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眼裡的魏晉風流

魯迅論魏晉風度

細心的研究者已經注意到,儘管時隔一千餘年,清末民初的確與漢末魏晉有著某種精神上的相似性和共通性,且不說兩個亂世的世風和士風,即便文風上都有著某種親緣關係。別的不說,至少民國初年不少鼎鼎大名的文人學者,都喜歡“魏晉風度”及“六朝文”。

尤其魯迅,更是如此。周作人稱“他可以說愛六朝文勝於秦漢文”,“他愛《楚辭》裡的屈原諸作,其次是嵇康和陶淵明,六朝人的文章,唐朝傳奇文,唐宋八大家不值得一看,‘桐城派’更不必提了”。孫伏園記劉半農贈送魯迅“託尼學說,魏晉文章”一聯,“當時的朋友都認為這副聯語很恰當,魯迅先生自己也不加反對”。

魯迅身上那種決不妥協、“一個都不寬恕”的鬥爭性格,與魏晉名士的清議派頗有相類之處。許壽裳曾說:“魯迅對於漢魏文章,素所愛誦,尤其稱許孔融和嵇康的文章……就因為魯迅的性質,嚴氣正性,寧願覆折,憎惡權勢,視若蔑如,皜皜焉堅貞如白玉,凜凜焉勁烈如秋霜,很有一部分和孔嵇二人相類似的緣故。

魯迅眼裡的魏晉風流

惟其如此,1927年9月間在廣州夏期學術演講會講時,魯迅才做了《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的演講,第一次把“魏晉風度”及文章與名士風流諸方面,做了沉著痛快的評述。今天看來,這篇演講稿算得上是才氣橫溢、不可多得的佳作,儘管其中難免有些“知識性錯誤”,終究瑕不掩瑜。

在這篇將近一萬字的文章中,魯迅談到了三個方面:

一、魏晉文章及其特點。概括下來就是八個字:清峻、通脫、華麗、壯大。

二、以“正始名士”何晏為祖師的服藥的風氣。

三、以“竹林名士”為代表的飲酒之風。

在談到曹丕時,魯迅說:“曹丕的一個時代可說是文學的自覺時代,或如近代所說,是為藝術而藝術的一派。”儘管這篇演講稿除了題目,正文中並沒有對“魏晉風度”做過具體的闡釋,但文中涉及了魏晉的文風、士風的方方面面,從曹氏父子講到建安七子,從空談和吃藥的“祖師”何晏講到飲酒之風的代表“竹林七賢”,認為魏晉名士所以“居喪無禮”“愛穿寬大的衣服”“脾氣壞”“好穿木屐”等等習氣,大抵都與吃藥和飲酒有關。

魯迅言下之意,魏晉的文章及名士們煽起的服藥和飲酒兩大風氣,就是“魏晉風度”的生動表現和展示。從此,“魏晉風度”便在中國文化人心中紮下了根,一批學者如宗白華、馮友蘭、王瑤、李澤厚等人,紛紛撰文,成為魏晉風度研究的後繼者。

魯迅眼裡的魏晉風流

(唐)孫位 《高逸圖》(《竹林七賢圖》)現藏上海博物館

在魯迅對“魏晉風度”的議論中,嵇康可算是一大核心。竊謂魯迅所以深敬嵇康,原因有三:

一是因其性格與“剛腸嫉惡,輕肆直言”“直性狹中”“遇事便發”(《與山巨源絕交書》)的嵇康非常相似,情感更易相通;

二是魯迅對於現實體制亦常不滿,對於綱常秩序終其一生皆常持懷疑與批判態度,這與嵇康“非湯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思想理路如出一轍,大抵絕不以“異端”為非類;

第三點未見有人提及,即嵇康雖出於譙郡銍縣,其祖上則世居會稽,而魯迅亦常以“會稽”自署,“越人”自居,又曾蒐集鄉邦古文獻,編成《會稽郡故書雜集》,其對鄉土感情深摯自不待言,故冥冥之中,魯迅乃視嵇康為鄉邦前賢也。有此三點,則魯迅何以會花費數年時間輯校《嵇康集》,也就不難體會了。

魯迅眼裡的魏晉風流

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中,魯迅多次提到嵇康。先說:“正始名士服藥,竹林名士飲酒。竹林的代表是嵇康和阮籍。但究竟竹林名士不純粹是喝酒,嵇康也兼服藥,而阮籍則是專喝酒的代表。但嵇康也飲酒,劉伶也是這裡面的一個。他們七人中差不多都反抗舊禮教的。這七人中,脾氣各有不同。嵇阮二人的脾氣都很大;阮籍老年時改得很好,嵇康就始終都是極壞的。”

說明:本文節選自劉強《研究史論》第六章“近現代的世說學”,復旦大學出版社2019年12月出版

劉強,字守中,別號有竹居主人。河南正陽人。復旦大學文學博士(2004)。現為同濟大學教授,詩學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導師,詩學研究集刊《原詩》主編。

央視百家講壇主講嘉賓。曾任臺灣東華大學客座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魏晉南北朝文學與文化、古典詩學、先秦諸子經典、筆記小說等。

已發表學術論文100餘篇,出版《世說新語會評》《有刺的書囊》《竹林七賢》《魏晉風流》《世說學引論》《有竹居新評世說新語》《清世說新語校注》《論語新識》《世說三昧》《古詩寫意》《穿越古典》等十餘種著作,主編著作多種。《論語新識》獲2016全國優秀古籍圖書獎普及讀物獎。主持國家社科後期資助項目《世說新語研究史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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