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5 京劇為何一步一步走向衰落?


九·一八事變後,京劇大師周信芳在上海戲院唱戲,臺下坐滿了觀眾。

當天周信芳唱的是一出《明末遺恨》,殺宮那一場。當週信芳借崇禎之口在戲臺上唱道:“兒呀,什麼最慘!”

皇太子應聲答道:“亡國最慘!”

觀眾聽完,眼淚嘩的掉了下來!

周信芳繼續唱:“兒子,你們要知道,亡了國的人,就沒有自由了!”當公主問道:“兒有何罪?”

周信芳回道:“兒身為中國人就是一項大罪!”

鑼鼓一敲,滿堂皆驚!

片刻,有人醒悟過來,帶頭起立,向周信芳鼓掌。一時間,觀眾紛紛起立,全場轟動了!女人們爭相將金剛石的戒指、首飾扔到臺上表達對他的愛慕,鮮花、掌聲不絕!

解放前,周信芳是上海最火的角!

1943年農曆正月初十,國畫大家鄭午昌在家慶祝五十歲壽誕。是日,梅蘭芳和著名國畫家吳湖帆相約前來祝壽。

席間,當他們談及國難當頭,生靈塗炭時,無不慨然激憤。梅蘭芳、吳湖帆、鄭午昌三人恰都生於1894甲午年,甲午年恰是中華民族遭受奇恥大辱之年。

聯想如今國破民殃的現狀,三位藝術家義憤填膺,決定發起組織民間愛國組織。

遂聯繫與他們同齡的文藝界、教育界、工商界的名流與仁人志士,有陳少孫、範煙橋、李祖夔、張君謀、蔡聲伯等十七人。1937年中秋,他們相聚徐家彙榕園,成立盟會。因20人年齡相加正好千歲,故稱“甲午同庚千齡會”。

周信芳就是出生在那個被詛咒的年代。

周信芳祖籍浙江寧波慈溪,祖上原是本地望族,到了父親周慰堂這一代,已無人做官了。

周慰堂是個戲迷,每日去聽戲,時間久了便和戲班的人混熟了。有一次戲班臨場缺一個角色,戲班班主拉周慰堂臨時頂缺,周慰堂上臺一張口,技驚四座!

周慰堂就此“下海”。

周慰堂改行唱戲,在宗族內引起很大的震動。在那個年代,“戲子”乃是賤業。周氏乃仕宦之家,出了個唱戲的,那豈能容得?於是組長召集全族,把周慰堂及其後代逐出祠堂。

周慰堂並不屈服,直接跟著戲班走南闖北,離開了慈溪,過上了漂泊江湖的賣藝生涯!

濁世每將身家拋,非關名與利,崖岸自相高!你們口中的“賤業”,卻是我畢生鍾情之所在!

戲演到淮安,周信芳出生了,那一年正是甲午年。

出生在這個多災多難的年代,周信芳的一生註定要和整個時代綁在一起,難以分割。

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政府的統治,孫中山就任臨時大總統,宣告中華民國成立,但是不久,以袁世凱為代表的的封建軍閥,在帝國主義的支持下竊取了革命的果實。

袁世凱任大總統後,對內獨裁統治,對外喪權辱國,引起了全國人民的極大不滿,周信芳積極參加反袁運動,參加並演出了《民國花》、《新三國》等諷刺袁世凱的新戲。

後袁世凱開始大舉殘殺革命志士,鎮壓民主運動,派人刺殺宋教仁,全國上下一片譁然,引發“二次革命”。

血案同樣震驚了周信芳,那時的他才18歲,他感到自己必須拿起武器來,代表自己,代表文藝界發出聲音。

很快,周信芳就自行編制了一部新劇《宋教仁遇害》,當時編寫這樣的劇是有很大風險的,可週信芳不怕。海報一貼出,立刻引起劇烈反響,廣大觀眾冒著風險踴躍觀劇。

當週信芳演到宋教仁被歹徒刺傷,生命垂危時,劇場一片鼎沸,有嘆息傷悲者,有泣下沾襟者,有憤然怒罵者……

周信芳火了!

這次嘗試,讓周信芳意識到自己肩膀上的擔子之重,民間輿論的引導不止在官方政令、雜誌與報社,便是戲曲,一樣可以起到教化人心,傳播正道的作用。

我是戲子不假,但是戲子也是人。自此之後,周信芳更加積極的編寫新戲,寄意於戲,以示丹心。

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後,周信芳慨然於學生的遭遇,在上海丹桂第一臺上演了一出《學拳打金剛》,把矛頭指向賣國賊,一時轟動……

抗日戰爭爆發後,北平上海相繼淪陷,日本人到處搜捕京劇大師為其“服務”,程硯秋種菜養家,拒不出山;梅蘭芳蓄鬚明志,不為日本人唱戲;當身邊的人問周信芳,是不是也要歸山的時候,周信芳瞪著眼說:

“唱!為什麼不唱!抵禦外辱,戰士們有槍,我周信芳有京劇,京劇就是我的槍!”

他接連編演了《明末遺恨》、《徽欽二帝》、《文天祥》、《史可法》等抗日救亡戲,當他威風凜凜站在臺上,借戲中人之口說:“賣國漢奸何其多。”的時候,臺下再一次轟動了!

周信芳說:“我要演文天祥和史可法,哪怕被禁,我也要演,他是我們的民族英雄,他們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卻為我們的民族爭取了正義!我要號召大家向他們學習!”

周信芳紅透了半邊天,大家都稱呼他為“麒派宗師”。周信芳卻不開心,他說:“我不是什麼麒派、馬派,我是周信芳,不要用流派把我限制,我是京劇!”

他告訴自己學生:“學我者生,似我者死。你們不要學像我,你們要做自己,要活學。”

周信芳認為:流派不應成為宗派,在基本功之上,根據自身不同的特點承傳和發揚京劇藝術,百花齊放為的是推陳出新。

京劇要發展,必須要創新!

1923年,周信芳在上海丹桂第一戲臺唱戲,臺下來了一位打扮時髦的美麗女子。

那天周信芳唱的是一出《鴻門宴》,扮演張良的周信芳一上臺就吸引了臺下女子的目光。

從那天開始,只要是周信芳演的戲,那位女子都來看,一場也沒缺席過。這個人就是裘麗琳,周信芳後來的妻子。

裘麗琳出生在一個大戶人家,外公裘仰山是紹興人,專門與洋人做茶葉生意。在裘麗琳8歲那年,裘仰山就去世了。據說他墓地建得特別大,長有500米,寬60米,墓前還有兩個專門供人祭拜的區域。

裘麗琳出生時的身份是上海灘聲名顯赫的“新三寶銀樓”的三小姐,從小錦衣玉食,享盡榮華富貴。

這樣的家庭,讓裘麗琳享受到了不同一般的教育。裘麗琳自幼在教會學校就讀,後去上海聖德貞法國教會學校學習。學校中的課程以英文為主,中文和法文不過是作為第二和第三語言。

在教會學校讀書也要學會很多規矩,裘麗琳的自理能力很強,也很有主見,在學校裡有時候跟嬤嬤、修女吵架,她也都會佔上風。

畢業後的裘麗琳已經出落的美麗大方,不同俗流。

用今天的眼光看,裘麗琳乃是當時上海社交圈裡名副其實的名流,在上海灘,她是第一個梳“油條”髮式的女性,她積極地參加各種慈善公益活動,跟著她的哥哥裘劍飛參加城裡有錢人和外國人舉辦的聚會,出入各種社會場所,被譽為上海的“首席名媛”。

裘麗琳身邊的追求者源源不斷、絡繹不絕,可自從看了周信芳的戲,這位美麗的大家閨秀“淪陷”了。

很長一段時間,裘麗琳茶不思飯不想,一心只想往劇場跑。聽的久了,少女的心被打動了。

如果你愛一個男人,那麼請你把如果去掉!

裘麗琳深受西方文化浸潤,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子,於是,她偷偷給周信芳寫了一封情書。周信芳收到後,並不理睬。但是痴情的麗琳並不罷休,接二連三的寫信給周信芳,並約他見面。

周信芳沒辦法,只能跟她見了,沒想到第一次見面,兩人就聊的極為投緣。兩個人的約會越來越頻繁。因為兩個人身份的差異,約會的地點往往選在郊區偏僻的鄉間。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小報記者拍到了二人約會,爆炸性的新聞沸沸揚揚的傳播開來。幾天後,上海十幾家報紙醒目的標題報道了“海上名媛幽會麒麟童”這條新聞。

消息傳到裘府,家裡頓時炸了鍋。裘家的女兒竟和一個戲子幽會,裘麗琳的母親氣壞了。她下令家人把裘麗琳軟禁起來,不許他出家門。

面對這段戀情,她果斷採取了三項措施:

一、買通“青紅幫”頭目,指使流氓打手威脅周信芳:“不許你在和裘麗琳來往,否則借你的兩條腿用用!”

二、她讓兒子裘劍飛在上海一品樓擺下酒席,將全市二十多家報社編輯和記者請來赴宴,同請來的還有一些知名的幫會中人。先向報館中人每人送上一個紅包,然後拱著手說:“進來舍妹有些謠傳,都是無中生有,不足為信,希望各位看在小弟的面子上,多家照應。”面對紅包和一屋子的打手,記者們順從了。很快,“謠言”便從報紙上消失了。

三、為了防止裘麗琳出去同情人會面,裘麗琳的母親把裘麗琳的臥室搬到自己臥室裡的套間內,自己連看戲、打牌和各種應酬都不去了,整日在家看守女兒。併為裘麗琳找了剛從英國留學回來的財政部次長的公子,連聘禮都收了。

可不管家庭如何阻撓,我裘麗琳此生非周信芳不嫁!

天生要強的性格讓她決定主動出擊!她通過十幾歲的表侄女送信給周信芳,表明自己的決心,和目前遭遇的現狀。

周信芳回信給她:“做好準備,一起私奔!”

有一天晚上,趁著家人看管懈怠,裘麗琳穿著睡衣趿著拖鞋溜出了家門,找到了周信芳。周信芳帶著裘麗琳連夜逃到了蘇州。

裘家發現“三小姐”不見了,裘劍飛馬上拿了一支手槍帶人四處尋找。他後來在火車站偶然聽說周信芳帶人去了蘇州,他又帶著人馬連夜趕往蘇州。據說當天晚上真的是翻遍蘇州城各大旅館,但一無所獲。

原來周信芳把裘麗琳藏在一個僻靜乾淨的小客棧,登記時用的是假名。然後周信芳當夜又趕回上海,因為第二天還有他的戲——時人常說周信芳很“木”,可在關鍵時刻卻又很機靈。

找不到裘麗琳,裘家勃然大怒,他們登報公開聲明和裘麗琳脫離關係。裘麗琳給母親寫了好幾封請求寬恕的信,但毫無迴音,周信芳也接連遭受裘家的威脅!

裘麗琳只好用另一種方式尋求保護,幾天後,上海的好幾家大報在同一天登出了某著名律師的啟事:本律師受聘於裘麗琳小姐擔任其法律顧問,本律師的當事人已經成年,依法享有公民權利,任何人無權限制其人身自由和侵犯其合法權益,否則本律師將依法提起訴訟。

這樣,私奔之事才慢慢平息下來。

在蘇州躲了兩個星期後,裘麗琳就回來了,他們在上海租了弄堂房子住了下來。

上海灘上魚龍混雜,唱戲的人地位低,又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本是大戶小姐的裘麗琳從此跟著周信芳過起了下等人的生活,可他不在乎。

跟摯愛的人在一起,草屋亦是華堂。

裘麗琳經常跟著周信芳到戲院,她很快就對戲班子的財務制度產生質疑。

周信芳當時雖然很紅,唱戲場場滿座,可是他自己卻拿不到幾個錢。因為那時候是包銀製度,也就是說,戲院給你一筆錢,需要錢的時候,就去戲院支錢。

那時候周信芳的母親喜歡賭錢,經常去戲劇支錢。周信芳又很孝順,任由母親支取,咬牙委屈自己,所以當時日子過的捉襟見肘。

裘麗琳卻對這種不公正的制度打抱不平。她找到戲院老闆,跟他們“談判”,要求從票房裡提成,要分紅——和戲院三七分賬。

她還直接告訴對方,錢的事情以後我裘麗琳管,你有什麼事情都要經過我。

裘麗琳當時的這股衝勁也惹惱了不少老闆。裘麗琳後來學得聰明瞭,私下裡跟方方面面的“老大”磕頭賠罪。

這一切都是瞞著周信芳進行的,等麻煩都了結了以後才把這事告訴周信芳。而周信芳還真的領到了劇院的分紅——不再是紙票,而是金條。

後來,他們還租下了自己的劇院,周信芳是主演兼經理,裘麗琳負責財務。這位大小姐,後來變成了特別精明的一個女人。外界喊她“鐵算盤”。

時周身邊的朋友都為裘麗琳那份愛的執著而感動。

一直等到了三女兒周采芹出生以後,他們的婚姻才被世俗承認。婚禮在上海最著名的一個飯店裡舉行。

裘麗琳終於披上了她渴望已久的婚紗。為了配合裘麗琳,周信芳在婚禮那天也穿了一件燕尾服。

兩個人相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在外人想象中,周信芳當時的名氣已經那麼大了,很多事情肯定是他出面搞定。但恰恰相反,這些事情周信芳一點都應付不來,他的性格是寧肯餓死都不會開口的。

所以更多的時候,是裘麗琳扮演了“保護神”的角色。

當時周信芳遭黑社會大流氓顧竹軒欺壓,甚至生命受到威脅。裘麗琳自購手槍,每晚親自互送周信芳出門演出,後親自上門求助黃金榮兒媳,周信芳才得以安然脫身,離滬避禍。

裘麗琳便隨身帶著一支槍,陪周信芳漂泊四海,跑碼頭唱戲。

裘麗琳後來告訴女兒:“儘管我現在記不住怎麼使這支槍,可是我覺得如果你爸爸遇到什麼危險,那些動作我都會在一瞬間記起來的,也會毫不遲疑地對準那些衝過來的人開槍。”

世間最高級的愛,一定是奮不顧身的簡單與執著。

京劇為何一步一步走向衰落?裘麗琳

上海淪陷後,當時汪偽的特務機關“76號”,黑幫大佬吳四寶找周信芳去演出,周信芳怎肯給漢奸唱戲?於是他找了藉口推辭未去。

有一天,吳四寶開了輛車到家裡他去吃飯,之後別有用意地帶他去參觀特務的行刑室,這也是外界聞之膽寒的地方。

周信芳傻傻的不知所措,裘麗琳卻如何不明事理?她心急如焚,連夜把他送到一個外國朋友家裡,然後去找吳四寶的太太佘愛珍,送了她很多珠寶首飾,包括周信芳給她的一個很名貴的首飾,最後終於過了這一劫。

裘麗琳與周信芳共同生活了45年,這45年裡,周信芳一直是裘麗琳生活的全部重心。

建國後,周信芳全國各地去演出,抗美援朝期間,甚至出國去慰問志願軍,可不管走到哪裡,不管酷暑嚴冬,有周信芳的地方,肯定就有裘麗琳。

裘麗琳從一個出門都要帶兩個丫鬟的富家三小姐,變成了一個洗衣做飯、照顧愛人生活起居的妻子,她總說:“信芳被我照顧習慣了,他沒我不行。”

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把相愛的兩個人分開,除了死。

三年自然災害時,裘麗琳和我周信芳一起在北京參加全國人大的會議,在一個桌上吃飯。全國各地的代表吃的都是素食。服務員單獨給周信芳拿出一個小砂鍋的蹄髈,周信芳說:“各位不客氣了,我吃飯了。”

這是裘麗琳安排的。

那時已是非常困難時期,為了讓周信芳多補充一些營養,裘麗琳想盡一切辦法為周信芳每天準備個蹄髈。

那時候衛生條件不好,裘麗琳每天拿火酒洗過所有的東西,然後親手給周信芳榨西瓜汁喝。

世間最一等的女人,左心房藏著的是獨立與自主,右心房裝的則是愛和奉獻。

她有世俗的一面,因為他是周信芳的妻子,他擔負起了家庭的柴米油鹽;

她更有超凡的一面,她把自己從一個大小姐變成了丈夫與家庭的保護神!

49年後,國內屢次的政治風波,讓裘麗琳有了警覺,那個時候,他嘴邊就經常唸叨一句話:“遲早有個大的擱頭。”這是上海話,也就是遲早有個過不了的坎的意思。

裘麗琳的直覺告訴她,總覺得會一個大風波來,把一切全淹掉。

於是,她開始綢繆一切。

她教育子女使用西式刀叉,包括接待待物的禮儀等……

很快,除了次子周少麟外,她相繼將五個子女送到香港、美國、英國去讀書,她頻繁往返上海、香港之間,甚至遠赴英倫去看望他們,並時常寫信關心子女學習生活狀況,教誨他們做人的道理。

多年以後,周信芳的幾個子女都長大成人,均在各自的領域取得不凡的成績:

周少麟,京劇大師,麟派京劇傳人;

周採茨,香港娛樂圈大名鼎鼎的“茨姑”,一手捧紅了張國榮與張學友;

周採蘊,解放初期聖約翰大學的校花,作家,舊金山有名的美女商人;

周采芹,英國皇家喜劇學院首位華裔女院士,英國知名女星,首位007邦女郎;

周英華,華裔餐飲業鉅子,有“華裔廚神”之謂,頂級收藏家;

每一個優秀的孩子,背後一定有一個更優秀的母親!

據說裘麗琳遠赴倫敦看望紅極一時的明星女兒周采芹時,與她一起出席了一個晚會,見到她的每一個人,都被她流利的英語、高雅的舉止所傾倒。

因此,當時與周采芹並不太熟悉的超級明星加利·杜蘭特竟然在第二天專門打電話邀請裘麗琳去參加他主演的新電影首映式。

和女兒最後告別之前,裘麗琳叮囑周採茨一件事:“以後但凡收到我給你寫的信,無論我寫了什麼,都不要去做。”

果不其然,幾個月後就有一封裘麗琳的來信,信上說要我把她在香港一家銀行的保險箱裡的所有東西都取出來、寄回去。

1966年5月,那場史無前例的風暴終於降臨了。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文藝界的領軍人物周信芳首當其衝!

5月26日,周信芳就以“反黨反社會”的“莫須有”罪名被揪了出來。

周信芳很快被隔離、抄家、遭批鬥,還被押上高架軌線修理車,胸前掛著牌子游街示眾。

妻子裘麗琳也受到牽連,與周信芳一起接受批鬥。

裘麗琳每次受到牽連,紅衛兵押著遊街時,總會遭到毒打。好心人勸她避一避,裘麗琳說:“我不能避,避開了,他們會用這種方法對付周先生的。”

這就是一個深愛著自己丈夫的女人說的話,寧可自己捱打受折磨,也要保護好自己心愛的人。

有一天,周信芳和兒子周少麟正在京劇院交待問題,一群紅衛兵造反派到長樂路的周信芳家裡抄家。

周信芳的兒媳敏禎遭到毒打,昏死過去。造反派抓到周信芳的小孫女玫玫,把她的一頭短髮剪成“牛鬼頭”,玫玫從此被逼瘋了,後來被收進上海市精神病醫院。

周信芳和兒子回家後,看到家人被打,周信芳一言不發,躲進房間面壁無言。周少麟和妻子敏禎到房間去看望他,老人雖然疲憊,但仍很平靜和安詳。

他只是說:“數來數去,是我這個老的連累了一家人。”

兒媳婦敏禎走過去扶著周信芳的肩膀說:“爸爸,別這麼說。如果說是你連累了我們,那麼又是誰連累了你呢?你又犯了什麼罪呢?”

周信芳沉默了一會,嘆口氣道:“這麼說,那是在劫難逃了。”

京劇為何一步一步走向衰落?文革大字報

有一次,裘麗琳與其他幾個文藝界的女“牛鬼蛇神”被一夥造反派拖上卡車,押到西藏路的一所中學裡。

幾個造反派把裘麗琳拖進在一間空教室裡,沒問她一句話,掄著木棍和鐵管就是一頓亂打……

還有人把裘麗琳背到背上,像甩口袋一樣一次次地從頭上摔出去,直到她昏死過去。

臨近半夜時,家人發現裘麗琳蜷伏在樓梯底下。她的頭臉已經腫得完全失去了原來的模樣,鮮血從衣褲裡滲出來。

裘麗琳從此臥床不起。

很快,鬥爭升級了。家被抄了,工資停發,存款凍結,不久,周信芳被投進了監獄。

周信芳被帶走的那天晚上,裘麗琳已經重病臥床不起,迷糊中,她說了一句:“完了。”

在身邊的小孫女,當時卻不能領會這兩個字究竟是何含義。

最後,周信芳給扣上了反革命的帽子,開除黨籍,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

木訥的周信芳一言不發,紅衛兵走後,周信芳輕唱起《徐策跑城》中的一段臺詞:“湛湛青天不可欺,是非善惡人盡知。善惡到頭終有恨,只是來早與來遲……”

他不信這世道能一直黑白顛倒下去!

可是,便是短短十年,也足以摧毀無數家庭,摧毀整個社會!

風暴中心的周家,註定在劫難逃!

1968年3月26日,裘麗琳被毆打致腎臟破裂,躺在周信芳的書房裡整整3天,疼得透不過氣來。

她後來被送到華山醫院,但因為是“反革命”家屬,不能進病房,只能躺在急診觀察室外的走廊上。

就這樣在走廊裡丟了兩三天,就去了。

她從名媛蛻變成一個妻子,從妻子變成一句冰冷的屍體,僅僅用了63年。

周信芳出獄後,家人不敢告訴他妻子去世的消息,只說母親在醫院住院,不讓他去探望。

時間久了,周信芳便知道出了變故,便不再追問,時常面壁而坐,痛哭流淚。

不久,兒子周少麟又進去了。這一去就是好多年!直到1975年春天,周少麟出獄了,至此,周信芳燃盡了最後一點生命,也流盡了最後一滴眼淚。

當年的3月8日,心力交瘁的周信芳含冤病逝。

臨死前,他還在不停喃喃:“你們不用騙我,我知道你們姆媽已經去了,我知道,他等我很久了。”

當他的遺體抬出病房時,住院的病人,凡能起身的,都紛紛跟在後面送行。

大家都知道,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去世了。

周信芳等來了兒子,就迫不及待的去尋找自己愛人去了。

而遠在國外的幾位子女,數年後才知道父母去世的消息。

周信芳說:“我是京劇留下的一滴眼淚。”

裘麗琳說:“信芳,我是你體內的一根骨頭。”

羅曼羅蘭說:“愛是生命的火焰,沒有他,一切都將變成黑夜。”

周信芳離開我們已經四十三年了,但是他和裘麗琳的絕世之戀,她對京劇的不朽貢獻,都永遠的刻在了歷史的年輪上,印在了每個赤子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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