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一個人的邊城,兩個人的魂

邊城:一個人的邊城,兩個人的魂

不知道為什麼,提到“味”,想到人生之味,第一個闖入腦海的念頭,居然是沈從文先生的中篇小說《邊城》。

大概是故事結局給自己的衝擊太大,一般外界對《邊城》的評價,是說它展現了湘西地區特有的風土人情,體現了人性善良美好的部分,但讀完《邊城》已久,它在我心中,早已蓋印成了一段極度令人惋惜、心疼的愛怨糾葛的感情故事。過程當中幾多細膩美好的“甜”,最終都成了粘稠的“酸”與“苦”。一書翻完,曲終人散,山多秀,水多清,渡頭人處多淳樸,盡數遺忘,苦澀的味道卻怎樣都化不開。

故事發生在20世紀30年代川湘交界,一座名為“茶峒”的邊陲小鎮。我們的女主人公—— 天真活潑,已長成大姑娘的十三歲的翠翠和她的七十歲的祖父——一位管理渡船五十幾載的老船伕,與一條通人性的大黃狗,一起住在這川湘交界茶峒附近,小溪白塔下。兩人、一狗,遠離俗世,在這山野間,開渡船,接送來來往往的鄉民,寂寥而自由。

隔渡頭一里路,是茶峒山城。茶峒城裡有個船總叫順順,他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天保像父親,豪放豁達,不拘小節。二兒子儺送,氣質比較像他們的媽媽,眉眼清秀,不愛說話,聰明又富有感情。兩個年輕人都結實、能幹,受父親良好教育,外出歷練歸來,一身本領而又謙遜。

翠翠與儺送的故事始於兩年前的端午節。那天,爺爺帶著翠翠到城裡看龍舟賽,途中走失,翠翠偶遇了“二老”儺送,因一點小誤會,以為他是登徒子,發生了點小口角,卻不想是他幫忙傳送消息幫了翠翠回家。緣分很奇妙,這樣一個小插曲,卻連接起兩顆素昧平生、年輕的心。兩年過去,新的熱鬧繼續蔓延,但翠翠的心裡,“但這印象不知為什麼原因,總不如那個端午所經過的事情甜而美”。

聽說山上員外王團總願以碾坊做嫁妝,將女兒嫁給儺送,翠翠的心裡,“小心腔中充滿了一種說不分明的東西。是煩惱吧,不是!是憂愁吧,不是!是快樂吧,不,有什麼事情使這個女孩子快樂呢?是生氣了吧,——是的,她當真彷彿覺得自己是在生一個人的氣,又像是在生自己的氣”。彷彿是種暗示,小女孩兒朦朧的愛戀,在一開始,就蒙上了層霧。

命運也真的很奇特。上年又一個端午,沒見著心心念唸的二老儺送,卻是碰上了“大老” 天保和他們的父親順順。大老也喜歡翠翠,並且這心直口快的年青人,在之後的日子裡,卻是直接、熱烈地跟翠翠的爺爺表達了心意,並且提前拖媒人提了親 。雖然這表心意的話讀者聽著可著實不浪漫——“我要個能聽我唱歌的情人,卻更不能缺少個照料家務的媳婦”。

爺爺心裡也有掛念,翠翠長大了,不能不替她謀劃。“翠翠若應當交把一個人,(天保)這個人是不是適宜照料翠翠?當真交把了他,翠翠是不是願意?”

大老來提親,爺爺問翠翠的意見,“翠翠不做聲,心中只想哭,可是也無理由可哭”。第二天爺爺再次詢問翠翠的意見,翠翠“仍然心兒憧憧的跳著,把頭低下不做理會,只顧用手去掐蔥”。祖父心想,“還是等等看,再說下去,這一坪蔥會全掐掉了”。媒人來探聽風聲,爺爺又是以事情成否只能看翠翠為由打發了媒人。隱隱地,禍根也在這裡埋下了頭。重新翻看這些文字,看到這裡,心裡依然隱隱揪著,如果一開始乾脆一點,結局是否就會不同?

另一邊,大老二老兩兄弟彼此知道了對方的心思,雖不至於動刀動槍,但大江的兒子也不興相互謙讓。兩人決定進行當地習慣認可的競爭。繼大老走過“車路”(提親)不通後,二老提議兩個人月夜裡輪流到溪上高崖“匿名”唱歌給翠翠聽,誰得到回應,就繼續與翠翠的緣分,此為“馬路”。大老不善於唱歌,輪到他時也仍然由二老代替,兩人憑命運決定各自的幸福。這個在他們看來相當公平的方法,作為讀者不自覺吐槽,這不是難為人家翠翠嗎?好在最終大老還是很有骨氣的,“樹林子裡的貓頭鷹,聲音不動聽,要老婆時,也仍然是自己叫下去,不請人幫忙的!”沈先生的語言,真的是極富民間智慧。

兄弟兩一起到了溪邊,哥哥禮讓弟弟先唱,畢竟他先走過車路(提親)佔了勢頭,可待弟弟唱完,哥哥便知道自己不是對手,更開不了口。回家時便決定駕家中游船下駛,離開茶峒,忘卻這一切。原本也算是不錯的發展方向。

只不過造化弄人。儺送的歌聲打動了翠翠,卻是從此不再到崖邊唱歌了。大老天保駕船到茨灘,掉到灘下漩水裡出了事。“天保當真死了!二老生了我們的氣,以為他家中出這件事情,是我們分派的!”

陡然的大轉折。“兩人仍舊划船過日子,一切依舊,惟對於生活,卻彷彿什麼地方有了個看不見的缺口,始終無法填補起來”。祖父過河去仍舊可以得到順總的款待,只是很明顯,“那船總卻並不忘掉死去者死亡的原因”。二老尋哥哥屍骸無果,再見到老船伕,“好像已完全忘掉了從前的事情”。這時候爺爺再跟儺送提及翠翠,提及她以為是在夢中聽到的能將她浮起來的歌聲,顯得異常諷刺。二老心中想的是,“老頭子倒會做作”。爺爺急於訴說箇中緣由,只是這時候二老心裡的判斷只有“老的為人彎彎曲曲,不索利,大老是他弄死的”。

祖父以為,好事多磨,安排得合理一點,這事情還有轉機,卻不曾想,刺在人心裡紮了根,是半點撥動不得的。老船伕多番留意二老的消息,聽人家說二老願意與中寨人結親家,要碾坊,不要渡船了,悶悶地,病了。躺了三天,爬起來跑去問船總傳聞的真實性。老船伕對於這件事情的關心,反而加深了船總對他的誤會與心中的疙瘩,彷彿近來家裡的這些糟心事,全跟眼前的這老人有關。不歡而散。

故事的結局,老人喝過酒,臉色慘淡回到家中,當晚電閃雷鳴,“原來這個老年人在雷雨將息時已死去”。爺爺去了,渡船丟了,白塔倒了,又修好了,“那個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夢裡為歌聲把靈魂輕輕浮起的青年人”,自上次賭氣外出後,“還不曾回到茶峒來”,“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曲終,人散,有人在等,有人在漂。曾近在咫尺的幸福,好像不經意地就錯過了。心揪著,揪著,好像劇情走向原本不該如此,好像幸福才是應該的。只是,人生沒那麼多應該,就好像沒那麼多假使。“假使”早點說清楚,是不是誤會就沒那麼多?“假使”早點往前邁一步,是不是幸福就唾手可得?差點得到,又失去,箇中滋味,有酸,有辣,有苦,就是不知道,甜味是否尚存?

邊城:一個人的邊城,兩個人的魂

#我,無條件寫作#——味,稍顯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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