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9 「戰術」王守仁剿匪平叛的作戰藝術

王守仁,字伯安,自號陽明,浙江餘姚人。他是宋明心學的集大成者,其學說自成一派,在明朝中後期產生了重大的影響,稱為“陽明學派”,被譽為繼孔子、朱熹等人之後封建社會的又一聖賢。他不僅是一位偉大的哲學家,還是一位傑出的軍事家,軍事生涯可以用戰功赫赫、百戰百勝來形容。史載:“終明之世,文臣用兵制勝,未有如守仁者也。”王守仁能以一介書生,縱橫疆場,連戰連捷,與他對情報藝術的深刻理解與把握是密不可分的。

書香世家中的言兵者

王守仁出生在公元1472年,即明成化八年,病逝於1529年,即嘉靖七年。生活的年代經歷了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王陽明生活在明朝的中期,階級矛盾日益尖銳,邊患不斷,“民變”事件四起。正是明朝中期的這些軍事危機,讓從小生活在書香瀰漫家庭中的王守仁,在青少年時代立下安邦治國、抵禦外辱的大志,並對軍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戰術」王守仁剿匪平叛的作戰藝術

王守仁畫像

少年時代的王守仁即對兵學展現出了偏愛。據史料《王陽明出身靖亂錄》記載:“十二歲在京師就塾師。不肯專心誦讀。每潛出與群兒戲。制大小旗幟,付群兒持立四面,自己為大將,居中調度。左旋右轉,略如戰陣之勢。”14歲,“習學弓馬,留心兵法,多讀韜鈐之書。嘗曰:‘儒者患不知兵。仲尼有文事,必有武備。區區章句之儒,平時叨竊富貴,以詞章粉飾太平,臨事遇變,束手無策,此通儒之所羞也。’”成化二十二年(1486年),他在京師獨自出遊了當時的軍事要塞——居庸關。史載:“出遊居庸關,即慨然有經略四方之志。”然而,15歲的王守仁不僅感慨一番塞外的大好風光,還對當時各種關隘及邊防情況進行了考察,而且和少數民族青年一起騎馬射箭,“詢諸夷種落,悉聞備禦策;逐胡兒騎射,胡人不敢犯”。

王守仁對兵學的熱愛不只停留在少年時代的興趣愛好層面,青年時代的他對軍事開始了自覺理性的研究。明孝宗弘治十年(1497年),26歲的王守仁開始潛心研究古代兵家留下的軍事文獻。凡是兵家的書籍,他都會認真地去研讀。這個時候對兵法的研習,在後來王守仁帶兵打仗時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不僅如此,王守仁還特別重視把理論應用於實踐,“每遇賓客,嘗聚果核,列陣勢為戲”。這雖然仍屬於紙上練兵,卻大有助於他軍事理論的完善發展。弘治十二年(1499年)春,28歲的王守仁考中進士,觀政工部,奉命為功勳卓著的威寧伯王越督造墳墓。王守仁運用兵法安排民工的工作、休息和飲食,在施工之餘,還利用民工演練各種陣法。這次任務雖然不是正式的帶兵打仗,卻是對他研習兵法的切身實踐,對王守仁日後行軍打仗具有重大意義。

「戰術」王守仁剿匪平叛的作戰藝術

《傳習錄》,哲學著作,作者是王守仁(字伯安),世稱陽明先生

重視情報蒐集,熟審戰情

正德十一年(1516年)九月,45歲的王守仁在兵部尚書王瓊的薦舉下,升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巡撫南贛、汀、漳等處,專門負責剿匪工作,這是他軍事生涯的開始。江西南臨百粵,北枕大江,東連閩峭,西接荊蠻,地形極為險峻複雜,歷來是匪徒盤踞之地。先前對這一地區的圍剿,往往是官軍撲來,悍匪如鳥散林,在大山中神龍見首不見尾,來去自如。

王守仁雖然對軍事頗有研究,但是作為一位文弱書生,親自領兵在山中與悍匪作戰,還是首次。《孫子·謀攻》明確提出:“故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於眾者,先知也。”即戰爭的勝利首先是情報的勝利,基於情報對戰爭重要性的認識,王守仁赴任之初,並不急於用兵,而是首先對匪軍和官軍情況進行詳細的情報蒐集、調查研究,為以後的剿匪作戰做好準備。

為儘可能充分地掌握敵情,王守仁隨即發文,條列16項攸關撫剿暴民的事宜,問計於所屬大小衙門。他的調查項目包括山川地理、道路險夷、風俗善惡、匪軍據點分佈、敵我對比、兵力來源、軍餉籌措、軍事設施以及隊伍建設等,可以說涵蓋了與作戰有關的種種情況,以求達到“知己知彼”的理想境地。

通過對情報蒐集工作的重視和對敵我雙方情況的瞭解,使得王守仁施展軍事才華時有了基礎和舞臺。通過戰前大量的情報蒐集與分析,王守仁已找到暴民之禍長期不得根治的原發性病因。一是地方正規軍隊戰鬥力素質低下,不能為之所用。史料記載,當時的地方正規軍隊的實際情況是:“就贛州一府觀之,財用耗竭,兵力脆寡,衛所軍丁,止存故籍。”也就是說,當時衛所軍隊的士兵大量逃亡,基本無戰鬥力可言,而當地府縣的民兵也是當地政府為應付差事虛報的,所以這樣的軍隊根本無力平定匪患。二是悍匪與民眾之間勢力串通。匪徒在官兵與百姓中間安插了許多耳目用以通風報信,以往剿匪大軍往往還沒開拔,山中匪徒早已收到情報,遁入大山而無影蹤。三是徵調客兵弊病很大。王守仁總結以往剿匪經驗時注意到,徵調客兵不僅靡費軍糧,而且這些客兵生性剽悍梟勇,難以約束,給當地的老百姓帶來了很大的傷害。

「戰術」王守仁剿匪平叛的作戰藝術

雖然武備飛馳 但位於剿匪前線的正規軍依然得以保留了戰鬥力

廣泛的戰略情報、戰場情報和戰術情報是正確決策、獲取戰爭勝利的重要前提。孫子在《始計》明確提出:“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王守仁通過戰前大量的情報蒐集,獲得了對敵我雙方情況的詳細瞭解,為下一步制定軍事戰略方針,採取軍事行動,制勝敵人贏得了主動。

注重情報保密,剔除耳目

作為深受《孫子兵法》影響的一名儒將,王守仁深知“事莫密於間”的道理,情報保密是王守仁取得鬥爭勝利的重要保障。通過之前的調查分析,王守仁首先面臨的問題就是如何剔除匪徒在官軍和民眾中安插的眾多耳目。於是,他一到軍中,便開始整頓軍紀,“知左右多賊耳目,乃呼老黠隸詰之,隸戰慄不敢隱,因貰其罪,令嗣賊,賊動靜無勿知”。

首先,為從根本上杜絕匪徒與民眾的聯繫,以達到蔽其耳目、限其行動、剪其爪牙的目的,王守仁從制度設計上嘗試解決防間保密的問題。王守仁在抵達贛州後,活用王安石的保甲法,創造性地提出了十家牌法。其法規定每十家為一牌,牌上註明各戶籍貫、姓名、年貌、行業,輪流巡查。一家隱匿匪徒,其餘九家連坐。如有人口變動,需向官府申報,不然則被認定為“黑戶”。實行這樣的辦法是為了能夠制止在良民中再次出現“匪患”,也是為了防止有敵人的奸細混入普通百姓家中。

「戰術」王守仁剿匪平叛的作戰藝術

明初藩王分封圖(1409年)

其次,針對官兵中紀律鬆散,將不識兵、兵不識將,極易有間諜混入隊伍中的情況,王守仁著手開始改革兵制。他將兵制改為由伍、隊、哨、營、陣、軍六級單位組成,各個層級的長官分別是小甲、總甲、長(二個協長輔佐)、官(二個參謀輔佐)、偏將、副將。“二十五人為伍,伍有小甲;二伍為隊,隊有總甲;四隊為哨,哨有長,協哨二佐之;二哨為營,營有官,參謀二佐之;三營為陣,陣有偏將;二陣為軍,軍有副將。皆臨事委,不命於朝;副將以下,得遞相罰治。”按照固定的層級分定,各個層級的長官都是由下一級別的優秀人才任職,以此加強對部隊的管控。王守仁給每伍分發一個牌子,稱為“伍符”,牌子上寫有同伍25人的姓名,讓這25人相互都能非常熟悉。隊、哨、營單位層級都有這樣的牌子,叫做“隊符”“哨符”“營符”,每一次層級兩個符,一個由長官保管,一個由總部保管。王守仁的這一創造,嚴密了組織,克服了耳目滲透的情況,達到了《孫子兵法》所說的“治眾如治寡”“鬥眾如鬥寡”的效果。

巧用情報,多方誤敵

廣東省龍川縣北抵江西,“其山谷賊巢,亡慮數百,而浰頭最大。浰之賊肆惡以毒吾民者,亡慮數千,而池仲容最著”。龍川境內有條河,河名三浰水(今名浰江),發源於浰頭山,順著河流有上浰、中浰、下浰三處地名,這三處地方是池仲容(池大鬢)土匪集團的核心匪巢。相比於其他匪患,池仲容部有很強的政治割據企圖,早在弘曆末年,年輕的池仲容就做了一撥土匪集團的先鋒。20年來,已經惡化成了禍害三省邊界的大匪首。

「戰術」王守仁剿匪平叛的作戰藝術

喜歡舞刀弄槍的正德皇帝

王守仁在攻打江西暴民巢穴之前,為防止浰頭乘虛出擾,派出官方安撫使者前往浰頭匪巢,送去銀兩和慰問品,並送達《告諭浰頭巢賊》通告,曉以禍福利害,勸其歸降。除池仲容外,各寨酋長皆願出降。正德十二年(1517年)十月十二日,在王守仁攻破橫水的時候,池仲容開始感覺到了危險,所以“遣其弟池仲安率老弱二百,詣守仁亦降,即願從徵立功,實覘虛實為內應也”。王守仁將計就計,把他們另外編為一哨,暗中派人向附近被他們迫害的百姓詢問情況,秘密集結了軍隊,靜候桶岡戰況。

十一月二日,王守仁率軍攻破桶岡,池仲容更加恐懼,開始加修守備。王守仁見其胸中暗藏割據之志,便施以連環計策,步步為營,逼其就範。

正德十三年(1518年)正月,王守仁第二次派使者前往浰頭以慰問之名,探查匪巢情報,發現土匪山寨裡戒備森嚴,處處加強武備的景象,毫無投降之意,並對使者謊稱是為防備另一夥匪徒盧柯的偷襲。王守仁欲擒故縱,假裝相信了池仲容的話,佯裝要攻盧、鄭二人。其實,早在大帽山之捷的時候,龍川的盧珂、鄭志高、陳英就歸降了王守仁。

巧用苦肉計,迷惑敵軍。十二月十五日,盧柯前往贛州府南康縣向提督衙門舉報池仲容,正在聯絡各山寨,要共同抗擊三省圍剿的官軍。王守仁當著池仲安的面斥責盧柯等人,曰:“大鬢方遣弟領兵報效,安得有此?”並且將三人下獄,並揚言要處斬盧柯。私下裡,王守仁告訴盧柯這是計策,讓他派人回山寨提前準備參加剿匪工作。

而後王守仁在贛州犒勞三軍,做出要休兵的假象。與此同時,王守仁一邊計誘池仲安告訴池仲容雖然盧柯等人被捉,不要放鬆警惕,如果能夠主動前往,自證清白,盧柯死罪也就確定了;一邊又通過官府收買的親信勸說池仲容,官府每次厚禮相送,禮尚往來,理應親自酬謝。史料《王守仁傳》中記載:“大鬢信之,謂其下日:‘欲伸先屈,贛州伎倆,我亦欲行觀之。’遂以勇賊百人裹甲來見。”池仲容到後,王守仁每日犒賞,使其放鬆警惕。隨後,在池仲容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將其擒獲並斬首。與此同時,令官兵分九路並進,攻破上、下、中三浰大巢以及周邊巢穴。次年三月三日,清剿行動宣告成功。

「戰術」王守仁剿匪平叛的作戰藝術

平定寧王之亂使得王陽明在當時的影響急劇提升

反間布疑,善用心理戰

正德十四年(1519年)一月,王守仁因功升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六月十五日,王守仁奉命前往福建處理衛所軍人作亂事件,行至豐城縣,驚聞寧王朱宸濠已於十四日在南昌起兵稱亂的消息。朱宸濠的高祖寧獻王朱權是明太祖朱元璋第17子,朱宸濠本人頗有政治野心,他招兵買馬,結交權貴,苦心經營。朱宸濠叛亂後,形勢非常緊張,戰局對朝廷來說很不利。朱宸濠“奪船順流攻南康,知府陳霖等遁走。進攻九江,兵備副使曹雷、知府汪穎等亦遁,城俱陷”。在攻取南康、九江後,朱宸濠在江西的勢力可以說是如日中天,集兵號稱十萬。而且朱宸濠已在江西經營多年,南昌城是他的根據地和大本營,可以說此時的江西已基本是朱宸濠的勢力範圍了。

得知朱宸濠反叛的消息後,王守仁急忙易服潛至臨江(今江西省清江縣)返吉安。十八日上疏朝廷寧王叛變之事,一面馬上與吉安知府伍文定調集兵糧,製造兵器船隻,準備作戰;一面發出征討令,揭露寧王之罪,呼籲列郡起兵勤王。

王守仁在戰前動員會上分析了戰局:“賊若出長江順流東下,則南都不可保。”若朱宸濠直接襲取南京後,進而兵犯北京,兩京將倉猝無備。所以,關鍵是如何用計加以阻撓,使朱宸濠遲留半月,以贏得作戰準備時間。

為遲滯朱宸濠的行動,防止他以速度取勝,以給官軍留下足夠的軍事準備時間,王守仁運用了一系列行間、用詐、反間、布疑等情報計謀,使他雖處絕對劣勢卻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建立了不世之功,從而成為後人歎服的“儒者之用”的典範。

首先,使用“死間”,迷惑敵人。朱宸濠起兵反叛朝廷,在道義上是站不住腳的,所以他對自己本身的反叛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自然對自身的實力有所懷疑。王守仁抓住朱宸濠這一心思,大施疑兵之計,早在豐城時就讓當地官員大造進攻南昌的聲勢,並親自安排幾名“死間”潛入省城,先給他們百金足以安置家人,將偽造的“兩廣機密火牌”縫入他們衣服中,謊稱各道勤王兵馬正分道而來,並詳細囑咐“死間”被抓後怎麼說才能使朱宸濠最大程度地生疑。王守仁擔心朱宸濠抓不到這幾個間諜,於是故意捉放了朱宸濠第一軍師李士實的家眷,讓她“見證”了王守仁與各路勤王部隊的聯絡過程,並故意讓她逃跑。李士實的家眷火急逃到南昌報告朱宸濠。朱宸濠抓到這幾個“死間”後,仔細審問,後來果生疑懼,不敢輕出。

「戰術」王守仁剿匪平叛的作戰藝術

王守仁雕像

其次,散佈虛假情報,巧打心理戰。“多遣間諜,檄府縣言:都督許泰、郤永將邊兵,都督劉暉、桂勇將京兵,各四萬,水陸並進。南贛王守仁、湖廣秦金、兩廣楊旦各率所部,合十六萬,直搗南昌,所至有司缺供者,以軍法論。”這讓朱宸濠以為王守仁已經掌握了大量可用之兵,從而不敢輕舉妄動,達到了“惑敵”讓對手摸不著虛實的目的。

再次,運用“親而離之”的策略瓦解對方內部的團結。王守仁偽造朱宸濠親信李士實、劉養正的投降秘狀,四處散佈,還專門寫回信,感謝他們“精忠報國之心”“然機事不密則害成,務須乘時待機有發乃可”。引發朱宸濠集團內部的互相猜忌,在李士實堅決主張出兵取南京、即大位時,朱宸濠卻留守南昌,按兵不動。王守仁的反間計成功地為官軍爭取了寶貴的準備時間。

等到七月三日,朱宸濠意識到中了王守仁的“緩兵之計”,開始發兵攻打南京時,王守仁已經準備好了應對之策——“圍魏救趙”,直取其老巢南昌,迫使其回援。戰事的進程一如王守仁的料想,南昌被攻下,朱宸濠在回援的過程中被生擒,僅僅35天就徹底平定了寧王叛亂。

縱觀王守仁的一生,集思想鉅子和常勝將軍雙重角色於一身。其在東征西討的平叛戰爭中用兵善出奇謀,高潮迭起,往往率領極少部隊與數量龐大的對手相抗,卻能大敗對手。其立下的赫赫戰功每每讓讀史者駐足深思、佩服不已,在軍事實踐中精妙的“情報藝術”更能引起後來者拍案驚奇。

版權聲明:本文刊載於《軍事文摘》雜誌2018年第5期,作者:王佳男。如需轉載請務必註明“轉自《軍事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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