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體書店向線上遷徙,只能為電商引流嗎?

疫情之下,實體書店無論大小,紛紛遭遇困境。面對門店客流驟減的現狀,轉戰線上似乎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3月9日,單向空間創始人許知遠開啟了他人生中的第二次視頻直播,他連線南京先鋒書店、杭州曉風書屋、重慶精典書店、廣州1200bookshop、海鹽烏托邦書店的創始人,與他們聊起書店的歷史與現狀。這場由單向空間聯合淘寶直播、薇婭共同發起的“保衛獨立書店”直播企劃,最後共吸引了14.5萬觀眾,總計售出近8000份書店盲袋,銷售額超70萬元。

实体书店向线上迁徙,只能为电商引流吗?

許知遠與南京先鋒書店創始人錢小華

然而,並不是每場線上活動都能有這樣的“成績”。甚至還有實體書店人說,無論線上活動做得如何,最後還是為電商平臺“引流”。

對各類實體書店而言,線上活動究竟意味著什麼?效果如何?是否有辦法可以提高它的有效性?這背後還有哪些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

向線上遷徙,但還不足以開闢另一條生命線

在“保衛獨立書店”直播企劃的第二天,《單讀》主編吳琦也來到單向空間的淘寶直播間,重點推薦了《下一次將是烈火》《致憤青》《大象席地而坐》《單讀 20 新新新青年》。當晚他推薦的書總共賣出約200本,其中由他翻譯的《下一次將是烈火》附帶簽名,賣出了50本。吳琦笑言,這個銷售轉換率已經“非常不錯”。

实体书店向线上迁徙,只能为电商引流吗?

3月10日,《單讀》主編吳琦在單向空間的淘寶直播間。

其實在3月9日之前,單向空間也嘗試過儲值優惠、社群秒殺等線上營銷,但“收效甚微”——每次推廣僅能帶來幾百元的收入,連值班店員一天的工資都不夠。

“疫情之下,大家都自身難保,首先考慮生存,然後再八仙過海。”

在吳琦看來,單向做線上,一方面源於創始人許知遠對時代新潮比較敏銳,持開放態度,所以執行節奏比較好;另一方面,也是迫於眼下的營業現實——即使門店開了,客流量也不復往昔。“沒有人來,這是最現實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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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向空間

在這樣的情況下,“轉戰線上”幾乎成了唯一的辦法。3月17日,許知遠在朋友圈裡發了一句:“在它的第15年,單向空間再度變形,向線上的遷徙。”

“我們做線上,除了帶貨,也希望打造出另一個內容輸出與分享的空間。”吳琦向澎湃新聞記者坦言,他們有關線上的嘗試不是最早最快的,去年就有出版社試水了。眼下單向的直播賣書比較熱鬧,但還遠遠達不到“足以開闢另一條生命線”的程度。“因為有老許在,有媒體基因在,單向做線上會有一些優勢。但現在就評估所謂的線上轉型,我覺得為時尚早。”

南京先鋒書店品牌運營負責人林樂知表示,線上活動的銷售轉化也因活動內容、活動力度有所差異。“銷售情況好的時候,比如單向直播,六家獨立書店一共賣出幾千份盲袋。不好的時候,基本就沒有反應。”

实体书店向线上迁徙,只能为电商引流吗?

杭州曉風書屋

杭州曉風書屋創始人朱鈺芳則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哪怕為直播做的盲袋銷量很好,曉風也還是虧本的。

“這次的疫情,讓杭州加快互聯網消費的習慣。但我們很清楚,許多媒體關注我們的直播是需要找到宣傳點。書店直播能不能帶來實際的效果,盈利的增長,不是大家最在意的。”她說,“我們沒有感覺不妥,畢竟互聯網像一個公海,讓我們瞭解到市場的廣泛。曉風的特點還是堅持線下實體。我們通過互聯網這個公海去做一些宣傳,最後還是為了讓更多人瞭解曉風,走進曉風,為未來展開更多線下的深度體驗做準備。”

線上活動再好,也只是為電商引流?

對於火熱的線上活動,亦有書店人發出了消極的聲音。

“徒增熱鬧。真正轉化過去的,都是電商的收益。”一位不願透露名字的書店人直言,目前的線上活動對實體書店而言還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對出版社是有幫助的,因為不管是什麼渠道,都是出版社的書賣出去了。但實體書店就不一定了。”

該書店人稱,他們門店在關停一個多月後也恢復了營業,但客流非常稀少。儘管書店也嘗試了線上活動,但效果最好時本店銷量不到10本。

实体书店向线上迁徙,只能为电商引流吗?

北京碼字人書店

“對書店而言,新開發的線上活動確實很難轉化為實際的銷售。”北京碼字人書店創始人李蘇皖向澎湃新聞記者坦言,目前書店的線上舉措,和銷售有關的主要有這麼幾類:開線上商店,比如微店、淘寶店、京東商城;在書店社群裡舉辦線上讀書會、分享會;嘗試新的外賣、音視頻平臺,比如美團、抖音等。

就圖書銷售轉換而言,李蘇皖認為最容易、最快速也是最有效的方式是第一種,但也分情況:“如果書店在疫情前就有做線上店,這段時間的生意說不定更好。如果是臨陣磨槍,那肯定還需要一個過程。”

以碼字人書店為例,書店之前也有微店,但只是註冊了,沒有投入太大的運營精力。在疫情爆發後,他們趕緊把這塊再做起來,也用了各種書單推薦、讀書打卡、同城配送、買贈、秒殺等促銷活動。“我們做了一個月,一開始是無人問津的,後來的第一單源於我們的一次線上讀書會,這才讓微店真正開張了。現在我們線上每天都有2至3個訂單。”

“至於美團、抖音這些,目前只能說是一個新方向的拓展。做起來很難,因為此前我們沒有任何基礎和粉絲,一上來就要求銷售轉換是不現實的。”李蘇皖感慨,“但不做也不行,要跟上,只能說為之後做準備吧。”

今年為全國實體書店率先“發聲”的,是由廣西師大出版社發起的書店“燃燈計劃”——邀請作者線上開講,並與各大書店社群同步共享語音內容,目前已做到第四期。澎湃新聞記者瞭解到,參與該計劃的220家書店裡,有的書店單期可以產生十幾本的銷量,有的書店則沒能發生任何銷售。

“在實體書店面臨困難的情況下,‘燃燈計劃’首先目標是為書店賦能。”該計劃策劃人、廣西師大出版社市場部營銷黎金飛說。為了保障參與書店的權益,“燃燈計劃”不插入任何電商平臺的引流鏈接,所有書店自行發佈各自渠道的購書信息,連嘉賓分享的書籍都不限於廣西師大社。

“營銷活動中,‘營’為經營,‘銷’為銷售,兩者是相輔相成的,會有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在他看來,十期“燃燈計劃”做下來,只要是用心經營的書店,都能在和讀者互動、線上活動運營水平方面有所提升。

做出特色,靠一批需要它的人在養活

對“實體店為電商做嫁衣”,李蘇皖認為在線下活動中一樣存在。“之前也出現過,我們把活動做得很好,讀者也參與了,但回頭就到線上買書。尤其最近電商的折扣像瘋了一樣,大家也沒辦法,因為誰的現金流都有問題。”

“也不能說,因為書店做線上,所以激發了‘為電商引流’。大家現在沒法兒做線下,所以一窩蜂做線上。包括電商,一再打折說明他們也面對很大的壓力。”她告訴澎湃新聞記者,作為實體書店,關鍵還是想怎麼做出自己的特色。

一般說來,最容易想到的莫過於作家簽名書,這類書可以和電商平臺上的圖書形成差異化。在這之外,李蘇皖還想著如何把讀者社群引到自己的網店。

今年3月,碼字人組織發起了線上聯動活動“星夜聯航”,計劃每月策劃4至8場統一主題的線上活動。星夜聯航”第一季主題為“女性·生長”,前兩場的嘉賓是作家文珍和詩人、畫家裡所。

“這兩場活動,全國50家參與書店每場共賣出70到100冊圖書,當然有些店主和讀者互動多,銷售情況比較好,有些店主還是比較傳統。就碼字人這邊,星夜活動大概能賣10冊左右,比起之前現場活動每場20到30冊,還是差了一些。”李蘇皖稱,但在現階段,這個數據算是讓人欣慰了,“本週六(3月21日)是第三場,嘉賓是新人詩人張靜雯,許多讀者還比較陌生,所以考驗的時刻來了。”

实体书店向线上迁徙,只能为电商引流吗?

碼字人書店圍繞詩集《未完:365首詩》,開發了“讀詩漂流瓶”的互動遊戲。

為了這場活動,碼字人圍繞張靜雯的詩集《未完:365首詩》,開發了“讀詩漂流瓶”的互動遊戲。遊戲規則是這樣的:“這本詩集的詩歌部分是第003-235頁,發來這其中的任意數字,回覆給你那個數字對應頁面的詩歌。如果遇到空白,則順延至之後頁碼遇到的第一首詩。如果你喜歡這首回覆給你的詩,請你朗讀它,並回復讀詩錄音給我們,將有可能獲選在3月21日的星夜直播中播放,並請詩人做出分享講解。所有入選的讀者將獲得詩集簽名本作為禮物。”

“目前各地讀者玩得很嗨。”李蘇皖笑言,一位讀者看到了詩集第102頁的詩《香樟花》,還告訴他們:“這讓人想起初戀,那個明晃晃的下午,兩個女孩在學校操場上等了2個小時,少年說睡過頭了。”

“每當看到讀者這樣的反饋,我們就覺得很驕傲。”李蘇皖表示,“每個書店都有自己相對固定的社群,群裡都是彼此比較認同的書友。書店自開網店裡的書儘管做不到和電商一樣低價,但也可以有折扣,最後差價或許就在幾塊錢,社群讀者不會太在意。關鍵還是書店能不能給到他們一種特別的、美好的體驗,願意為此買單的人最後就會留下來。”

蘇州慢書房創始人許濤的想法也和李蘇皖類似:對未來實體書店而言,私域流量才是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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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慢書房

在疫情時期,慢書房用起抖音,每天發佈“一分鐘推薦一本書”;上線了原創音頻“羊毛說書”;開了書店報名制網絡教室,組織起每人9.9元一次的“雲上慢沙龍”。

“從慢書房來說,做這些活動,主要是想與書友保持關係,讓他們知道慢書房還可以有不斷的活動和服務。通過這個增強書友粘性,然後才能有效吸引他們來書店消費。”

“換言之,慢書房做線上沙龍,賣出的並不一定是當天嘉賓的書,而是店裡其他有關書的服務。這是一個綜合效應。”許濤說,“為什麼我給沙龍定下9.9元的報名費?就是想做更有粘性的書友聚集。這部分書友,也是最忠實的慢書房支持者,也是會為閱讀服務下單的人群。我們要耕耘就在身邊的客戶,為他們提供閱讀服務。”

“今後,實體書店更多就是靠一批需要它的人在養活它吧。”李蘇皖如是說。

線上是否有效,恐怕還要“回到”書業價格規範

在疫情期間,南昌青苑書店同樣推出了多場線上書友會,邀請馮天瑜、羅新、楊天石、張國剛、卜鍵、梁鴻、邱華棟、姜鳴等著名學人和作家來做線上分享。但對於結果如何,青苑創始人萬國英並不樂觀。

实体书店向线上迁徙,只能为电商引流吗?

南昌青苑書店

“很多書店做線上,其實是倉促又無奈的選擇。對於 ‘定位是什麼,投入多少,疫情過了還要不要繼續’,大家都沒想清楚。”

在她看來,對實體書店而言,書業價格體系的規範才是真正的關鍵。“圖書市場是很大的,但目前沒有足夠的利潤支撐專業的書店人做好選書呈現。實體書店的流量並不少,但它的折扣永遠不如網上便宜。所以不管是開書單還是辦活動,大部分人記住了書名,回頭就上網買,最後都是給電商轉流了。”

以青苑書店為例,萬國英自信青苑選書、選嘉賓的眼光是獨到的,但是一旦公開書單或活動信息,有關書籍就會被電商折扣“秒殺”。“比如我們請羅新教授來講,羅新的書我們到貨是六折,網上永遠能比六折更低,所以無論我們怎麼做,都是很難的。”

她再舉例北京萬聖書園。“我有一個朋友要買萬聖書園榜單上的書,有幾本我這裡賣斷了,我就去找。結果我發現哪怕是學術類書籍,網上還是滿100減50。那麼像萬聖這樣的書店,他們所作的努力不能給自己帶來收益,他們怎麼生存呢?這是一個很殘酷的現實。”

萬國英也因此擔心,大家紛紛擁抱互聯網後,未來網上的圖書價格戰會愈演愈烈。“也有書店開了網店,問題不在於沒有人力精力,而在於沒有當當京東這麼大的體量及背後的資金支持。大部分開網店的書店都是虧錢的,沒辦法在折扣的基礎上再 ‘滿100減50’,也就是三四折的程度。但同時,書店人的選購專業性是電商平臺沒有的。電商就是實實在在的商業行為:有利潤的書我才推,沒利潤的書我不推。”

“那麼,圖書的品質如何保障?書業真正的價值體系在哪裡?”她一聲長嘆。

“因為單向空間業態的多元性和特殊性, ‘給電商引流’這個問題對單向是不存在的。”吳琦提及,單向不只是書店,也不只是出版方,它包含了實體書店、《單讀》、單選(原創設計品牌)、單談(沙龍品牌)等方方面面,“從商業邏輯上來說,單向空間的幾塊業務相互關聯、彼此支持,所以可以更自然、更靈活。”

即便如此,他也認為對書店和出版方而言,如果圖書定價不能在法律和市場規範上有所約束,其他任何玩法都沒法兒解決行業的根本問題。吳琦說,作為行業裡的一員,為圖書定價的規範性“怎麼呼籲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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