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六年政变,实质是日本政坛派系整合,藉此初创大久保利通体制

前言

明治六年,日本政府内部围绕征韩论进行辩论,由于政见不同且无法调和的矛盾冲突,最终引发军政两界大动荡,后续爆发西南战争,最后甚至演变为日本自由民权运动的起点。

对新生的明治政权而言,这是一次巨大的执政挑战,政变对社会造成了巨大动荡;但处于向近代化转变中关键节点的日本,借此矛盾爆发点消除了内部分歧,完成了社会变革方向的统一。因此也可以说此次政变既是政治危机,又是日本彻底走向近代化的催化剂。

那么这场影响了日本近代化历程的政变,其爆发原因难道仅仅是由于政府内部因征韩论引发的分歧吗?很显然,政见的分歧并不足以达到引发政变的程度。对于面临内忧外患励志变法求强的日本而言,谋求国内稳定、加快近代化无疑是首要奋斗目标,政局动荡显然与国家根本利益不相符。征韩论的政见分歧只是矛盾的爆发点,要寻找此次政变的根本原因,我们关注的焦点应该在这次政变为日本带来了哪些变化,为什么会有这些变化,我想透过这些变化我们才能明了这场政变的根本原因。

明治六年政变,实质是日本政坛派系整合,藉此初创大久保利通体制

一、西乡隆盛进京记:派系斗争中不断寻求政治平衡的政府抉择

政变,其实质是政府内部权力结构的变化。因此我们可以简单的把政变理解为围绕着政府权力的斗争。那么我们先来看看明治六年政变前日本明治政府的政治格局。

众所周知,日本明治政府是通过变法派通过倒幕运动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建立的,在倒幕运动中,明治天皇是依赖于地方大名的拥戴才得以从德川幕府手中夺取国家权力。因此明治政府的根基是地方藩佐大名和支持天皇的公卿华族。在倒幕运动成功、明治政府取得国家政权后,土藩公卿联盟的内部矛盾开始逐渐暴露。矛盾焦点便在于政府主导权的争夺,其中又掺杂着复杂的藩属派系关系。

明治政权初创,便已经历“三职七科”、“二官六省”数次政治体制变革,政体变动是明治政府内部矛盾关系发展的外在表现,其实质是对政治权力这个大蛋糕的分配调整。至明治六年,政府内部矛盾关系逐渐趋于简单,但也是矛盾更尖锐化的表现,具体表现为政权成立之初掺杂着藩属地域联盟的政治权力争夺逐渐剔除掉其中的地域人际关系成分,即由“藩属集团地域斗争形势”转向“以领袖为中心的人际派系斗争”。

简而言之,如同中国历史上唐代出现过的政治局面,唐初朝堂上的政权势力是以关陇士族、山东士族等这种带有明显地域性色彩名词命名的,随着权力洗牌,到了中后期成为以某一核心领袖为中心的派系倾轧,如最著名的牛李党争。彼时明治政府内部的权力斗争也发生了如此变化。明治政府在成立的六年间,其内部划分完成了藩属集团向人际派系的过渡。

明治六年这场政变的主角是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和木户孝允。我们向前追溯,西乡隆盛是在明治四年抵达东京逐步进入权力中心的,那么是什么原因使我们本文的主角之一登上政治舞台的呢?我们继续向前寻找历史真相。西乡未进京前,明治政府内部主导权掌握在以大久保利通与木户孝允两人为首的派系手中(下文简称大久保派、木户派)。当时政府中主要掌权人物大多属于上述两大派系,如我们历史教科书中出现的日本出使欧美使团的领队、在日本近代化进程中举足轻重的大佬岩仓具视便亲近于大久保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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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大派系围绕政治权力的斗争虽然在诸省中均有体现,但主战场则是在掌握有国家财政大权的大藏省。两大派系为争夺财政控制权彼此摩拳擦掌。由于木户派人员众多实力占优,大藏省最终落入木户派大隈重信手中,而更巧合的是大隈重信还是民部大辅(一把手),于是政权财权全都落入木户派手中。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在派系林立的政局中,势力膨胀的木户派自然成为众矢之的。

明治政府也意识到了木户派势力过大的政治隐患,想要借调外部力量谋求政府内部的派系平衡;而此时恰好正处于推行废藩置县加强中央集权的紧要关头,政府急需加强军备。出于以上两点考量,军事才能卓越又极具政治威望的西乡隆盛进入明治政府的视线,但西乡隆盛此时对入京丝毫不感兴趣。政府内部反木户派进而寻求分化木户派权力——将大藏省和民部权力分离。

政治嗅觉敏锐的木户察觉到了反木户派成为政府内部的主流,因此首次高调提出征韩论,企图转移内部矛盾。在政治圈子混的人哪个不是人精,木户的小九九被看穿打断,征韩论遭到激烈反对,大藏省和民部省最终分离,此事木户派在政治斗争中落于下风。

政权转移到大久保派手中,大久保利通趁势谋划政治改革加强中央集权。此时木户派虽然势力大为削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久保依然不敢小觑,在推行自己的政治构想前,大久保与木户实行会谈,将政府权力再次划分——剥离出工部省交由木户派管理,释放出了足够的诚意,木户因此答应不在其政治行动中搞小动作。

而在大久保加强中央集权的构想中,废藩置县是极为重要的一步,必须有足够的武力保障,想要顺利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就必须将日本军界大佬西乡隆盛拉入政府;西乡隆盛与大久保政见素来不合,西乡隆盛进入政府必然能对大久保形成掣肘,木户因此也同意将西乡拉入政府。各怀心思的政治派系在西乡隆盛进入权力中心这件事上达成共识。本文的三大主角之一西乡就这么机缘巧合的进了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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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政治舞台中心的西乡隆盛:获得权力的代价是陷入政治危局

利用西乡的威望,大久保利通开始推行自己的废藩置县政治抱负。可是协助大久保完成三藩献兵的西乡总要在京城找个事儿做,如何安置西乡隆盛成为大久保需要考虑的大事。大久保首先询问了西乡隆盛对当前的政治看法,西乡隆盛的观点是建立政府核心,保证政出一途。出于这种想法他希望木户能单独担任参议,以推行参议责任制,推动政府高效运转的同时,避免改革过程中出现参议因责任问题出现更迭导致省内政务权力陷入混乱的局面,出于寻求西乡支持自己政治改革的目的,大久保利通支持西乡隆盛的政治观点。但木户派反而举棋不定,不明白西乡隆盛为什么把这个肥肉送到自己嘴边。木户派与西乡进行洽谈,了解西乡的政治构想后,经过各方势力的博弈,最终决定由西乡和木户共同出任参议。而为了制衡木户,大久保出任大藏卿,与木户派的大隈共掌大藏省,两大派系保持平衡。

由于西乡隆盛与木户孝允走的近,双方成为友好派系,你来我往一来二去,为增强自身政治实力,西乡和木户担任的参议扩展为四人,西乡派与木户派各占两人。遭到了大久保利通的强烈反对,但面对占据优势的西乡隆盛与木户孝允联盟,也只能被迫接受。

在政治权力主导权争夺中处于下风的岩仓具视、大久保利通集团被迫选择其他途径争夺权力——出访欧美调研。希望利用外交成果增强己方政治威望;此外由于仓促废藩,日本国内政局陷入困顿,岩仓具视与大久保还希望利用西乡隆盛不善理政的弱点消耗其政治资本,打破不利的政治困局。

打着这样的小算盘,岩仓与大久保加入出洋使团。同样不想陷入国内政坛泥沼的木户陷入纠结,出洋可以避开困局,可是假如长期在外,政治主导权全部落入西乡手中,自己将成为局外人;和岩仓具视、大久保利通二人不同,两人在政治斗争中处于劣势,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可以一走了之,但木户派此时在政府中是与西乡派平分秋色,木户因为此种担心陷入纠结。为了解决心中的疙瘩,木户再次与西乡洽谈,约定木户出洋期间,政务、文武官员一概不得变动。处理完这些,木户安心的踏上了欧美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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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各怀鬼胎的派系大佬们走向联合——推倒西乡派

木户与大久保出走后,西乡在国内已成为独一无二的旗帜。但他长于军事、不善行政。虽然手握大权,可在处理废藩置县的具体政务时却只能依赖于木户派重要人物井上馨、大隈。井上是个有点抠的政治家,面对各省推行改革带来了巨大的开支,他一味削减预算,导致大藏省与其他省间矛盾激化。彼时各省争端只能通过参议与省大臣间交涉,不善政务的西乡手忙脚乱,政务处理效率低下。为了改变这一困局,三职会议决定将各省大臣吸收进参议中,以便于协调政务、缓和大藏省与诸省矛盾。然而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脱离了原本的轨迹,由加强各省协作的目的推行的参议拓展,演变为各省施压缩减大藏省权限的方向。

为了摆脱财政危局、解决诸省关系恶化的问题,西乡隆盛开始谋求太政官职改革。明治六年四月十九日,在西乡的主导下,大藏省的预算编制、内外债募集及兵制等相关权力被移至正院。此次官制改革中,有一个特别引人注目之处:首先正院是属于西乡派的势力范围,改革虽然在宪政上加强了中央集权,但同时也扩张了西乡派的势力,于公有利,于私,也许西乡也有自己的政治野心;其次,将参议从拥有辅佐天皇资格的三职中剔除,转为掌握机务谈判的内阁负责人。参议获得了内阁会议的表决权,达到通过内阁多数控制政治权力的目的。但这引起天皇辅臣三条和岩仓具视的强烈反对,促进了两人与大久保、木户派在政变中走向联合。

在官职改革引发的认识变动中,司法省新任司法卿江藤在扩张司法省权力的政务行动中拉开政治斗争序幕。大藏省由于和各省矛盾激烈,受到群起攻讦,负责人井上馨被人抓住私相授受的把柄,在司法省的诘问下被迫去职。同属于木户派、一直掌握政府军务实权的山县有朋也被司法省追查的山城屋和助事件牵连,被罢免。木户派的实力大损。而西乡隆盛接任近卫都督,掌握了军政大权。此时的西乡派对于各方政治势力而言是首要威胁。面对共同的政敌,木户派、大久保派及其他重臣开始走向联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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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征韩论:各方政治派系大决战的导火索,西乡黯然身退

明治六年,由于朝鲜对日本的轻视,大久保派趁机提出武力征韩。但遭到西乡派的强烈反对。西乡隆盛表示希望自己能担任入朝大使,依军威威慑,达到不动用武力签约的目的。上文已经提过,木户派曾经在与大久保派争权夺利时,也提出过征韩论,因大久保派坚持内治为先无疾而终。而此次极力支持征韩论的正是曾经力主内治为首的大久保派。所谓的政治不过如此,出现这种矛盾转变,无非是政治手段的博弈,大久保派希望通过征韩获取政治资本,而西乡派则坚持内治巩固其政治优势。西乡派风头正盛,如果此时再取得外交上的胜利,则必能奠定政府领导地位。但遭到太政改革中权利受损害的三条大臣反对。出使朝鲜的提议被暂时搁置。

可争议并未搁置多久,在木户孝允回国后,并未能复任参议。于是西乡派主导内阁通过了派遣西乡隆盛出使朝鲜的决议,可以看出此时西乡派已经在内阁会议中占据多数取得了领导权。决议的通过促使大久保派与木户派走向联合,加上天皇辅臣三条、岩仓,西乡派面临各方势力联合攻讦的的不利局面。而西乡派虽然暂时势力庞大,但根基并不牢固,真正追随西乡的仅有部分萨摩藩籍人员及板垣、江藤、等人。西乡的征韩论实际上败局已定。

九月十三日岩仓回国后迅速着手联合各方政治势力,准备与西乡派一决高下。岩仓首先力劝三条委任大久保利通与木户孝允重回参议之列。之后利用伊藤博文出洋时与大久保形成的亲近关系加以笼络,促成天皇重臣与大久保、木户的三方联合。

政府中的政治墙头草黑田等骑墙派嗅到一丝决战气息后于此时倒向以大久保、木户与岩仓具视为首的三方联合,至此明治六年政变中两大政治斗争集团彻底划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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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三方联合气势汹汹,但内阁中西乡派参议人数依然占据优势,因此派遣西乡出使朝鲜的决议最终还是得以通过。但大久保立刻向天皇提出辞表,之后岩仓、木户等参议均上表请辞。此时天皇辅臣三条已然被拉入岩仓的三方联合,便跟随三方递交辞呈的脚步称病不出,岩仓被推举代理太政大臣。岩仓在代理太政大臣后,便向天皇上奏,“十七日夜太政大臣第二次来 具视处将情由委曲相告,直言深悔前议。十八日拂晓,同氏病将发之际遣人来具视之第送达任国之大事之意见,惶悚不堪谢其旨,告之能再执事。”将三条的进言转述天皇后又极力表明自己反对西乡出使朝鲜的政治主张,彼时明治政府大半重臣或病或辞,政府已经处于半停摆状态。

在收到岩仓具视的上奏后,天皇最终下决议,延期派遣使者出使朝鲜。西乡出使朝鲜的提案在三方完美的配合下流产。认清形势的西乡隆盛被迫提交辞呈,岩仓具视以代理太政大臣的身份接受了西乡的辞呈,但为了安抚政局,避免出现军队暴乱,还是保留了西乡隆盛陆军大将的军衔。随后,大久保利通与木户孝允重新走上政治中心。明治六年这场政治剧变最终以西乡隆盛黯然退场而告终。

五、政变尾声:大久保政治体系确立,加速日本近代化脚步

西乡退出权力中心后,大久保凭借其政治威望以及在与西乡派斗争中与木户派伊藤博望建立起的亲密关系,完成了对大久保派与木户派两大政治派系的整合。并通过巩固岩仓具视与三条的关系,形成以内务省、大藏省、太政官制为核心被称为大久保体制的政治体系,一扫政变前纷乱复杂的政局,构建起平衡稳定的政治关系。这种权力结构一直稳定至1885 年日本近代内阁组建。

明治六年政变,实质是日本政坛派系整合,藉此初创大久保利通体制

明治六年政变,看似是由于征韩论引起的分歧,实则是日本明治维新以来政坛派系斗争不断激化演变至不可调和地步的爆发。三宅雪岭有一针见血的评价: “留守派概为努力,着手于新经营,执行其头目西 乡之提议,欲动兵于海外。大使一行百余人费巨万之金,空于赏欧美之花月而归,一行之首脑不免背上政 治之致命伤。木户及大久保不问遣韩使之是非,为维持政治之生命不得不向留守派示其为一大势力。西 乡之成功意味着木户及大久保之失败,抹杀后者之失 败之要在于抹杀前者之成功。于岩仓之洋行派,犹如三条于相国之留守派之关系,责任可由下属负责,岩仓不安于三条之名义,认为木户及大久保之成败直与自身成败相关,与留守派决胜败,欲明示自身不辱使命也。”

派系力量在政治过程中严重失衡导致政治斗争不断,严重影响了志在革新的明治政府行政效率,消耗了大量精力,是日本政治走向近代化、改革求强的一大阻碍。在这场政治派系大决战后,日本政坛派系得以整合,明治政府内部得以集中力量加快其近代化脚步,政变形成的权力结构不仅影响了近代日本政治走向,也为日本迎难而上崛起成为东亚强国营造出良好的政治环境,奠定下近代日本政治权力构建的根基。


参考文献:

1、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

2、吴于廑《世界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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