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洪烛走了,生命永远被定格在53岁,实际上,生命的最后2年,因中风严重,他什么也干不了,整天只能困在樊笼般的病床上,脑海里或许只有让人心寒的虚无与寂静。
2019年春天,我想去看他,但听说他已从北京转到老家南京养病去了。原以为他会康复,他的身体,他的热情,2010年到2016年间,给我的印象很好。但这个繁花盛开的3月,他还是走了,为这难说的命运,我感到难过,想起他写的一句诗:灰烬,应该算是最轻的废墟。
洪烛的离世,无疑给他的亲朋和读者造成悲哀,走的亲近的亲友一想起他人世最后度过的沉重的脑溢血时光,不竟要流下眼泪。
北漂前,我就知道洪烛,还有邱华栋,都是早年就博得了大名的人。但我北漂多年,直到2010年吧,才第一次见到洪烛的真面目。
记得那是在门头沟一家宾馆,在好友周拥军搞的一次诗歌活动中,他作为请来的嘉宾,给参加笔会的诗友们讲了一堂短课,大概是诗歌写作和鉴赏一类的。一个有自己观点的人,也勤奋,他给了我很好的印象,记得当时记了一些笔记(后来,搬家时弄丢了)。事后,来自全国各地的诗友,不少人排队和他合影。他长得并不威武,说话也不像他妙语连珠的诗,多半只是浅笑着,来者不拒。
也是那次,我们联系上了,对他写给我的电话、地址,心向往之,期待有机会到他的办公室坐坐——还在少年时,我读过太多中国文联出版社的好书,有朝一日能去那里作客,我梦寐以求。
2013年吧,真去了一次。之前,我给他寄过几次稿子,有诗有小说,但无一例外,他没有给我回信,只电话里谈过一次,很不客气,他打击了我的文学梦想,还说出版社也几乎不出新人的纯文学作品,“你不是关注我的书吗,其实我后来写的,很多都和文学无关,谋生不是风花雪月。”但他到底还是没能让我放下对文学的执念,那年秋天,我还是带着几篇稿子去见了他。
他的办公室在16层,那个下午,他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埋首一堆文稿中,漫不经心听我抱怨,臧否文坛人物,偶尔答几句腔。我们许多观点不同,但他态度依然和蔼,最后,在阴暗的长廊里握手告别。对我递上去的2篇稿子,他说有时间再看,但要我别抱太大希望,稿子或许给他的在主持《青年文学》杂志的朋友邱华栋更合适些。
那之后,我依然到处漂泊,尽管写作一直没有被我遗忘,但到底还是没有成为我一心想成为的人。而永远待在那个出版社的洪烛,好像也真的如他所说,他没有再往纯粹的诗人、作家之路越远越远,更愿意做的,是靠着早年积蓄的声名,写了一些没有激情的昙花一现的书——这不是他的错,“滚滚向钱”的时代和生活,把许多有才华者推向了这种尴尬的处境。这保险,一个我认识的作家曾告诉我,只有这样,你的生活才会真正有些好的眉目。
我并不了解洪烛生前的生活,但活在世间,他毕竟给后人留下了一些东西,哪怕几首诗——这已经足够,我想,谁说我的祖国没有荷马?生在屈原的祖国,他的一些诗在努力向屈原靠近,这是他对时光的一种挽留。
洪烛永生!
灰烬之歌
灰烬,应该算是最轻的废墟
一阵风就足以将其彻底摧毁
然而它尽可能地保持原来的姿态
屹立着,延长梦的期限
在灰烬面前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说实话,我也跟它一样:不愿醒来
一本书被焚毁,所有的页码
依然重叠,只不过颜色变黑
不要轻易地翻阅了,就让它静静地
躺在壁炉里,维持着尊严
其实灰烬是最怕冷的,其实灰烬
最容易伤心。所以你别碰它
我愿意采取灰烬的形式,赞美那场
消失了的火灾。我是火的遗孀
所有伟大的爱情都不过如此
只留下记忆,在漆黑的夜里,默默凭吊
手套
你忘掉我,就像天气暖和了
下意识地摘掉手套
塞进抽屉的手套,明明是两只
也一样感到孤单
更何况被抛到脑后的我呢?
握不到你的手了
看不见你的脸了
感受不到你的体温、你怕冷时的颤栗
甚至连你的影子也与我无关
才想起我也有影子啊
把它找回来,给自已做伴
天气暖和了,可我的心里
还是有点冷
形影相吊的手套,也无法互相安慰
它们还惦记着各自拥有过的小手呢
洪烛(1967.5—2020.3.18)原名王军,1967年生于南京,1979年进入南京梅园中学,1985年保送武汉大学,1989年去北京工作,曾任中国文联出版社文学编辑室主任,著有诗集《南方音乐》《你是一张旧照片》《我的西域》《仓央嘉措心史》《仓央嘉措情史》;长篇小说《两栖人》,散文集《我的灵魂穿着草鞋》《眉批天空》《浪漫的骑士》等四十多部。代表作有长诗《母亲》《屈原》《李白》《成吉思汗》《白蛇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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