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代,那時的詩——海子,海子

作者 / 周清湍


專欄 | 那個年代,那時的詩——海子,海子

作者介紹:周清湍,網名“雲水無居”,鄭州北大培文(鄭州市第二外國語學校)語文教師,學校信息化教學研究院院長。喜歡自由閱讀,希望在文字中尋找生活的意義,在閱讀中邂逅有趣的靈魂。秉承“人生如行雲流水永無居”的理念,做好自己,保持學習,探索更多可能。


那個年代,那時的詩


今天,我必須用一種嚴肅的態度,沉靜下心,寫下今天的文字,因為要寫的是那個年代,那時的詩。


文字寫到詩的時候,尤其是那個年代的詩的時候,文字便不能隨意,因為詩在我的心裡有不一樣的分量。在自己所寫的文字裡我一直把詩視為最私人化的文字,詩更多的是寫給自己看的,是給自己靈魂的一種安慰。散文次之,給自己,但也是可以給別人看。小說就是給別人看,戲劇(劇本)如果不給別人看簡直就是對不起自己。在這幾種文學體裁中自己最早喜歡,最早開始寫的正是詩,那時的我十二歲,正值初中,朦朦朧朧間,把一些情緒寫成不連貫的句子,當時天真的就把它作為詩。


真正開始有意識的讀詩可能要更靠後了。


那個時代——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文化傳媒還沒有如現在這麼豐富,有點精神上形而上追求的大多都希望做一個文藝青年,哪一個文藝青年不讀點詩呢?哪個讀點詩的文藝青年的摘抄本里會沒有朦朧派、先鋒派的詩歌?北島、舒婷、食指、海子、顧城……,或許還有汪國真和海峽那邊的余光中、席慕蓉等。


誰不曾在某一個日子大聲朗誦“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尋找光明。”誰不曾也桀驁的宣稱“告訴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縱使你腳下有一千名挑戰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那是一個怎樣的時代啊!青春四溢的激情都在某一個時刻化成了詩句。


而我也在那個時刻在心裡誕生了一個小小的夢想,“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和物質短暫的情人/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去建築祖國的語言/我甘願一切從頭開始/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我也願將牢底坐穿……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我選擇永恆的事業/我的事業 就是要成為太陽的一生……太陽是我的名字/太陽是我的一生/太陽的山頂埋葬 詩歌的屍體——千年王國和我騎著五千年鳳凰和名字叫‘馬’的龍——我必將失敗/但詩歌本身以太陽必將勝利”其實十二三歲的年紀真的懂得什麼?只是被這些文字,這些文字、這些節奏和這些節奏背後的情愫蠱惑,然後就在心裡種下了那個屬於詩歌的太陽,開始了“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旅程,慢慢的在太陽光芒和那樣的心雨滋潤下,心的荒野開始萌發了文學的草原。


一直執著的認為文字是屬於自己的,也夢想著有哪一個文字能夠成為鉛字發表在刊物上。最早希望的是小說,可是隨著年歲的增長,世事變遷,文藝青年逐漸成了屌絲的代名詞後,一切都遺忘了,卻不曾想,機緣讓自己認為最私密的詩卻最早登上了正式的出版刊物《星星》詩刊。


也許這就是“我必將失敗/但詩歌本身以太陽必將勝利”,而這句詩就來自海子。


農民的兒子


1964年的春天,原名査海生的海子誕生在安徽省一個貧窮的鄉村,和那個時代大多數孩子一樣放學回家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幫家裡幹活,那時候的幹活更多的是為了掙工分,並不會因為多幹什麼就能讓家裡大富大貴。


作為農民的兒子,又是來自貧窮農村的的海子,在那個年代裡,生活大多都離不開土地與耕作,這些都成為海子寫作的源泉與素材,自1985年《麥子熟了》之後,海子的詩歌和麥子、村莊有關的詩歌就有了《麥地》《五月的麥地》《麥地或遙遠》《麥地與詩人》,《村莊》《九首詩的村莊》《兩座村莊》等,這些在海子整個詩歌中分量並不算多的詩篇卻曾讓詩壇震動,讓海子有了“麥地詩人”、“麥地之子”的榮譽。


的確,村莊和麥地給了海子很多安慰。“村莊,在五穀豐盛的村莊,我安頓下來”——《村莊》


九首詩的村莊


秋夜美麗

使我舊情難忘

我坐在微溫的地上

陪伴糧食和水

九首過去的舊詩

像九座美麗的秋天下的村莊

使我舊情難忘

大地在耕種

一語不發,住在家鄉

像水滴、豐收或失敗

住在我心上


詩歌、村莊是詩人最好的安慰,在耕種的大地上,海子可以一語不發,只要住在家鄉。


兩座村莊


和平與情慾的村莊

詩的村莊

村莊母親曇花一現

村莊母親美麗絕倫

五月的麥地上 天鵝的村莊

沉默孤獨的村莊

一個在前一個在後

這就是普希金和我 誕生的地方

風吹在村莊

風吹在海子的村莊

風吹在村莊的風上

有一陣新鮮有一陣久遠

北方星光照耀南國星座

村莊母親懷抱中的普希金和我

閨女和魚群的詩人 安睡在雨滴中

是雨滴就會死亡!

夜裡風大 聽風吹在村莊

村莊靜座 象黑漆漆的財寶

兩座村莊隔河而睡

海子的村莊睡的更沉


兩個村莊,其實是詩人的兩種狀態在村莊的投射,海子是從村莊走出去的,從村莊走向了詩歌。詩人說“這就是普希金和我 誕生的地方”,村莊裡誕生了偉大的詩歌,而普希金是俄羅斯的太陽,在海子的語言體系裡太陽往往也是詩歌的榮耀。海子在這個村莊和普希金站在了一起,因為海子要做的也是詩歌裡的王。詩歌的村莊裡是榮耀的,現實的村莊沉默而孤寂,風吹過這樣的村莊,這是1987年的詩歌,海子正處於不太順意的狀態裡,這時的海子向詩歌尋找安慰,在沉迷中已經開始越走越遠。可以從海子的村莊中看出他的村莊睡了,睡的更沉。但不管如何村莊對於海子都是可以尋找到自己靈魂的地方,在與顧城談話中,海子曾經談到:“我熱愛村莊,村莊平靜、和諧,人與人之間是那麼的純樸”。


被稱為“麥子詩人”的海子,他的《麥地》是比較著名的作品之一,詩人向我們展示了一個和諧的鄉村,他熱烈地愛著生養他性命的麥地,深情地描述辛苦勞作的父親,折射中國千千萬萬的農民的形象,樸實無華,卻無不展現了作為農民的兒子對家鄉、對麥子、對親人的深情。


麥地


吃麥子長大的

在月亮下端著大碗

碗內的月亮

和麥子

一直沒有聲響


和你倆不一樣

在歌頌麥地時

我要歌頌月亮


月亮下

連夜種麥的父親

身上像流動金子

月亮下

有十二隻鳥

飛過麥田

有的銜起一顆麥粒

有的則迎風起舞,矢口否認。


看麥子時我睡在地裡

月亮照我如照一口井

家鄉的風

家鄉的雲

收聚翅膀

睡在我的雙肩


麥浪——

天堂的桌子

擺在田野上

一塊麥地。


收割季節

麥浪和月光

洗著快鐮刀。


月亮知道我

有時比泥土還要累

而羞澀的情人

眼前晃動著

麥秸。


我們是麥地的心上人

收麥這天我和仇人

握手言和

我們一起幹完活

合上眼睛,命中註定的一切

此刻我們心滿意足地接受。

妻子們興奮地

不停用白圍裙

擦手。


這時正當月光普照大地。

我們各自領著

尼羅河,巴比倫或黃河

的孩子 在河流兩岸

在群蜂飛舞的島嶼或平原

洗了手

準備吃飯。


就讓我這樣把你們包括進來吧

讓我這樣說

月亮並不憂傷

月亮下

一共有兩個人

窮人和富人

紐約和耶路撒冷

還有我

我們三個人

一同夢到了城市外面的麥地

白楊樹圍住的

健康的麥地

健康的麥子

養我性命的麥子!


“吃著麥子長大的”不就是作者嗎?同時不也是每一個從鄉村走出的孩子嗎?在那個年代作為農民的兒子,大多數都會有這樣記憶吧,將麥子收割後一車車的運到“場”裡,然後在月光下或看守麥子,或給麥子脫粒“打麥場”,月亮和麥子也就成了童年記憶裡很重要的部分。


記得自己小時候經常喜歡在這樣的節日裡嬉戲,在當時電在鄉村還算奢侈的年代,每到這個節日,村莊會用瓦數很大的燈將堆滿了麥垛的“場”照亮,在脫粒機的轟鳴中小夥們或者有模有樣的跟大人一起“打麥子”,或者在迷宮一樣的麥垛間捉迷藏,月亮和麥是村莊不可分割的意象。


我不確切的知道海子那時的情況,也許在海子童年麥場裡連燈光也沒有吧,那麼月亮就更加親近。“在歌頌麥地時/我要歌頌月亮”。月亮下有辛勤勞作的父親,有耕種的希望。或許海子也與我一樣,在某個月夜睡在看麥子的晚上,家鄉那柔和的風,淡淡的雲都收攏在身上。


麥子在那個年代就是一種媒介,收穫的季節裡,那種相互幫忙是農村的常態。在緊張的收穫季節,幾乎每一家的麥地都是靠手工收割,沒有協作而收完麥子幾乎不可想象。“收麥這天我和仇人/握手言和/我們一起幹完活/合上眼睛,命中註定的一切/此刻我們心滿意足地接受。/妻子們興奮地/不停用白圍裙/擦手。”這種基於土地的協作,千百年來幾乎貫穿了作為農耕民族歷史,成為農耕者的血脈,農村的和諧,傳統鄉村的自治、秩序幾乎就來源與此。


海子的視野也隨著這月光將投向了農耕文明,在他的筆下,尼羅河、巴比倫、黃河的孩子都在農耕文明帶來的這種生活方式下“洗了手/準備吃飯”,享受這豐收的喜悅。在那個溫飽還未曾解決的年代,吃飯,尤其是豐收後的吃飯,其意義早已超過了吃飯本身。“就讓我這樣把你們包括進來吧”,海子把所有“吃麥子”的人都統一在一起“一同夢到了城市外面的麥地”。

麥地之於海子,就是他難以割捨的精神家園。


北大誕生了海子


據同學回憶,海子並沒有在上學期間顯示出特別的天才,更沒有顯現什麼文學天才的事件,他只不過是年齡最小,個頭最小,性格內向,平時不多說話,人也單純,不大引入注意的學習最好的學生。


也許在我們的體系裡,大凡有點作為的人我們總愛在他的童年找一點異象吧。對海子而言,可以追溯的也許只有海子5歲時,在當地舉行的背誦毛主席語錄大會上,一口氣背誦48條語錄這樣的美談了。再有就是15歲考上了中國最頂尖的學府——北京大學法律系。在燎原所寫的《海子評傳》中記載了海子中學同學何發貴對海子的看法:


海子此後在全國有了那麼大影響……能與原來相差無幾的同學突然拉開那麼大的差距,我想主要是因為北京大學的那種氛圍,他在北京所讀到的那麼多的書,接受的那麼多的新的文化信息,都是我們在安慶上大學時所不能比的。


燎原對此有了感慨說:看來人和人在上大學進入不同學校時拉開的那一步,以後不但不會縮小,相反只會越拉越大。


應該說這個是對現在也很有警醒意義的。


如果說農村誕生了査海生,那海子無疑應該誕生在北大這個新文化與新詩的發源地。


1979年初秋,15歲的農民的兒子査海生踏上了北去的列車,中國詩壇開始生在出一個傑出的詩人——海子。


農民查振全、操採菊夫婦卻漸漸失去了他們的兒子。


據燎原《海子評傳》記載,當年海子是在理科班,當時學校考慮升學平衡將海子調整到了文科班,高考報考時他的小叔建議他報考上海復旦大學新聞系,但學校讓他報考了北京大學法律系,作為聽話的好學生査海生都沒有提出異議。作為父親的查振全現在是頗為後悔的,如果當年堅持不上文科,或者當年考的是上海復旦也許海子就不會走這條路了。其實這隻能是老人的一廂情願罷了,命運有時候就是這樣不可捉摸,就算海子沒有去北大未必就不會寫詩,未必不會對神秘主義充滿興趣,因為海子固然從北大更便捷的獲取了精神資源,但更多的還是來源於他的閱讀。


“海子自小個性強,孤僻,但為人斯文,從不和村裡的孩子混在一起打打鬧鬧的瘋。但他是孩子王(這對海子來說是一個重要的詞),小孩子們都整天圍著他轉。因為他讀小學時就開始講小說,會講三國、西遊和好多長小說。……借別人的。什麼地方有書他就往什麼地方跑。看完以後又趕快還給人家,這樣好再跟人家借。”

——燎原《海子評傳》


從海子藏書看,他的書也是豐富的,在拮据的生活中海子大約購置了兩千多冊圖書雜誌,其藏書品類十分駁雜,文化、哲學、文學還有《大眾電影》《國外社會科學》《世界宗教研究》《中醫學基礎》,以及對其後來產生很大影響的《藏傳佛教史略》《西藏源流記》等等諸多西藏人文歷史地理和藏傳佛教、藏密氣功等五花八門的書籍畫冊等等。當海子來到北大,面對北大圖書館豐富的藏書時,他的閱讀恐怕是不可估量的,這些都成為了海子詩歌的營養。《給卡夫卡——囚徒核桃的雙腳》《莫扎特在中說》《梭羅這人有腦子》《給托爾斯泰》《詩人葉賽寧》《盲目——給維特根施坦》《給薩福》《死亡之詩——給梵高的小敘事:自殺過程》《公爵的私生女——給波特萊爾》《馬雅可夫斯基自傳》《不幸——給荷爾德林》《尼采,你使我想起悲傷的熱帶》等等,等等。這裡涉及的哲學家、詩人、數理學家、音樂家,流派、思想不一而足。


北大不僅給了年輕的海子思想,更給了海子在詩歌上的啟蒙與友誼,駱一禾、西川、海子三人的情義因北大,因詩歌聚在了一起。駱一禾1979年和海子同時進入北大,而西川則在1981年進入北大,1983年海子開始給給北大中文系《啟明星》投稿,此時海子19歲,駱一禾22歲,西川20歲,這是多麼青春的年級啊,詩歌就是需要青春!


作為詩人,駱一禾、西川要早於海子,駱一禾作為《十月》的編輯,加上年長的關係,駱一禾不僅是海子生前重要的推介者,更在感情上視海子為“傻弟弟”。而海子對這位兄長也充滿了感激與信任,在他的遺書中交代將自己的詩稿交給《十月》的駱一禾,作為海子最珍視的詩歌,這份託付就可見駱一禾在海子心中的地位。這份友誼讓他們兩個視為互相為對方而生的詩歌的生命,也許因為這樣,作為兄長的駱一禾在海子去世65天后的1989年5月31日,在為海子的價值而奔走中,因腦出血追隨他的“傻弟弟”而去。


而這之後有關海子在責任基本就都由西川接任了,西川在海子與駱一禾先後逝去以後完成了海子遺稿的收集、整理以及編輯出版工作,並儘可能的關照遠在安徽的海子一家。這份始於北大,始於詩歌的友誼,也算是海子這短暫一生的財富。原北大副校長、國學大師季羨林說:“人是社會的動物。一個人在社會中不可能沒有朋友。任何人的一生都是一場搏鬥,在這一場搏鬥中,如果沒有朋友,則形單影隻,鮮有不失敗者。如果有了朋友,則眾志成城,鮮有不勝利者。”

海子在北大無疑是幸福的,除了有書、有詩,還有難得的摯友。


孤獨的昌平


孤獨是一隻魚筐

是魚筐中的泉水

放在泉水中

孤獨是泉水中睡著的鹿王

夢見的獵鹿人

就是那用魚筐提水的人

以及其他的孤獨

是柏木之舟中的兩個兒子

和所有的女兒,圍著詩經桑麻沅湘木葉

在愛情中失敗

他們是魚筐中的火苗

沉到水底

拉到岸上還是一隻魚筐

孤獨不可言說

——《海子的詩·在昌平的的孤獨》


1983年夏,19歲的海子從北大畢業,來到了中國政法大學新校區昌平,成為了中國政法大學新校中一名最年輕的教師。寫於昌平的這份孤獨當然並不是海子在昌平的全部,因為昌平作為海子職業的起點,至少給這從農村出來的海子有了回報家庭的可能,但這份回報並不能徹底改變家庭的貧窮。80年代,作為教師,哪怕是大學教師,其工資都是極其微薄的。海子給家人寄去了工資外,他還要買書,省下的已然不多,所以海子在物質上是貧窮的。正如他的詩歌那樣“我要做物質短暫的情人”,在這期間海子迎來了他的愛情,而愛情最終都無疾而終,據說在一定程度上和貧窮有關。


海子有過女朋友,但從沒有帶女朋友回來過。那女孩兒的家是城市的,我們家是農村的,女孩兒的孃老子不同意,主要是嫌我們家裡窮。

——燎原《海子評傳》


以上是海子母親的話。在詩歌裡也有類似的影子:“我對你說/你的母親不像我的母親/在月光照耀下/你的母親是櫻桃/我的母親是血淚”(《太陽和野花——給AP》)。海子的母親與“你”的母親是不一樣的,一個是櫻桃,而另一個卻是在農村艱辛生活中飽含了血淚。


海子小夜曲


以前的夜裡我們靜靜地坐著

我們雙膝如木

我們支起了耳朵

我們聽得見平原上的水和詩歌

這是我們自己的平原、夜晚和詩歌

如今只剩下我一個

只有我一個雙膝如木

只有我一個支起了耳朵

只有我一個聽得見平原上的水

詩歌中的水

在這個下雨的夜晚

如今只剩下我一個

為你寫著詩歌

這是我們共同的平原和水

這是我們共同的夜晚和詩歌

是誰這麼說過 海子

要走了 要到處看看

我們曾在這兒坐過


這首《海子小夜曲》以委婉的筆觸寫下來對那段愛戀的回憶,愛情的失意固然對海子有很大的打擊,但並沒有真正擊垮海子,真正的孤獨可能來源與昌平相對與詩歌隔離的環境吧。中國政法大學不像北大那樣有明顯的詩歌的氛圍,海子在中國政法大學任教期間也開始了自己的遠行,他到過四川、青藏,尤其是不止一次去過西藏。或許青海、西藏那獨特的文化觸發了海子,海子對神秘主義的東西,對氣功開始了追迷,其實這種追迷何嘗不是孤獨的一種象徵,現實的孤獨會讓人對精神境界探索更為著迷,如果再有了神秘主義的魅惑,讓精神陷入的一種不可言說的境地。


遠方


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

遙遠的青稞地

除了青稞 一無所有

更遠的地方 更加孤獨

遠方啊 除了遙遠 一無所有

這時 石頭

飛到我身邊

石頭 長出 血

石頭 長出 七姐妹。

站在一片荒蕪的草原上

那時我在遠方

那時我自由而貧窮。

這些不能觸摸的 姐妹

這些不能觸摸的 血

這些不能觸摸的 遠方的幸福

遠方的幸福是 多少痛苦


詩人海子痴迷於西藏文化,這是1988年寫於拉薩的一首,一個曾經“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的海子在此刻已經說“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在更遠的地方不但找不到安慰,找不到自己“永恆的事業”,反倒“更加孤獨”。這些詩充分表現了作為詩人不被理解的苦悶。海子是以詩為生命的,偏偏他的詩沒有給生前的海子帶來榮耀。當時文壇對先鋒詩人採取了選擇性關閉,發表詩歌成了像海子這樣當時還沒有獲得詩歌話語權的一件困難的事情,1984年海子先後自費打印了自己的詩集,如果海子不被打壓,獲得詩壇上的回應或許就不會有這麼多孤獨,或許也不會過分的沉溺在神秘,氣功。


春天,十個海子


春天誕生的海子,對春天或者有一種獨特的感情吧,在生命的最後海子寫下了《春天,十個海子》:


春天,十個海子全都復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這一野蠻而悲傷的海子

你這麼長久地沉睡到底是為了什麼?


春天,十個海子低低地怒吼

圍著你和我跳舞、唱歌

扯亂你的黑頭髮,騎上你飛奔而去,塵土飛揚

你被劈開的疼痛在大地瀰漫


在春天,野蠻而復仇的海子

就剩這一個,最後一個

這是黑夜的兒子,沉浸於冬天,傾心死亡

不能自拔,熱愛著空虛而寒冷的鄉村


那裡的穀物高高堆起,遮住了窗子

它們一半用於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

一半用於農業,他們自己繁殖

大風從東吹到西,從北刮到南,無視黑夜和黎明

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麼意思


1989.3.14.凌晨3點--4點


“春天,十個海子全都復活”十個海子,全都復活的海子,在海子的詩歌裡一個不能忽略的意象就是太陽,在《阿爾的太陽——給我的瘦哥哥》的序裡海子寫道“一切我所向著自然創作的,是栗子,從火中取出來的。啊,那些不信任太陽的人是背棄了神的人。”而作為海子“最重”的作品就是《太陽七部書》的長詩。而“十個海子”以及“就剩這一個,最後一個”讓人無法不聯想到中國傳統神話“后羿射日”裡天空原有十個太陽,最後只剩一個。十個海子的復活,也許是海子最熱烈的表述,哪怕在生命最後的時刻,他依然有一種衝動,以詩歌的名義去實現自己生命的意義,海子懷著熱情卻又暗含無奈,就如他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餵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表面看這是一首溫暖的詩歌“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但這裡有一個時態,“從明天”,那麼今天呢?“我”是不關心“糧食和蔬菜”的,海子沒有活在世俗的世界。同樣“從明天起”“告訴每一親人”甚至“每一個人”“我的幸福”,可是今天呢?“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海子在人生的最後,終於在詩歌裡表達了願意做一個世俗上的正常人,不再孤獨,走出自己,和親人,和陌生人交往,懷著一種憧憬,“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但實際呢?結尾鮮明的對比,當他祝福完所有人後“我只願”依舊暴露了他的孤獨。現實中的海子的住所,中國政法大學的宿舍那個房間給人的感覺就是“太整潔、太空曠”,缺少過日子那種煙火氣。


最終在那個春天,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關海子臥軌自殺,結束了自己短暫的生命,此刻他身邊帶著四本書:《新舊約全書》、梭羅的《瓦爾登湖》、海雅達爾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說選》。

他的遺書中寫著:“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


後 記


在這個三月,謹以此文紀念海子,也紀念自己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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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 | 那個年代,那時的詩——海子,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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