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6 马崇仁:回忆父亲在艺术上对我的教诲

马崇仁:回忆父亲在艺术上对我的教诲

马崇仁(左)与马连良同台

我从小就喜欢京剧,想当一个京剧演员。有一天,我向父亲提出了我的要求。  

父亲问我:“你吃得了苦吗?”我回答说:“吃得了。”  

父亲笑着说:“傻小子,你知道当一个京剧演员要吃多少苦!首先,普通人能有的生活享受,你都不能有。比方说,普通人可以睡到七八点钟才起;你每天要天不亮就起来喊嗓子。普通人可以爱吃什么就吃什么,甚至可以抽烟喝酒;为了保护嗓子,你就不能这样。别人冬天怕冷,可以坐在屋里围着炉子烤火;你不管多冷都得去练功喊嗓,这叫‘冬练三九’。别人夏天怕热,可以找个凉快地方乘凉;你不管多热,也要扎上大靠、穿上厚底靴子练功,这叫‘夏练三伏’。总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都不能闲着,要‘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才能练成一个京剧演员。你行吗?” 


  我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吃苦,满口答应说:“行!”这样,我就开始学戏了。  

那时,我父亲已经有了名气,但是他还坚持天天早起、遛弯儿、喊嗓子。天不亮,他就起来了。爷爷给他打着灯笼,由豆腐巷一直走到西便门喊嗓子。天刚亮,他就回来了。  

我小时候贪睡。记得那是个冬季,一天,我没按时起床,父亲见我屋里没有动静,就来叫门。我睡得正香,实在不愿意起床。听见父亲叫门,吓得我猛地一下跳下床,披上衣服,躲到衣柜后面去了。我弟弟打开门,父亲一看床上没我,就问我哪儿去了,我弟弟忙说:“已经走了。”父亲这才放心地出去。我不敢怠慢,赶紧小跑着去喊嗓练功。

父亲说:“走是百练之祖,百练走当先。喊嗓练功,都要有不怕吃苦受累的劲头。我一年到头总是走来走去。一来锻炼身体,二来培养吃苦耐劳的毅力。”

我18岁那年请何连涛老师给我说武生戏,转过年来演《铁笼山》的姜维。父亲看了很不满意,对我说:“你的腿功太差,唱武戏没腿怎么成?请何老师给你撕腿。”“撕腿”,是小孩七八岁时腰腿柔软,刚进科班时候练的功夫。我那时已近成年,腰腿都硬了,再重新撕腿受的罪就甭提了。两腿劈叉坐在地上,成一字形,腿两旁都码上砖。一撕就半天,疼得直喊。可是,父亲在旁边看着,非坚持不可,谁说情也不行。


父亲就是这样:对艺术、对练功,一丝不苟,严格要求。可惜我当时年轻,不能领会父亲的用意,常常不能自觉地苦练,以致我的基本功打得不那么瓷实。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今天我才明白“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道理。

我开始搭班唱戏的时候,父亲对我的要求就更严了,几乎每天都问我搭班后遇到什么问题,然后向我讲述他在科班时是怎样对待这些问题的。其中,讲得最多的就是:“什么‘活儿’,(角色)都要来,而且要把它演好。”父亲说:“我在科班的时候就是什么‘活儿’都来。要争取多上台。每上一次台,就多一次经验。每演一个‘活儿’就多学点儿本事。所以要什么‘活儿’都来,不要挑肥拣瘦。就是扮个龙套也要来。”

那时候,我觉得:有词儿、有身段的“活儿”,不论大小,多演能长本事。这龙套,在台上不过是戳着、站着,有什么意思?父亲看出我的心思,就很严肃地跟我说:“你可别小看了跑龙套。那同样是学能耐的好机会。”

接着,父亲就谈起他刚出科的时候,想观摩好角儿演戏的困难。当时父亲还没有条件掏钱买票看戏。可是为了学戏,他又迫切想看当时的好角儿演的戏。有一次余叔岩先生演《打棍出箱》,我父亲也演过这出戏,很想看看余先生是怎么演的。没钱买票,怎么办?他就带着一个干馒头,白天进了剧场不出来,躲在包厢里藏着。一直等到夜场开戏,就找个地方站着看演出。父亲说:“你看,想看好角儿演戏,多不容易。如果你能扮个龙套,站在台上,你就能学很多东西。不能就傻站着看热闹。要用心看,用心学。你是学老生的,比如说在《审头刺汤》里跑龙套,你就要学陆炳的念和唱,怎么演,怎么动作。你是学小花脸的,你就要学人家怎么演汤勤。这样,天长日久,就能学到很多东西。”

谈到这里,父亲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说起跑龙套的重要,父亲讲了这么一件事:“在早年,有个专门跑龙套的老前辈,叫百本莲。他是龙套头,跑了一辈子龙套。可是,凡是他跑过龙套的戏,他能背通本。不但会词儿,就连扮相、唱腔、身段、地位,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有些名角要想排一出比较生疏的戏,记不全,都要请他来说戏,跟他学。你看,人家这跑龙套的多有心胸。”经过父亲这么一说,我才明白为什么父亲一再强调“要什么‘活儿’都来”的道理。

父亲对我说:“‘活儿’不论大小,都要尽力把它来好,不泡汤,不敷衍。先说扮相,不管来龙套,来院子,首先要先剃头刮脸,脸上干干净净。然后要‘三白’:护领白、水袖白、靴底白。这样扮出来,一出台帘,观众就看着你精神。不论有词、没词,该怎么走就怎么走,该怎么站就怎么站。要站有站相,要坐有坐相。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养成习惯,将来演主要角色才能演好。不然,演小活儿吊儿郎当,习惯成自然,养成坏毛病,到演主要角色的时候也改不过来了。”

父亲提起他在科班演戏就是这样,不论什么活儿,都正正经经扮戏,规规矩矩演出,形成了惯。父亲说:“我在科班也经常跑龙套,演院子、旗牌等角色。在演《斩黄袍》苗顺、《临江会》诸葛亮的时候,按说这活儿没什么,戏不多。可我还是努力把他演好。仔细琢磨人物的扮相、念白、唱腔,找出演这个人物的俏头。结果,演出效果好,给观众留下了印象。所以,千万别小看小‘活儿’, 有些名演员的小活儿同样是一绝。比如侯喜瑞先生,他演《战宛城》的曹操,《取洛阳》的马武,当然都是以他为主的戏,人人称赞。就是他演的小‘活儿’,像《荒山泪》的杨得胜,《朱痕记》的李仁,都没多少戏,可是他都演得好,把人物演活了,很有光彩。谁再演这几个角色都得学侯派。程砚秋先生拍《荒山泪》电影,指名请他演杨得胜。”

今天回忆起父亲的这些教诲,真是金石良言。我后来能在舞台上演几个角色,完全是父亲教诲、督促的结果。(摘自《马连良艺术评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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