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生死書:我們該如何面對死亡?

西藏生死書:我們該如何面對死亡?

西藏生死書:我們該如何面對死亡?

願此書能成為生者、

瀕臨死亡者與亡者的解脫指南。

願此書能對所有讀者有所助益,

並引領他們邁向證悟的旅程。

西藏生死书:我们该如何面对死亡?西藏生死书:我们该如何面对死亡?

索甲仁波切生於西藏,由20世紀最受尊敬的上師蔣揚欽哲仁波切養育成人,後被上師認出是託頓·索甲(十三世達賴喇嘛和蔣揚欽哲的上師)的轉世。

1971年至英國劍橋大學專修比較宗教學,1974年開始弘揚佛法。三十多年間足跡遍及全球。由於思路清晰、功底紮實談吐從容幽默,他的傳法深受信眾的歡迎被譽為“參透佛法精髓的上師”,併成為許多國家的佛學中心與佛教團體的負責人或指導者。

《西藏生死書》將藏傳佛法智慧與當今議題及修行訓練相結合,超越宗教與文化的阻礙,直指本心,為繁雜的現代世界提供了一套理解生命要義的方便法門。

節選一丨在死亡的鏡子中

第一次接觸死亡的經驗,是在我七歲左右。那時候,我們準備離開東部高原前往西藏地區中部。我的上師蔣揚欽哲有一位侍者名叫桑騰,他是一個很好的出家人,在我童年時代很疼我。他的臉明亮、圓潤又豐滿,隨時都會開顏而笑。因為他很隨和,所以是寺廟中最受歡迎的人。我的上師每天都會開示佛法、傳授灌頂、領導修行、主持法會,每天終了,我便召集同伴做些小表演,模仿早上的一切。桑騰總會把我的上師早上穿過的長袍借給我,從來沒有拒絕過。

後來,桑騰突然病倒了,顯然隨時會死亡,我們不得不延遲出發。隨後的兩個星期令我終生難忘。死亡的臭味烏雲般籠罩著一切,我一想起那段日子,就好像聞到那股味道。整座寺廟瀰漫著濃烈的死亡氣息但一點也沒有恐怖的氣氛:有我的上師在,桑騰的死就顯得特別有意義,變成我們每個人的課程。

在我上師下駐的小寺裡,桑騰躺在靠窗的床上。我知道他將不久於人世。我不時走進那個房間,坐在他旁邊。他已經不能說話了,臉變得憔悴而乾癟,讓我大為吃驚。我很明白他就要離我們而去,我們再也看不到他了。我感到非常悲傷、孤獨。

桑騰死得很辛苦,我們隨時聽得到他極力掙扎的呼吸聲,也聞得出他的肉體正在腐壞。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桑騰身上,整個寺廟鴉雀無聲只剩下他的呼吸聲。雖然死亡的冗長過程折磨得他很痛苦,但我們看得出他內心很平靜,對自己也充滿信心。開始時我無法解釋這一點,但後來我知道了它的來源:他的信仰、他的訓練,還有我的上師就在身邊我雖然感到悲傷,但知道只要我的上師出現,一切問題就會迎刃而解,因為他能夠幫助桑騰解脫。後來我才明白,每一個修行人都夢想在上師面前死去,能有讓上師引導他走過死亡的福氣。

蔣揚欽哲在引導桑騰寧靜地走向死亡時,向桑騰開示了他正在經歷的每個過程。我的上師知識精確、自信祥和,令我驚訝不已。只要上師在場,即使是最焦慮不安的人,也可以在他安詳的信心中安下心來。現在,蔣揚欽哲正在告訴我們,他對於死亡毫不恐懼,這並不是說他將死亡看得很草率:他經常告訴我們他也怕死,警告我們不要幼稚或自滿地對待死。然而,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我的上師在面對死亡時,能夠這麼鎮定從容、實際而又出奇地無憂無慮?這個問題讓我著迷不已,也讓我神往不已。

西藏生死书:我们该如何面对死亡?

桑騰的死震撼著我。七歲時,我第一次看到自己接受訓練的那個傳統竟然如此法力無邊,我開始瞭解修行的目的何在。修行讓桑騰接受死亡,也讓他清楚地明白,痛苦可以是一個深度的自然淨化過程的一部分。修行讓我的上師對於死亡了如指掌,知道如何精確地引導人通過死亡。

在桑騰圓寂後,我們啟程前往拉薩,費時三個月。那是一段辛苦的馬背旅程。從那兒我們繼續前往藏中和藏南朝聖,這些地方都是七世紀以來將佛教傳入西藏地區的聖賢、王者和學者駐足的聖地。我的上師是西藏傳統中許多上師的化身,聲譽崇隆,因此所到之處都受到熱烈的歡迎。

我對那次旅程極感興奮,美好的回憶仍然縈繞腦際。藏族人起得很早,為著能充分使用自然光線。天一黑我們就休息,破曉時分已起床第一道曙光照臨前,揹負行李的犛牛就準備啟程了。大夥兒拆下帳篷,最後才拆除鍋灶和我上師的帳篷。探路者先行,尋找適宜的紮營地點,中午左右我們會停下來紮營休息。我喜歡在河邊紮營,傾聽潺潺的流水聲,或坐在帳篷裡,聽著雨點拍打篷頂的聲音。

我們的隊伍不大,總共約有三十頂帳篷。白天我騎在金黃色的駿馬上,緊挨著我的上師。路上,他不停地開示、說故事、修行,並特別為我設計一些修法練習。有一天,當我們快到羊卓雍錯聖湖時,遠遠看到湖面反射著碧玉般的光芒,隊伍中的另一位喇嘛左頓,又面臨死亡的威脅。

喇嘛左頓的死,給了我另一個巨大的教訓。他是我師母的老師。師母迄今仍然健在,許多人認為她是西藏最有修行的女性。對我來說,她是一位隱形的上師,和藹可親,恭敬虔誠。喇嘛左頓身材魁梧,就像大家的爺爺。他六十多歲了,很高,頭髮灰白,流露出絲毫不矯揉造作的紳士風度。他也是禪定功夫很深的修行人,只要一靠近他,就會覺得安詳莊嚴。有時候他會斥責我,我也會怕他,但即使在偶爾的嚴厲時刻,他也從來沒有失去熱情。

左頓的死很特別。雖然附近就有一間寺廟,他卻拒絕前往,他說不想留下一具屍體讓他們清理。因此,我們照往常一樣紮營,圍成圈搭起帳篷。左頓由師母護理和照顧,因為他是她的老師。當他突然叫她過來的時候,帳篷內只有我們三個人。他對師母有一個親切的稱呼“阿咪”,在他家鄉話中的意思是“我的孩子”。“阿,”他溫柔地說,“過來事情就要發生了。我沒有其他忠告可以送給你,你現在這樣子很好,有你在身旁我就高興。你要像過去一般伺候你的師父。”

她當下就轉身往外跑,但被他拉住袖子。

“你要去哪兒?”他問。

“我要去請仁波切。”她回答“不要煩他,沒有必要,”他微笑著,“我與上師之間,是沒有距離的。”話剛說完,他就凝視著天空,過去了。師母掙脫身,跑出帳篷,叫我的上師。我愣在那兒,動彈不得。

我很驚訝,竟然有人這麼信心滿滿地面對死亡。左頓大可以請來他的上師幫助他——這是任何人都很期待的事——但他卻一點也不需要。現在,我知道箇中原因了:他的心中早就證得上師的現前。蔣揚飲哲與他同在,就在他的心中,他覺得不曾有一秒鐘離開上師。

師母真的把蔣揚欽哲找來了。他弓身進入帳篷的樣子,我記憶猶新他看了一下左頓的臉,盯著他的眼睛,咯咯笑了起來。他一向叫他“拉根”、“老喇嘛”,這是他熱情的表示。“拉根,”他說,“不要停在那個境界了!”我現在明白,他看出左頓正在修習一種特殊的禪定法門,把自己的心性和真理的虛空融合為一,能於死時在此境界停留數日。“拉根,我們是旅人,是流浪者,不能久候。來,讓我引導你。”

當時我嚇呆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如果不是我親眼目睹的話,我絕對不會相信。左頓竟然復活了!我的上師就坐在他的身邊,帶著他修完頗瓦法,引導他臨終前的神識走過死亡。頗瓦法有多種修法,他當時使用的方法,最後是由上師通三遍“阿”字母。當我的上師誦出第一個“阿”時,我們聽見左頓跟著他大聲念,第二聲比較微弱,第三聲發不出音他就走了。

桑騰的死,教我修行的目的,喇嘛左頓的死,讓我發現,具備他這種能力的修行人,活著時經常隱藏他們的非凡特質。事實上,有時候它們僅在死亡的那一刻出現。即使那時候還是小孩子,我已經知道桑騰的死和喇嘛左頓的死截然不同。我知道差別在於,一個是終生修行的虔誠的出家人,另ー個是體證比較多的修行人。桑騰以平凡的方式死去,雖然痛苦卻充滿信仰的信心,喇嘛左頓的死,展示了他精通修行。

在左頓的喪禮舉行後不久,我們就住進羊卓的寺廟。像平常一樣我還是睡在上師旁邊。我記得那個晚上,我睜大眼睛看著酥油燈的影子在牆壁上晃動。其他人都已經呼呼大睡,只有我徹夜難眠,哭了一整晚。我躺在那兒,想著死亡和我自己的死,在我的悲傷當中,慢慢浮現出種深沉的接受,由此我決心把一生奉獻給修行。

因此,在我年紀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面對死亡,探索死亡的含義。那時候,我根本想象不出到底還有多少種死亡將繼續發生。失去家人和我自己擁有的每一樣東西,就是一種死亡。我姓拉卡藏,來自西藏最富有的家族。自十四世紀以來,我的家族一直是護持佛教最得力的望族,護持佛法,協助大師推動弘法工作。

最令我心碎的死亡不久就發生了——那是我的上師蔣揚欽哲的死亡。失去他,我覺得我已經失去生存的基礎。

我初到西方,就被兩種截然不同的面對死亡的態度震撼:一種得自我成長的故鄉西藏,一種來自當時的西方。現代西方社會雖然有輝煌的科技成就,但對於死亡、死亡當時或之後所發生的事卻缺乏真正的認識。

我發現今日的人們被教育要否定死亡,認為死亡沒有任何意義,不過是毀滅和失去一切。換句話說,大多數人不是否定死亡,就是活在死亡的恐懼中,連提到死亡都是一種忌諱,甚至相信一談到死亡就會招來不幸。

有些人則以天真、輕率的歡愉心情看待死亡。他們因某種不知名的理由,認為自己的死亡不會有問題,對於死亡無可擔憂。想到這裡,我憶起一位西藏上師所說的話:“人們常常犯了輕視死亡的錯誤,他們總是這麼想:“嗯,每個人都會死。死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死再自然不過了。我不會有什麼問題的。這種想法很美,但到了臨終的那一刻就不太妙了。

這是兩種面對死亡的不同態度,一種把死亡當做避之唯恐不及的事,另一種則把死亡當做船到橋頭自然直的事。兩者完全不瞭解死亡的真正含義啊!

世界上最偉大的精神傳統,當然包括基督教在內,都清楚地告訴我們:死亡並非終點。它們也都留下來世的憧憬,賦予現世生活神聖的意義。然而儘管有這麼多宗教的教義,現代社會仍是一片精神沙漠,大多數人認為這一生僅止於此,對於來世沒有真正或真誠的信仰,因此大多數人的生活缺乏任何究竟的意義。

我終於體悟到,否定死亡的悲慘結果,絕不止於個人層面,它影響著整個地球。由於相信人生就只有這一世,大多數現代人已經喪失長遠的眼光。因此,他們肆無忌憚地為著自己眼前的利益而掠奪地球,自私得足以毀滅未來。如同致力挽救亞馬遜雨林的巴西前任環境部部長所說,我們到底還需要多少類似的警告呢?

西藏生死书:我们该如何面对死亡?

現代工業社會是一種瘋狂的宗教。我們正在剷除、毒害、推毀地球上的一切生命系統,我們正在透支子孫無法償付的支票……我們的作為,就好像我們是地球上的最後一代。如果我們不從心理、心靈、見解上做一番徹底的改變,地球將像金星一般變成焦炭而死亡。

對於死亡的恐懼和對於來生的無知,使得我們的環境受到變本加厲的毀滅,正威脅著一切生命。更令人苦惱的是,並沒有誰教導人們死亡是什麼,該如何死去,也沒有人給予任何死後的希望,揭開生命的真相。年輕人接受各種各樣的教育,對於生命整體的意義和與生存息息相關的主題,卻茫然無知。有什麼事比這更有諷刺意味呢?

我認識的有些佛教上師,會問前來請求開示的人一個簡單的問題你相信今生之後還有來世嗎?我也常常對這個問題感到好奇。其實他們並不是問對方是否相信這個哲學命題,而是問對方是否從內心深處感覺到有來世。上師們知道,如果人們相信今生之後還有來世,他們的整個生命將會全然改觀,對於個人的責任和道德也將瞭然於胸。

上師們懷疑,如果人們絲毫不信這一世之後還有來世,必然會創造出一個以短期利益為目標的社會,也不會對自己行為的後果多加考慮。目前我們已經創造出一個殘暴的世界,一個很少有真正慈悲心的世界,難道上述心態不是主要致因嗎?

有時候我會想,在已開發的世界中,那些最富裕、最強盛的國家就像佛經中描述的天界。天神窮奢極侈,享盡歡樂,從來沒有想過生命的精神層面。一切都很順利,直到死亡逼近,出現不可逆轉的腐壞現象。那時候,天神的嬌妻美妾再也不敢接近他們,只是遠遠地把花丟過來,偶爾祈求他們能夠再轉世為天神。不論他們怎麼回憶過去的快樂幸福,都不能使他們免於受苦,所有的作為只是火上添油而已。因此,臨終的天神都是在痛苦中孤獨地死去。

天神的命運讓我想起今天我們對待老人、病人和臨終者的方式。我們的社會只迷戀年輕、性和權力,卻逃避年老和病衰。當老年人完成了他們一生的工作而不再有用時,我們便加以遺棄,這不是很可怕的事嗎?我們把他們丟進敬老院,讓他們孤苦無依地死去,這不是很令人困惑的事嗎?

西藏生死书:我们该如何面对死亡?

現在不正是重新檢討我們是如何看待癌症和艾滋病等絕症病患的時候嗎?我認識不少死於艾滋病的人,他們經常被視為賤民,甚至連朋友也避之唯恐不及。大家把罹患艾滋病當成丟人現眼的奇恥大辱,使得他們陷於絕望,也讓他們覺得自己的生命可憎。在世界的眼中,他們已經死了。

即使認識或所愛的人瀕臨死亡,我們也常常束手無策,不知道如何幫助他們走完人生;當他們去世之後,我們也不去想他們將何去何從或是應該如何繼續幫助他們。事實上,如果有人這麼想,也會被斥為荒誕無稽。

所有這些現象清晰地告訴我們:比起從前,現在更需要徹底改變我們對於死亡和臨終的態度。

很令人高興的是,人們的態度已經開始改變了。譬如,臨終關懷運動在提供實際和情感的照顧方面,成績斐然。只是實際和情感的照顧仍然不夠,臨終的人需要愛和關懷,也需要一些更深遠的東西。他們需要發現死亡和生命的意義,沒有這些,我們怎麼給他們究竟的安慰呢?所以,幫助臨終的人,必須包括精神的關懷,唯有靠精神方面的知識,我們才能真正面對和了解死亡。

最近幾年,西方先驅如精神科醫師伊麗莎白·庫伯勒·羅斯和雷蒙德·穆迪等人對於死亡和臨終的研究使我頗感欣慰。庫伯勒·羅斯深入探討我們應如何關懷臨終者,認為只要付出無條件的愛和採取比較明智的態度,死亡可以是安詳的,甚至是轉化的經驗。穆迪對瀕死經驗的許多層面所做的科學研究,則給予人類一個鮮活而堅強的希望:生命並不是在去世時就已結東,確實有“死後的生命”。

不幸的是,有些人並未充分了解這些關於死亡和臨終真相的意義。他們走向偏鋒,把死亡當做一種榮耀。在年輕人自殺的悲劇例子裡,他們相信死亡是美麗的,也是對於生活抑鬱的解脫。但不管是因恐懼而拒絕正視死亡,還是將死亡浪漫化,我們都是視死亡為兒戲。無論對死亡感到絕望還是陶醉,都是一種逃避。死亡既不會令人沮喪,也不會令人興奮,它只是生命的事實。

西藏生死书:我们该如何面对死亡?

我們大多數人只有在臨終的那一刻才會珍惜生命,這是多麼可悲啊!我常常想起蓮花生大士的話:“那些相信他們有充足時間的人,臨終的那一刻才準備死亡。到那時,他們懊惱不已,豈不是太退了嗎?”今天大多數人死的時候毫無準備,活著的時候也毫無準備,還有什麼比這種現象更令人心寒呢?

依據佛陀的智慧,我們確實可以利用生命來為死亡未雨綢繆。我們不必等到親密的人死得很痛苦,或受到絕症折磨時,才去觀察我們的人生,也不必到死時還赤手空拳地面對未知。此時此地,我們就可以開始尋找生命的意義。我們可以全心全意、準確無比、心平氣和地把每一秒鐘當成改變和準備死亡與永恆的契機。

佛教把生和死看成一體,死亡只是生命另一章的開始。死亡是反映生命整體意義的一面鏡子。

這種觀點是藏傳佛教最古老宗派的教義核心。許多讀者都聽說過《中陰聞教得度》(或譯為《西藏度亡經》)這部書。本書想對《中陰聞教得度》加以說明和補充,討論的內容不只是死,還包括生,同時詳細解說《中陰聞教得度》未詳述的部分。在這個殊勝的教義裡,我們發現整個生和死是一連串不斷改變的過渡實體,稱為中陰。“中陰”這個名詞通常是指在死亡和轉世之間的中間狀態,事實上,在整個生和死的過程中,中陰不斷出現,而且它是通往解脫或證悟的關鍵點。

西藏生死书:我们该如何面对死亡?

中陰是解脫的最好機會,如同佛法告訴我們的,中陰在某些時刻的威力特別強,潛力特別大,不管你做什麼,都能產生巨大而深遠的影響。我把中陰想成走到懸崖邊緣的時刻;譬如,上師向弟子介紹最精要、本初且最深處的心性的時刻。不過,在這些時刻中,威力最大和最富潛能的,還是死亡那一刻。

因此,從藏傳佛教的觀點來看,我們可以把整個中陰的存在分成四個持續不斷而息息相關的實體:生、臨終和死亡、死後、轉世。它們可以稱為四種中陰:此生的自然中陰、臨終的痛苦中陰、法性的明光中陰受生的業力中陰。

由於中陰教法廣大無邊,鉅細靡遺,因此本書做了仔細的安排,一步一步地引導讀者走過生和死的旅程。我們的探索,應該從直接反省死亡的意義和無常真義的許多層面開始——這種反省可以讓我們在一息尚存的時刻,充分利用我們這一生,也讓我們在死亡的那一刻,不至於悔恨或自責虛度此生。西藏的著名詩人密勒日巴尊者如是說:“我的宗教是生——死——無悔。”

深入思索無常的秘密訊息,也就是思索究竟什麼東西可以超越無常和死亡,可以直接引導我們進入古老有力的西藏佛法的中心:引介“心性”的精要。心性是我們內心甚深的本質,也是我們所尋找的真理,體悟心性則是瞭解生死之鑰。因為在死亡那一刻,凡夫心及其愚昧都跟著死亡,而且在這個空隙之間,像天空一樣無邊無際的心性,剎那間顯現無遺。這個根本的心性,是生與死的背景,正如天空擁抱整個宇宙。

西藏生死书:我们该如何面对死亡?

中陰教法說得很清楚,如果我們所瞭解的心,只是死亡時消散的心,我們就會對死後的事情一無所知,也無法瞭解心性更深的實相所呈現的新面向。因此,當我們還活著的時候,每個人都應該熟悉心性。唯有如此,在我們死亡的那一刻,當它強有力地自然顯露時,我們才能夠有恃無恐,才能夠視之為“自然”,就像中陰教法所說的“有如孩子投向母親的懷抱”;而且還可以藉著安住在那個狀態中,終得解脫。

要描述心性,自然得介紹整套的禪坐方法,因為禪坐是可以讓我們再顯露心性,並且逐漸體悟和穩定的唯一方法。為此,我們將說明人類演化、再生和業的性質,以便讓讀者充分理解我們走在生死之道上的意義和內涵。

屆時您將具備足夠的知識,得以有把握地進入本書的中心:取材自許多不同來源的資料,以及對於四種中陰、死亡和臨終的不同階段所做的詳盡說明。為了幫助自己或親友度過生命、臨終、死亡及死後的階段,本書列出各種說明、實際的忠告以及精神修行的法門。最後,本書將說明中陰教法如何幫助我們瞭解人心和宇宙最深層的本質。

我的學生經常問我:我們如何知道這些中陰到底是什麼呢?中陰教法怎麼可能如此驚人的準確呢?它們對於臨終、死亡和輪迴的每一個階段,怎麼可能說得那麼清楚呢?答案也許一下子很難讓許多讀者瞭解,因為目前西方對於心的觀念非常狹隘。縱使最近幾年有重大的突破,尤其是在身心科學和超個人心理學方面,但是大多數科學家仍然把心簡化成大腦的生理過程,與幾千年來所有宗教的神秘家和禪修者的經驗證明大相徑庭。

因此,這樣的一本書到底是根據什麼寫成的呢?誠如一位美國學者所說,佛教的“內心科學”立基於“對實相有透徹而完整的認識,對自我和環境有經過印證的深度瞭解,換句話說,就是立基於佛陀的完全證悟”。中陰教法的來源是證悟心、全然覺醒的佛心,這是遠自本初佛以來許多歷代大師所經驗、說明和傳承的心。許多世紀以來,他們對於心做了謹慎而仔細的探討和系統詳盡的說明,給了我們有關生和死最完整的圖像。我謹以蔣揚欽哲和其他偉大上師給我的啟發,試圖將這個完整圖像首度介紹給大家。

經過許多年來的思索、教授和修習,並向我的上師們澄清問題之後,我寫成了這本《西藏生死書》,它是我所有上師心法教授的精髓,是本新的“中陰聞教得度”和“西藏生命書”。我希望它是一本手冊、指南參考書和神聖啟示的本源。我認為唯有一而再、再而三地熟讀這本書,書中許多層面的意義才能顯露出來。您將發現,您越使用這本書,越能深刻地感受到它的深意,也將越能體悟中陰教法所傳達給您的智慧深度。

中陰教法精確地告訴我們:如果我們對於死亡有所準備的話,將會發生什麼事情如果不準備的話,又將會如何,該如何選擇其實再清楚不過了。如果在我們還活著的現在拒絕死亡,那麼我們的一生,死亡的那一刻和死亡之後,都將付出昂貴的代價。拒絕死亡的結果,是將毀掉這一生和未來的生生世世。我們將無法充分利用這一生,且將受困於終將一死的自己。這種愚痴將奪去我們證悟之旅的基礎,把我們永遠系編在妄想的境界、不由自主的生生死死,也就是佛教徒所謂的輪迴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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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佛法的基本訊息卻是,如果我們預作準備,不管是生是死,我們都將有很大的希望。佛法告訴我們,證得驚人而無邊無際的自由是可以在現世做到的。這個自由,讓我們可以選擇死亡,並進而選擇再生對已經做了準備和修行的人來說,死亡的來臨並不是失敗而是勝利,是生命中最尊貴和最光榮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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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選二丨精神之路

在蘇菲派大師路米的《桌上談話》中,有一段激烈而直截了當的話:

大師說,在這個世界上有一件事是絕對不能忘記的。如果你忘記其他事情,只有那件事沒有忘記,你就不用擔心,反之,如果你記得、參與並完成其他事情,卻忘記那件事,那你就等於什麼也沒有做。這就好像國王派遣你到一個國家去完成一件特殊的工作,你去了,也做了一百件其他的事,但如果沒有完成你的任務,就是什麼事都沒有做。每個人來到世間,都有一件特定的事要完成,那就是他的目的。如果他沒有做那件事,就等於什麼事都沒有做。

人類的所有精神導師都告訴我們同一件事:活在地球上的目的,就是與我們基本的、證悟的自性結合。“國王”派遺我們來到這個陌生的黑暗的國度,其任務就是證悟和體現我們的真實存有。完成任務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踏上精神之旅,以我們的一切熱誠、智慧、勇氣和決心來轉化自己。誠如《卡達奧義書》中“死神”對納奇柯達斯所說:

有智慧之路,也有愚痴之路。它們相去甚遠,目的地不同……愚人深陷愚痴之中,自以為聰明和學識淵博,就像直人被盲人引領著,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那個超越生命以外的世界,不會對幼稚漫不經心或迷戀財富的人發光。

在其他時代和文明裡,只有少數人才能踏上這種精神轉化之路;但在今天,如果我們想保存這個世界,避免它受到內外危險的威脅,大多數人就必須尋找智慧之路。在當前充滿暴力和分崩離析的時代,精神的遠景不再是精英的奢侈品,而是關係到我們的生存。

沒有什麼比遵循智慧之路更為迫切和困難。我們的社會,幾平完全傾力於頌揚自我,對於成功和權力抱著種種可悲的幻想;此外,還頌揚那些正在毀滅地球的貪婪和愚痴的力量。要聽到不阿諛的真理聲音,有前所未有的困難;一旦聽到要遵循它,更是難上加難,因為周遭的世界都不支持我們的選擇。我們所生存的社會,似乎也都在否定具有神聖或永恆意義的每一個觀念。因此,在目前危機重重,未來亦不知何去何從之際,身為人類的我們,發現自己最為迷惑,掉進自己創造的夢魘之中。

西藏生死书:我们该如何面对死亡?

不過在這種可悲的情況下,還有一個重要的希望來源,那就是一切偉大的神秘傳統,它們的精神教法仍然存在。不幸的是,傳承這些教法的具格大師非常少,尋求真理的人也幾乎不知如何揀擇。西方已經變成精神騙子的天堂。對於科學家,你可以驗證誰是真內行,誰不是,因為其他科學家可以核查他們的背景,檢驗他們的發現。但在西方,因為缺乏一套對智慧文化豐富完整的準則,因此,所謂“上師”的真實性幾乎無法建立。任何人似乎都可以自我炫耀為上師,吸引徒眾。

但在西藏就不是這樣,選擇一種特殊的法門或老師來遵循會安全得多。初次接觸藏傳佛教的人,常常不懂為什麼如此重視師師相傳的不斷傳承。傳承是重要的保障:它維持教法的真實性和純淨。人們從誰是他的上師來了解這位上師。這不是保存某種陳舊、儀式化知識的問題,而是以心傳心的問題,把一種重要而活生生的智慧及其善巧而有力的修行方法傳承下來。

辨別真正的上師,是一件非常精細而需要特別小心的事。在這個沉迷娛樂、追求簡單答案和速成效果的年代裡,比較沉靜和沒有戲劇效果的修行功夫,很可能不被人注意。而認為神聖應該是虔誠的、乏味的、溫和的這種觀念,可能又會讓我們看不到證悟心的朝氣蓬勃和生動有趣。

誠如巴楚仁波切所寫:“深藏不露的偉大人物,他們非比尋常的品質,可能會讓我們這種凡夫看不出來,儘管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來檢驗他們。另一方面,即使是平凡的江湖郎中,也擅長裝扮成聖人來欺騙他人。”在當前混亂的精神超級市場中,這句話顯得這麼真切啊!

在當今這個極度不可信賴的時代裡,我們該如何發現精神之路上迫切需要的信任呢?又能夠利用什麼標準來衡量一位上師是否為真上師呢?

西藏生死书:我们该如何面对死亡?

我清楚地記得,有一次我跟一位上師在一起時,他問學生,是什麼原因吸引他們來跟他學習?為什麼他們相信他?一位女士說:“我瞭解到你真正要的,是教我們認識和運用佛法,而且我也瞭解到你如何善巧地教導我們。”

一位五十多歲的男士說:“感動我的,不是你的知識,而是你確實有一顆利他和善良的心。”

一位年近四十的女士承認:“我嘗試過要把你變成我的母親、我的父親、我的治療師、我的丈夫、我的愛人,你安靜地經歷這一切戲劇化的投射,卻從來都不曾放棄我。”

一位二十多歲的工程師說:“我在你身上發現的你確實謙卑,你真的希望我們都很好,你不僅是老師,更不曾忘記做你的偉大上師的學生。”

一位年輕的律師說:“對你而言,教法是最重要的東西。有時,我甚至認為你的理想是讓自己消失,只盡力無私地把教法流傳下去。

另一位學生害羞地說:“起先,我害怕將心向你開放,因為我已經受過那麼多傷害了。但當我開始這麼做的時候,我注意到我自身確實有所改變。慢慢地,我越來越感激你,因為我體會到你是多麼盡力地在幫助我。然後我發現自己對你的信任竟然這麼深,比我想象過的還要深。”

最後,有一位四十多歲的計算機操作員說:

“對我來說,你是一面如此美妙的鏡子,為我顯示兩件事:相對層面的我和絕對層面的我。我可以看著你,然後清楚地看到我的一切相對混亂——不是因為你是誰,而是因為你反映回來給我的是什麼。但我也可以看著你,然後看到反映在你身上的心性,一切事物都時時刻刻從心性生起。”

這些回答告訴我們,真正的老師是仁慈的、慈悲的,不厭倦地想把他們從上師那兒得到的智慧和學生分享,任何情況下都不欺騙或操縱學生,也不放棄學生,不為自己的利益設想,只為教法的弘揚光大而努力,永遠保持謙卑。一位確實具備這一切品德的人,經過長期觀察,你會對他產生信賴。你將發現這種信賴會變成你生命的基礎地,支持你通過一切生死難關。

在佛教裡,我們以這位老師是否根據佛陀的教法指導學生,來斷定他是不是一位真上師。我們要再次強調的是:最重要的是教法的真理,而不是老師這個人。這是佛陀提醒“四依止”的原因:

依法不依人;

依義不依語;

依了義不依不了義;

依智不依識。

所以,我們應該記住,真正的老師是真理的發言人,是真理慈悲的“智慧展現”。事實上,一切諸佛、上師和先知都是這個真理的化身,以無數善巧、慈悲的形象示現,引導我們通過他們的教法迴歸真性。因此一開始的時候,比尋找老師還重要的是尋找和遵行教法的真理,因為當你與教法的真理接觸時,你就會發現你和上師接觸了。

我們都有遇見某種精神之路的業,我願意從內心深處鼓勵你以十足的誠心,去遵循最能啟示你的法門。

西藏生死书:我们该如何面对死亡?

閱讀一切傳統的偉大精神經典,瞭解一些大師說的解脫和證悟之意,然後找出真正吸引你,並且最適合你的通往絕對實相之道。在你尋找的過程中,儘可能做揀擇。修行之路比起任何其他學問,更需要才智、冷靜的瞭解、精細的辨別力,因為追求最高真理是有風險的。時時刻刻都要運用你的常識。踏上精神之路時,要儘可能放輕鬆,清楚你隨身帶來的行李:你的缺陷、幻想、失敗和投射。

明白你的真性是什麼,保持踏實而明智的謙卑,一方面要清楚地瞭解你在精神路上已經走了多遠,還有哪些仍然等待你去了解和完成。最重要的是,不要陷入我在西方隨處可見的“購物心態”:從一位上師到另一位上師,從一種教法到另一種教法,到處選購,不肯持續或誠心一意地修任何一種法門。幾乎所有傳統的偉大精神上師都同意,最重要的是精通一種法門,以全心來遵行一種傳統直到精神之旅的終點,同時要以開放和尊敬的態度對待其他一切法門的智慧。在西藏,我們常說了解一個·你就完成了一切。”現代流行的觀念,如保留一切選擇、不必從一而終,正是我們文化中最大、最危險的迷惑,也是阻礙自我修行的最有效方式。

當你繼續尋找時,尋找本身就會變成固執的觀念,把你征服。你變成一位修行的觀光客,忙得團團轉,卻沒有一點成就。誠如巴楚仁波切所說:“你把大象留在家裡,卻跑到森林裡尋找它的足跡。”專修一種教法,並不是要限制你或嫉妒地壟斷你,而是修習一種慈悲和善巧的方法,在你和環境終將出現的障礙中,讓你能夠專注在精神之路上。

因此,當你已經探索過各種神秘傳統後,就要選擇一位上師,跟隨他。踏上精神之旅是一回事,有耐心、智慧、勇氣和謙遜並遵循到底,則是另外一回事。你也許找到了老師的業,但必須接著創造追隨老師的業,因為我們當中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如何真正遵循老師,這本身就是種藝術。因此,不管教法或上師多麼偉大,重要的是你要有洞見和技巧,才能學習如何敬愛和遵循上師及教法。

這並不容易。事情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因為我們還在輪迴裡呢!即使你選擇了上師,而且儘可能誠心誠意地遵循教法,你還是常常遇到困難、挫折、衝突和缺陷。不要向障礙和小困難屈服,這些只是自我的幼稚情緒而已;不要讓它們矇蔽了你,你的選擇具有重要性和永恆的價值。不要因缺乏耐心而放棄對真理的承諾。我一再傷心地發現,許多人憑熱誠和諾言挑選了一種教法或一位上師,但一碰到不可避免的障礙,就感到灰心,然後踉蹌跌回輪迴世界和舊習氣裡,浪費幾年或可能是一輩子的光陰。

誠如佛陀在初轉法輪時所說,我們在輪迴中的一切痛苦都源自愚痴。除非我們從愚痴獲得解脫,否則愚痴似乎是永無止境的,即使已經踏上修行之路,我們的搜尋工作仍然被它迷惑。不過,謹記,把教法牢記在心你將逐漸辨別愚痴的各種混亂面貌,也不會危害到你的承諾或喪失你的洞察力。

誠如佛陀告訴我們的,生命就像電光石火般短暫,但華茲華斯也說世界再也受不了我們:得到又花掉,我們糟蹋了我們的力量。”人生最傷心的,莫過於糟蹋我們的力量,違揹我們的本質,放棄這一生(自然中陰)給我們認識和呈現覺性的殊勝機會。上師一直在提醒我們不要愚弄自己:如果在死亡的那一刻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那麼我們學了些什麼?《中陰聞教得度》說得好:

心四處遊蕩,沒想到死之將至,

做這些沒有意義的活動,

現在空手而回,將是全然的迷惑。

你需要認知修行教法的重要,

因此,為什麼此刻不開始修行智慧之道呢?

從聖人口中發出這些話:

如果你不把上師的教法牢記在心,

你不就變成你自己的騙子了嗎?

西藏生死书:我们该如何面对死亡?

來源:索甲仁波切 著,鄭振煌 譯,《西藏生死書》,浙江大學出版社,2011年4月第1版,第4-16頁,第152-158頁。

J.M.英格|宗教與科學

叔本華|論死亡(節選)

麗澤悅讀|《耶魯大學公開課:死亡》

西藏生死书:我们该如何面对死亡?西藏生死书:我们该如何面对死亡?

麗澤哲學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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