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枕有辭-品文化》之二:鉅鹿古城與北宋磁枕出世(1)

(一)鉅鹿古城發掘,磁器驚現於世

明清以降,曾經風行遼宋、金元幾百年的磁州窯及其赫赫有名的磁枕,卻因史料典籍的缺失、社會文化時尚的鉅變而掩沒於歷史的風塵中,早已不為後世所知。這種情形,直到二十世紀初期終於隨著淹沒八百多年的北宋鉅鹿故城的發現,得以時來運轉。

《枕枕有辭-品文化》之二:鉅鹿古城與北宋磁枕出世

圖1:日本出光美術館藏宋磁州窯白地黑剔花鵲紋葉形枕

鉅鹿,古稱鉅鹿。禹貢屬冀州,西周屬邢國,秦置鉅鹿郡,唐屬邢州九縣之一,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秦楚項章“鉅鹿之戰”、西漢王莽與劉秀之爭、東漢黃巾起義、明朝朱棣的“靖難之役”等都發生在此。民國至今為河北省邢臺下轄鉅鹿縣(其地理形勢及與邯鄲(磁州窯)之位置關係如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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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鉅鹿--邯鄲--磁州地理形勢

1918年河北大旱鉅鹿縣農民掘井取水澆地,偶然挖出的宋代瓷器等舊物流入古玩市場,古董商們聞風而至,高價收購,引發民眾瘋狂挖掘,大批精美的瓷器流失國外。由此引起知識界的極大重視,1920年和1921年天津博物院、北平歷史博物館分別對古城進行了調查、發掘和研究。其中,天津博物院對調查所得的瓷器及其文字、款識進行整理,撰寫並編印了《鉅鹿宋器叢錄-第一編 瓷器題字》(以下簡稱《叢錄》);北京歷史博物館將其發掘鉅鹿故城三明寺情況進行整理,在院刊上發表了《鉅鹿宋代故城發掘記略》。淹沒於北宋大觀二年的鉅鹿古城,由此被發現。相應被認定為北宋器物的瓷枕、梅瓶、尊、罐、缽、碗、盤、碟等諸多出土瓷器,不僅在所有出土文物中數量最多,更因其釉彩、裝飾技法完全不同於傳世汝官哥定鈞等宋代窯器而備受世人矚目。

那麼,這些別具一格的出土宋器究竟為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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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天津博物院編印《鉅鹿宋器叢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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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北京歷史博物館《發掘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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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北京歷史博物館發掘地鉅鹿縣三明寺妙嚴殿圖片

(二)領銜"磁州窯型",促成"窯系"之說

鉅鹿宋代故城出土諸般磁器、木尺、印刷雕板等珍貴器物,在境內外受到廣泛的關注和重視,梁啟超、王國維、胡道靜等就社會賢達、學者專家撰文稱許、考證研究;文化旗手魯訊也曾在其日記中記載"……購宋磁枕一個,已破碎而綴好者,價三元五角"。

尤其是對出土磁器的"熱捧“,還引起了人們對尋找這些瓷器窯口的熱情。一些嚴肅的中外學者開始關注對"鉅鹿瓷"研究,並結合文獻資料開展古瓷窯址調查。而一些外國在華投資開辦煤礦者在古董商的鼓動下,也投入到對河北、河南等地古瓷窯址的尋找和盜掘。由此,河北磁縣之東艾口、河南焦作之當陽峪、禹縣之扒村等一批古瓷窯址及瓷器得以發現。英國人R·L·赫勃遜首先認識到鉅鹿故城中出土的白色透明釉下施有化妝土的瓷器,應該就是中國明清古文獻中提到的磁州窯之“磁器”,而不是所謂"土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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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民國時期彭城窯場圖片

與此同時,我國著名陶瓷學家葉麟趾、陳萬里等先生通過一系列調查,先後發現了定窯、耀州窯和觀臺窯、冶子窯遺址,並分別調查了河北磁縣彭城窯、河南安陽鶴壁集窯、焦作當陽峪窯、山東博山窯、安徽蕭窯(白土窯)、江西吉州窯等一大批古瓷窯,僅發現的新窯址就達29處。這些調查不僅確認了白地黑花、黑剔花、白剔花、劃花、印花、三彩、紅綠彩等磁州窯的主要釉色和裝飾技法,而且指出了上述古窯施用化妝土這一共同特徵及在裝飾技法上的一致性。因此,R·L·赫勃遜等人在論文中首先使用了“磁州窯型”這一名稱,賦予了磁州窯概念上新的內涵:即把各地不同窯場燒造的具有"鉅鹿瓷"特徵的窯器,統一歸類為“磁州窯型"。正是在此認識基礎上,我國古陶瓷學者首先形成了以河北磁州窯(觀臺、冶子和臨水、彭城窯)為中心窯場,遍及大江南北、長城內外的最大的民窯體系一一"磁州窯系"之說,進而又以此為"範本",將宋代陶瓷燒造格局分類概括成"六大窯系",並寫進了中國陶瓷史。

在此需要指出的是,關於"磁器"和磁州窯之名稱,早在明洪武年曹昭的《格古要論》及明萬曆年間謝肇浙的《五雜俎》中已明確提出。一些文章所謂"鉅鹿瓷"出土後才由英國學者命名之說是完全錯誤的。

(三)磁枕決疑斷代,題字解困釋惑

鉅鹿宋代故城出土的磁枕,多發現於房舍和瓷器店內。天津博物院整理出版的《叢錄》記載:“……鉅鹿發現此物甚多,發現時有平置者,有立置者,可見當時於枕,用則平置,不用則立置之習慣。”“第一枕足底題‘崇寧二年新婿’六字及‘亞出’,其為館甥之器勿疑。昔時以瓷枕為殉葬之具,觀此可知其非矣。第二枕形式同,底題‘程三’兩大字,旁又有‘程小’兩小字,知為程氏父子寢具也。”

鉅鹿宋代故城出土的這些磁枕,不僅是中國古陶瓷考古史上首次發掘出土、且有準確地層年代及書有年號的北宋磁州窯磁枕,而且其枕底墨書題記還給今人提供了有關出土磁枕年代、使用功能,以及宋人生活婚嫁習俗、思想文化意識等多方面實物史料。如枕底墨書"崇寧二年"不僅是宋枕、而且是同時出土的其他磁器斷代決疑的客觀依據;而"新婿"二字則不僅明表磁枕具有"陪嫁"用途,同時說明宋時就有女子出嫁時孃家將磁器作"嫁妝"的習俗。《叢錄》所載磁州線描圖中還見有枕面刻書"長命枕"、"清淨道生"等語句,前者表明磁枕尚有"祈福"功能;而後者說明宋時"三教"融合情形下佛教禪宗影響之深遠。由此可見鉅鹿故城出土宋代磁枕的重大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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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鉅鹿出土白地黑剔花文字葉形磁枕線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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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8:鉅鹿出土白地黑剔花文字葉形枕

《叢錄》線描圖中記載出土磁器中另有一種白地黑繪竹節出筋長方形詩文枕,擬在下期分析鉅鹿出土磁枕之造型特徵和裝飾技法、並以此比對境內外博物館所藏磁枕時一併介紹,在此不再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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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鉅鹿出土白地黑繪詩文竹節出筋八角形磁枕線描圖

鉅鹿古城發現之時,正值民國建立不久,軍閥混戰,政局動盪,古城遺址及出土文物保護管理無人顧及。時任縣知事(縣長)丁惟棠還依仗職權,對民眾挖掘出土的瓷器巧取豪奪,然後再高價出手倒賣給外國古董商,他曾到邢臺將一方猊枕以8000大洋賣給美國商人,後被鉅鹿紳民聯名告到北京政府內務部,丁以重金賄賂高官,最後竟不了了之。在此情形下,無數珍寶瓷器流失海外,其中被販賣到日本的精品瓷器多達上萬件,不少被日本政府定為國寶級的"重要文化財",如兵庫白鶴美術館收藏的龍紋梅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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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0:日本兵庫白鶴美術館藏磁州窯白地黑剔花龍紋梅瓶

2020年1月18日~3月15日,由日本靜嘉堂文庫美術館主辦的"磁州窯與宋瓷:紀念鉅鹿遺址出土100週年"展覽,在東京都世田谷區岡本靜嘉堂文庫美術館舉行。以一家館藏磁器即撐起如此重要展覽,可以想見日本公私博物館收藏鉅鹿出土磁器數量之豐、品質之高。同時,也可以想見日本文博、收藏界對鉅鹿出土磁器的重視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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