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始正文之前，我們先來做一個選擇題：
外敵入侵，民不聊生，十個人一起逃亡。路遇一個敵軍，要侵犯其中一個女人，不從就有危險，請選一位女性前往：A. 伯爵夫人；B. 議員的太太；C. 商人的太太；D. 一個妓女。
如果你潛意識裡覺得應該犧牲掉選項D的妓女，那請一起往下看。
這是法國作家莫泊桑《羊脂球》裡的故事。
莫泊桑與俄國的契訶夫、美國的歐·亨利一起，被譽為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巨匠。他的作品有一個特點，“以小見大”——一輛小小的馬車，將車上的十個人一起，構建了一個微型社會：貴族伯爵夫婦、政界的卡雷·拉瑪東夫婦、葡萄酒批發商盧瓦佐夫婦、兩名修女、民族黨人科爾尼德，以及女主人公——妓女伊麗莎白·魯塞。她因體態豐腴，而被戲稱為“羊脂球”。
十個人因戰亂逃離，路上被一德國軍官攔下。當眾人得知軍官要羊脂球陪睡才肯放行後，便合力軟磨硬泡地懇求羊脂球服從，而在後者被迫屈服、陪睡回來後，又不約而同地厭惡、鄙視她。
短短3萬字的《羊脂球》中，作者莫泊桑通過精準、辛辣的筆觸，諷刺了上流社會的自私和偽善，表達了對社會底層人民的同情和悲憫。
三個戲劇化的對比，道盡“上流社會”的醜陋
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這個道理被這群上流社會的人運用自如。他們是最狡猾、最精明的表演者，他們會為了拉幫結派而一致對外，對羊脂球冷言冷語，也懂得為了利益而迅速換上親切、示好的微笑。
《羊脂球》中出現了三個戲劇化的對比橋段，道盡“上流社會”醜陋。
- 分享食物前後
剛開始，由於沒有準備食物，大家都餓得愁眉不展，唯有羊脂球默默取出了一個大籃子，裡面都是食物。
太太們見了，恨得咬牙切齒：
“對羊脂球的蔑視達到了極點，恨不得殺了她，或者把她以及她的酒杯、籃子和食品從車上扔到下面的雪地裡。”
而在羊脂球慷慨地請大家一起享用後，幾人一改刻薄的神情，“頓時顯得既親切又高尚起來。”
羊脂球說起逃亡的原因，是出於氣憤普魯士人的暴行，激憤之下掐了其中一人的脖子，眾人聽了，“對她的行為大加讚揚”，評價頗高。
大家吃了羊脂球的食物，暫時藏起了傲慢，馬車上的氛圍奇蹟般的和諧，而這種和諧，在遇到那名德國軍官後，使他們難得的團結，可又迅速破裂了。
- 聽聞軍官要求前後
眾人被集體滯留，問原因，說軍官要羊脂球陪睡。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義憤填膺，彷彿是自己受到了羞辱。科爾尼德手裡的酒杯碎了，伯爵痛罵這是野蠻人的行徑，太太們更是百般安慰和同情。
然而，一陣狂怒後，人們恢復平靜，心裡的算盤又開始正常運轉。第二天吃飯的時候氣氛很沉悶，大家又對羊脂球冷淡了。
莫泊桑直白地寫出了人們的私心：
他們現在甚至有點怨恨這個妓女，為什麼沒有偷偷去找那個普魯士軍官，好讓旅伴們醒來時都喜出望外。
幾位“正派”的太太又把羊脂球孤立起來，背後嚼舌根，怨恨她的不識相。
“對她來說這種事算得了什麼！”
“如果換作是我，就會寧可拒絕別人也不拒絕這個人。”
她們從未真心對待過羊脂球：之前的義憤填膺，不是出於良知，而是因為有表現出正直的需要；在危及到自身利益時，她們可以毫不猶豫地出賣曾經的朋友，更何況，她們怎麼會把羊脂球當成朋友呢？
3.羊脂球屈服前後
在眾人一再的遊說下，羊脂球順從了。可再次啟程時，她發現人們的態度又出現了大轉彎：
那些勸告時和藹可親的太太們，則像避開什麼骯髒的東西一樣，遠遠地避開了她。
那個伯爵，曾稱她為“我親愛的孩子”，說她是不多見的美女，將來那軍官可以四處吹噓，此刻聳了聳肩，“那能怎麼辦呢？又不是我的錯。”
那個老修女曾勸慰她，“一種本應該受到責備的行為，常常由於它的動機是好的而受到稱讚”，可現在，像忘記了自己也曾推動罪惡的發展，自顧自地吃東西、禱告。
到了餐點，大家紛紛拿出自己準備的食物，大塊朵碩起來。而羊脂球飢腸轆轆，一路嗚咽著。
她也曾有豐盛的午餐，有肉糜，有水果，有甜點，有雞翅膀和美酒，足夠旅行三天可用。然而，那個裝滿食物的籃子和她的尊嚴一起，白白犧牲了。
一場危機，照出了所有人的本性
當有人問德國軍官，為什麼不單留下羊脂球，放其餘九個人走時，得到的答案是，這個德國人瞭解人的本性。
他知道，“上流社會”的人們欺軟怕硬，而一身傲骨的羊脂球則吃軟不吃硬。真正讓羊脂球屈服的，一定不會是敵人的淫威，而是同伴的懇求。如果同伴這時走了，她是寧死也不肯了的。
所以那晚眾人談話時，修女會說那段看似“離題”的話——她說，她是奉命去一個醫院，照顧幾百個染上天花的士兵。可普魯士人致使她們停留此處，可憐的法國人可能就在這段時間裡死去了。
你看，這段話不僅不離題，還最管用，因為正中羊脂球的軟肋：她愛國，愛同胞，怎麼忍心同胞因她而死？
修女表面上沉默寡言，存在感不高，但其實最懂人心，所以修女的行為格外讓人感到寒心：口口聲聲說著心中有大愛的人，面對眼前的不幸卻無動於衷。這聖潔光輝的宗教面紗下，藏著的是如此冷漠猙獰的面目！
危機是人性的照妖鏡，照出了羊脂球的善良、勇敢與大愛，也照出了同行人的自私、冷漠與偽善。
真體面值得稱頌，假體面令人不齒。
在伯爵、政客、商賈看來，妓女是極不體面的行當，身為妓女的羊脂球是“娼婦”，是“社會的恥辱”，所以哪怕在示好的時候，都難掩輕蔑之色。
可是他們自己呢？
賣酒的盧瓦佐是眾所周知的騙子，總是出售劣質的葡萄酒；他的夫人為人吝嗇，愛貪小便宜。
佈雷維爾伯爵夫婦也是道貌岸然，還有個現代人看來有些可笑的故事：據說國王曾使佈雷維爾家的一位太太懷了孕，於是她的丈夫成了伯爵和省長。
議員夫婦在國難當頭之時，將鉅額財產匯到了英國，他們和前兩對夫婦一樣，棄國家安危不顧，只擔心自己的經濟利益。
至於其他人，風流的風流，懦弱的懦弱，打著冠冕堂皇的理由，做著虛偽做作的事。
他們的體面，是浮於表面的體面，是假的體面。
再看羊脂球，在自己的國家受到侵犯時，時刻捍衛自己的民族尊嚴。
先是試圖殺死一個敵軍，不得已逃亡；德軍攔路時，旁人低眉順眼、順從地下車，而她卻儘量表現出自尊，因為她知道，“在這種場合，每個人都代表著自己的國家，所以要有尊嚴”；在德國軍官要她獻身時，她勃然大怒，激烈抵抗。
羊脂球的體面，是藏在靈魂深處的體面，是真的體面。
莫泊桑在這短短的篇幅中，將真體面與假體面展現得淋漓盡致，對所謂的上層社會進行了一次辛辣的諷刺和批判。
結語
人生在世，應當坦坦蕩蕩，那些自私、偽善、醜陋的一面，終會被人發現。
回到開頭的問題，敵軍來犯，應該讓誰委身於他？答案不是妓女，也不是其他幾個。用“應該”這個詞，本身就是一種冒犯，當我們試圖給出答案的時候，就成為了那九個人的一個。
如果是你，會怎麼回答呢？
閱讀更多 和小新一起讀書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