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我是不做夢的


易中天:我是不做夢的

易中天,廈門大學人文學院教授,《百家講壇》主講人,長期從事文學、藝術、美學、心理學、人類學、歷史學等多學科和跨學科研究,著有《易中天品三國》、《易中天中華史(1-12卷)》等。

中國人就沒做過夢。中國人不喜歡做夢,因為中國沒有做夢的傳統。

如果說傳統社會中國人有夢的話,那就是我在《品三國》中講到的三個夢:明君夢、清官夢和俠客夢。其實就連這三個夢,也不是我們通常意義上的夢想。

在西方的詞彙中,夢想往往指那些可以通過努力來實現的理想。比如美國黑人領袖馬丁。路德。金說的“我有一個夢想”,就基本實現了,或者開始實現了。相反,中國人說的夢,則往往是荒唐可笑的,比如“黃粱夢”;或者是不可能實現的,比如“做你的夢去吧”、“你就別做夢了”等等。前面說的三個夢,就其實是一種心理平衡和心理安慰。

我們民族和希臘民族不一樣。希臘民族的文化土壤就是希臘神話,所以西方文化傳統是植根於神話這樣的土壤裡的。我們中國的傳統,按照范文瀾先生的說法就是兩個:史官文化和巫官文化。北方主要是史官文化,南方主要是巫官文化。

巫官文化在中國文學經典中體現在《楚辭》,那已經到了極限了,那也不是夢,只是一種幻想。後來史官文化佔了壓倒性優勢。為什麼呢?中國文化有一種精神叫現實精神,非常注重現實,不現實的東西是不會去考慮的。長期以來,我們就沒有這種文化習慣,所以就不可能有你們設想的那種夢想。希臘是海洋民族,他們是有夢想的。而中國人只有現實,只有在現實實在無法忍受的情況下才開始做夢。它是在無可奈何的時候的一種欺騙和安慰。

注重現實是一個農業民族的必然傳統,因為農業生產是一個踏踏實實、精耕細作的過程。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而且,也可能辛苦一年,一場冰雹、自然災害,顆粒無收,容不得他去幻想,也沒有時間去想這些東西。

阻礙中國人做夢的因素還有教育。我們從幼兒園起就沒人教做夢。我們喜歡標準答案。一個喜歡標準答案的教育,哪裡會有夢想和幻想呢?是沒有想象力的。如果一個幼兒園的孩子把太陽畫成綠色的,肯定是不能通過,不能允許。連這樣一點想象都不允許,哪裡還能像馬丁。路德。金那樣說什麼“我有一個夢想”?

中國有一句成語,叫“痴人說夢”。這意思很清楚,就是隻有“痴人”,才會“說夢”。說夢的是痴人,做夢的當然也一樣。

1840年鴉片戰爭以後,因為西方的一些文化和理念傳進來,我們開始有了夢想。第一個就是強國夢,第二個是富民夢。但它是一種集體夢幻。它不具有個性,是集體的、民族的。大家做一樣的夢,還有什麼個性啊!中國的個人那時候也還是沒有夢想的,因為集體是壓倒個人的,集體利益高於個人利益,集體目標高於個人目標,集體夢想也高於個人夢想。這種情況到今天好了一些,多少有一點個體意識了吧。

我不知道今天的中國人到底有沒有夢想,反正我是不做夢的。我也是中國人,我也很現實,我只想著把每天的事情做完,做好。但我不反對別人做夢。而且我認為,只有當我們每個中國人都能夠自由自在做夢時,我們這個民族才真正有希望。

所以,我們至少得從不嘲笑別人做夢開始,哪怕這“夢”做得“不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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