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受戒》说起,浅谈小说的氛围营造和文风契合

我的一个朋友受汪曾祺的影响特别深,意图用《受戒》的手法去写一个“救赎”主题的故事(拐卖妇女)。我个人觉得是不合适的。


从《受戒》说起,浅谈小说的氛围营造和文风契合

我看写过很多《受戒》的书评,全是从社会学的角度去附会,进而强行解释,比如说《从小说受戒看旧社会女子理想的爱情观》,这纯属是胡扯了。很少有人注意到作者的最后一句话: 一九八○年八月十二日,写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

------这个“梦”字可以说明这篇小说风格的源泉:如梦似幻、氤氲缭绕,它是一副流动起来的山水画,它是只有在梦中才能出现的晶莹剔透的童话。从小说中人物和情节的极简设置来说,那种纯净感和童话是没有区别的。这就决定了作者的用笔是非常写意的,很少用工笔去直面描写人物的心理--实际上整篇小说完全没有正面的心理的描写。同时,梦境和童话的氛围,也让整篇小说完全没有很强烈的情感波动:一切如一个梦一样,美极了,但又含混不清。

很显然,拐卖妇女,然后自我救赎这样的主题,她的矛盾全部来自精神层面欲望和良知的交锋,你不可能不描写主角的心理,和激烈的思想斗争。---一旦进入到强烈的情绪波动,如梦似幻的感觉就没有了。


从《受戒》说起,浅谈小说的氛围营造和文风契合

受戒从庵赵庄开始写起,救赎从马家寺开始写起,看起来差不多。但实际作用是有很大差别的。我们说写小说首先是氛围营造,这种氛围营造除了奠定小说的情感基调外,还需要构建小说的边界:即小说里的人物/情节,仅仅在小说营造边界之内能够逻辑自恰就可以了,不需要和现实完全对应。受戒的男主是一个小和尚,所以它开篇就进入主题,直接写这个地方盛产和尚。这些和尚抽烟、打牌、算账,可以结婚,多才多艺,长得俊俏还很受大姑娘小媳妇的欢迎。人畜无害,还有点小可爱。 这就为后面明子和英子的故事奠定了基调。实际上在现实中这种和尚是不存在的。这就是小说构建的边界和氛围---一个纯之又纯的梦。----说句促狭的话,小说救赎主要情节是拐卖妇女,开篇营造的应该是一个光村:)。-----女人来之不易,男人性饥渴已经到了在善恶的边缘游走的地步。

但盲目的仿写受戒的开头,营造了一个淳朴良善的西部乡村,也可以说写了很多和正题无关的东西。--并且因为刻意模仿受戒那种世外桃源风,导致无法扭转到黑暗、恶的氛围。----很显然,救赎的本质是一个向善的主题,它的起点是恶。人在善恶的边缘游走,过线以后,再走回来。孕育这种人性的环境,应该是黑暗混乱的,例如电影救赎中哥伦比亚的黑人区。


假如抛弃汪曾祺的风格,仍然写“救赎”的主题。我会直接从得到哑女暗示(被拐卖)的情节开始,然后就开始施恶(一步走错)。然后后面的情节,可以写两人的相处(理解)、李老三心里的转(救赎)。当然这就是悬疑、暗黑的风格了。


当然也可以用受戒的风格来写,但主题和基调就要变一变。就不能是救赎,直接写“离婚”好了。村民们都是善良的,明白事理的。虽然捡到一个媳妇不容易(李老三直接捡到)。但知道人家是结过婚的,想了很久,还是放这个女人回去了。女人知恩图报,又给李老三介绍了一个。:):)。 一个善良淳朴的,与世隔绝的乡村故事。用汪曾祺的那种笔法去写,没有强烈的情感、善恶冲突,用文字去写意一副山水画。这个主题就不是救赎,是良善、明理。区别在于:一个是内心之恶(拐卖),一个是无心之错(捡到)。


我们说文风要和主题、情感相契合,就是说这个方面吧。山水画有山水画的文风,寒夜死光有寒夜死光的文风。没有最好的文风,只有最适合的文风。比如说阿城的棋王,有一段时间被称为“寻根文学”,说是寻找到汉语的根。实际上那种极简的句子,恰好契合了小说大道至简的主题,达到了相互成就的效果。用来写别的题材,并不见得就合适。

就像王尔德是伟大的,狄更斯也是伟大,但我们不能用快乐王子的笔法去写雾都孤儿。


从《受戒》说起,浅谈小说的氛围营造和文风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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