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金瓶梅》五十三:遊行遇雪,戲笑卜龜(中)

四位丫頭的到來,把賁四娘子高興得“天上落下來的一般”,四個丫頭本來也是沒有所謂的排行,奔四嫂自作主張給他們排了個名次,春梅排第一、迎春第二、玉簫第三、蘭香第四。接著就是殷勤地敬酒、喝酒,直到眾人聽說太太們要回家了才匆匆趕回家。

另一邊,玳安和陳女婿袖著許多花炮,帶著兩個排軍拿著兩個燈籠,來吳大妗子家中接吳月娘。吳月娘因李桂姐一事就已經對玳安有惱了,不甚搭理玳安。席間覺得身子冷,原來是外面下大雪了,就叫小廝回家取幾件皮襖來。這些小廝也是推諉能手,來安推玳安,玳安推琴童,琴童也不問清楚就回去了。吳月娘和眾太太當中,唯獨潘金蓮沒有皮襖,吳月娘身為西門府正室,有一套值幾十兩的皮襖很正常,孟玉樓是帶著死去丈夫的財產及自己的嫁妝嫁進西門府,當初出嫁之時她的姑姑和舅舅為了她的錢財也是爭破了頭,可見一件皮襖對她來說不成問題。李瓶兒更是不消說,帶著朝廷中花太監的遺產嫁入西門府,她的財產在西門府裡眾太太中也算是首富。而潘金蓮出身卑微,自小被幾經轉賣,淨身嫁進西門府,她就沒有皮襖,即使是二手的也沒有。不一會月娘想起潘金蓮沒有皮襖,於是說給一件當鋪收來的給潘金蓮穿。潘金蓮是窮,但是也有傲氣,自然是不同意了——當的皮襖,自然是舊的,穿起來跟其他太太比起來顯得寒磣,更何況,要是人家回來贖,豈不是更加尷尬了嗎?吳月娘再改口說這不是當的,是人家按六十兩價格直接賣的。這麼一說,潘金蓮也就不吱聲,當是默認同意了。可琴童早就回去拿了,這下子吳月娘對玳安的氣一下全撒出來,罵道:“作為一個奴才,叫都叫不動,只會調兵遣將,現在官大了,也會指使別人做事了,以後我都不敢叫你做事了。”

或許我們認為偷金子一事,早就塵埃落定了,小偷也找到了,打也打了,只是沒有按照預定的進行處罰。玳安當時想必也是看李桂姐是吳月娘的乾女兒,為了討好李桂姐,才叫畫童向吳月娘傳遞留下夏花兒的信息,自己送李桂姐回家,玳安的這一波操作雖說沒有惡意,但是卻讓吳月娘遷怒到自己。西門慶雖說對處理夏花兒這一件事不甚上心,因為這是屬於後宮中的人事事件,西門慶不會具體去管,所以夏花的去留應該由吳月娘來決定,正室的這個權威誰也不得挑戰,但是身為乾女兒的李桂姐卻強出一頭,越權把這件事給定了。可能她還沒有把自己從西門慶情人的身份中過渡到乾女兒的身份中。吳月娘大有一種被侵犯被背叛的感覺。

閒話《金瓶梅》五十三:遊行遇雪,戲笑卜龜(中)

玳安被吳月娘臭罵了一頓,只得悻悻冒著雪回家取皮襖。可憐的是琴童,先是回家取皮襖,被幾個丫頭使來喚去,一會家裡,一會賁四家裡,奔來跑去忙了好幾趟,勞而無功,還被丫頭們嘲諷笑罵。玳安雖然捱了罵,卻也還不忘與月娘房裡丫頭小玉偷情“無人處兩個就摟著咂舌親嘴”,也算是心理補償。這讓我們有些吃驚,他們倆是什麼時候好起來的,竟然已經到了親熱的地步了。兩人快樂地“挨著向火”,同之前書童與玉簫“燒起火盆”形成了鮮明對比,這似乎也在暗示兩人後面的美好結局。

一陣奔波,琴童和玳安終於是將皮襖送到吳月娘等人手中, “當下月娘與玉樓、瓶兒俱是貂鼠皮襖”,只有潘金蓮是一件二手貨,雖然百般的不願意,但“新新的皮襖兒,只是面前歇胸舊了些兒。到明日,從新換兩個遍地金歇胸,就好了。”況且也算“寬寬大大”,便暫時不言語了。吳月娘也就帶領著眾太太及小廝啟程回家,沿路陳敬濟放了許多花炮。到吳銀兒家巷子口,吳銀兒告辭,月娘吩咐玳安相送,陳敬濟也自告奮勇要去,獲得月娘允許,“那敬濟得不的一聲,同玳安一路送去了。”完全一副官宦子弟的浮浪氣質。

潘金蓮多嘴問了一句,原來說好是大家一起送吳銀兒回家,怎麼現在又不去了?吳月娘笑道:“那是唬你玩的,麗春院是什麼地方,你我這種身份的人怎麼好去?”潘金蓮又道:“像別人家的漢子在院裡,老婆尋來了會不會鬧成一鍋粥?”吳月娘也戲道:“等西門慶以後再去院裡,你去尋他試試看,看會不會有人把你當作院中女子拉了去。”這裡,吳月娘自認為剛為潘金蓮尋得一件皮襖,就同她熟絡了起來,竟然同她開起此般玩笑。二人表面上和睦,其實心底都在算計著對方,甚而兩人在精神世界及處世三觀之上相去甚遠,決裂只是時間問題。同時,此番調侃也可以看護吳月娘其實也是一個具有幽默感的人,並非如有的批評家那樣認為的是一本正經的偽善小人。吳月娘身上有時表現出的只是一些智識短缺,而非道德上的奸惡之徒。

兩人說笑間,不知不覺就到了喬大戶門口,硬被喬大戶娘子拉了進去,又是擺設酒果吃喝,另有兩個女兒彈唱。

至此,本回書的三場宴會——西門慶的宴會、賁四孃的宴會及吳大妗子家的宴會也就結束了。這一年的元宵節,作者用了特別多的筆墨來描繪,從節前西門家與喬大戶家結親,到李瓶兒的生日,再到正月十六的三場宴會,看似熱鬧的元宵節慶,在每個人一肚子酒氣升騰的時候,作者卻借一場雪,一段謾罵,一段冷侃結尾。本應熱鬧和諧的佳節,應配以豪放的煙火及火熱的盛典,作者卻加以冷雪冷雨,似乎響起了不和諧的音符。作者這樣刻意為之,卻藉以元宵節所在的冬季,又顯得很自然。作者似乎是在暗示如日中天的西門府,是佳節盛況之後冷清和衰敗。

正是:飲散黃昏人草草,醉容無語立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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