自己一起以身殉國。30歲的時候，丈夫犯罪當死，她也發誓以身相殉，生死尚且不被她放在眼裡，何況區區錢氏家產呢？六月二十八日，如是以三尺白綾結束了她四十七的生命。錢謙益的兒子將她和錢謙益合葬在一起，葬禮的規格等同於正室夫人。
三百多年後當我重新翻閱如是的一生，我的眼前彷彿有螢火蟲的微光在閃亮，儘管微笑的力量不一定能夠改變世界，但她始終亮著自己的一盞燈。她服從內在的力量，微小但不渺小的生命始終亮著一盞自己的燈，頑強地和黑暗來抗爭。她的身世就像柳絮一樣“總一種淒涼，十分憔悴”，出身卑微，坎坷多難，最後以悲劇的形式來結束一生。可是她的性格，她的人格卻像梅花一樣幽貞高潔“待約個梅魂，黃昏月淡，與伊深憐低語”，梅花的幽幽暗香，就像愛人溫暖的陪伴，潤澤著她孤獨的內心，滋養著她高貴的靈魂，更詮釋著她對愛情永恆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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