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史/週三更新/噠噠的馬蹄（撰文）|
"當苯教被毀，'巫幽'將發生在贊普身上"
——苯教大相琛多熱朵傑
當年，赤松德贊意氣風發的打壓苯教並推行佛教的時候，時任大相的琛多熱朵傑曾上書勸諫，在上書中便說出了"當苯教被毀，'巫幽'將發生在贊普身上"這句似預言又似詛咒的話。然而，大權在握的赤松德贊怎麼會被一句似是而非的話給唬住呢，仍然繼續著自己打擊苯教推行佛教的政策。但是赤松德贊沒有想到的是，琛多熱朵傑真的會"一語成讖"，自己的晚年真的處於"巫幽"的籠罩之下。何為"巫幽"？現代人將其解釋為"復仇時代"，也就是說赤松德贊晚年成了別人的復仇對象。那麼又是誰這麼大膽，敢將吐蕃帝國的最高領導者贊普視作復仇對象呢，不是別人，就是當年被赤松德贊一手鎮壓的苯教勢力。
當年，赤松德贊雖然一手鎮壓了吐蕃的苯教勢力，但是卻沒有消滅苯教。事實上，他也消滅不了，一方面苯教作為吐蕃本土宗教在吐蕃境內有著廣泛的社會基礎，短時間內便想將其消滅根本是不可能的；另一方面，赤德松贊乃至於整個吐蕃王室都離不開苯教，因為很多王室事務都需要苯教的參與，比如王室的葬禮、為王室消災祈福等等都是由苯教徒來組織進行的。所以，此時的苯教只是在赤松德讚的打擊下被迫收起了獠牙，由一頭威風凜凜的老虎變成了一條蟄伏在暗處草叢裡的毒蛇，緊緊地注視著赤松德讚的各種舉動，尋找著他的弱點，從而趁他鬆懈之時給其致命一擊。
當然赤松德贊也知道苯教時刻在尋找著重新奪權的機會，但是他相信憑藉自己的威望和手段再加上佛教的支持，苯教是翻不起什麼大的風浪來的。然而，赤松德贊沒有想到的是，作為壓制苯教重要力量的佛教竟然發生了內訌，不僅互相攻擊而且還演變成了暴力衝突。
此次佛教內訌，究其原因還是出在了赤松德贊身上。當年，赤松德贊大力推行佛教的時候，不僅引進了印度佛教還引進了漢地佛教。隨著時間的流逝，吐蕃境內的佛教分成了三個派系：
一派以寂護、蓮花戒、拔色囊（出家後改名為拔益西旺布）為代表，屬於印度佛教中的自續中觀派，講究辯證邏輯；一派以蓮花生、無垢友、娘·定埃增為代表，屬於印度佛教中的怛特羅教一派，注重各種禮拜儀式和修行儀式，奉行"大圓滿系統"；一派以漢地僧人摩訶衍為代表，屬於漢地佛教中禪宗一派，講究"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三派中，來源於印度佛教的兩派屬於漸門，主張成佛要經過累次修行逐漸實現，漢地禪宗則屬於頓門，主張一旦頓悟就可立地成佛。雙方在教義上的衝突越演越大，甚至演變成了暴力衝突。為了平息了這場佛教內訌，赤松德贊親自出面主持了一場辯論會，最後的結果就是漢地禪宗退出了吐蕃。
但是好景不長，當漢地禪宗退出吐蕃之後，剩下的印度佛教兩派由於沒有共同的敵人，也由盟友關係變成了敵對關係，比如娘·定埃增便反對拔益西旺布，並將其從桑耶寺主持的地位上逼退了下來，也將他在佛門中的勢力剷除殆盡。除此之外，還有大批佛教僧人不滿佛門現狀選擇離開邏些，前往遠離政治的邊遠地區研習佛法和傳播佛法。佛門所發生的一系列變動，給佛門造成了巨大的內耗，為苯教再度出現提供了契機。、
當然雖然佛教因為內鬥損失了部分力量，為苯教復興提供了機會。但是如果赤松德贊還是和年輕時一樣殺伐果斷的話，苯教依然不會復興的。然而，此時的赤松德贊卻步上了唐朝唐玄宗李隆基的老路，同樣是在即位前期時開創了盛世，同樣是在即位後期開始懈怠不理朝政，導致了王朝的由盛轉衰。
赤松德讚的消極怠政，主要是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受佛教的影響，雖然吐蕃時期所推行的佛教主要是宣傳"法王"思想，鼓勵四處擴張，但是其中不可避免的會存在一些消極出世的思想，在吐蕃對外戰爭中處於優勢的時候，這種消極思想可能發揮不了太大的作用，但是一旦吐蕃對外戰爭中處於劣勢，赤松德讚的雄心遭遇挫折時，這種消極思想就會開始侵蝕赤松德贊，這也就涉及到了第二原因。在赤松德贊即位後期，唐朝所奉行的"四面包圍"戰略也發揮了作用，吐蕃被死死限制在一定的範圍之內，同時唐朝也開始在與吐蕃的交戰過程中佔據上風。兩個原因一結合，就使得赤松德贊有些心灰意冷了，並且對於朝政也喪失了熱情。如同當年的唐玄宗將朝政交給李林甫和楊國忠等人打理一樣，赤松德贊也將朝政交給了出身與那囊氏的尚結贊，之所以會讓尚結贊處理朝政，一方面是因為尚結贊及其家族都是擁護佛教的，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那囊氏是赤松德讚的舅氏家族。但是尚結贊此人雖然擅長行軍作戰，但是對於朝政處理似乎並不在行，他主政時期吐蕃境內的情況是這樣的"近臣橫汙,皆尚結贊陰計以行屠害,平日功臣無一二在。"
赤松德讚的怠政、佛教的內耗無疑給隱藏在暗處的苯教勢力提供了機會，在苯教勢力看來這是"天賜良機"，如果他們還不能抓住這個機會，那就真的要去改信佛教了。此時，苯教勢力推出了自己的代表人物來和赤松德贊打擂臺，這個代表人物也不是別人，就是赤松德讚的贊蒙——蔡邦氏梅脫仲。
蔡邦妃公然宣稱："所謂'嘎巴拉'，就是人頭骨；所謂'巴蘇大'，就是掏出來的人的內臟；所謂'罔陵'，就是用人脛骨做的號；所謂'興且央希'，就是鋪開來的一張人皮；所謂'囉克多'，就是在供物上灑人的鮮血；所謂'曼陀羅'，就是一團象虹一樣的彩色；所謂'金剛舞士'，就是帶有人骨頭花鬘的人……。這不是什麼教法，這是從印度進入吐蕃的罪惡！"
事實上，蔡邦妃之所以會這麼不遺餘力的攻擊佛教並和赤松德贊打擂臺，除了信仰問題之外，還受到其他因素的影響。其中之一便是家族利益的影響，吐蕃王朝存在著四大尚族，其中的沒廬氏、琛氏、那囊氏均出過大相，而作為四大尚族中的一員，蔡邦氏卻從來沒出過一位大相。究其原因，很有可能就是因為蔡邦氏家族是信奉苯教，這一點就使得吐蕃王朝中奉佛的贊普們不會重用蔡邦氏家族，但是蔡邦氏家族又拒絕改信佛教，在這種情況下要想保證家族的地位乃至於更進一步，唯一的辦法就是復興苯教，恢復苯教在政治中的地位。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蔡邦妃個人感情方面的原因，赤松德贊後宮裡面有一妃子名為波雍·結莫尊，十分受寵，而她受寵的原因則是因為佛教大師蓮花生認定其為赤松德贊生母那囊·芒保傑細登的轉世，隨後赤松德贊便將其收入後宮（親媽的轉世收入後宮做妃子，這操作真是騷斷了腿）。毫無疑問，這會引起蔡邦妃的記恨。
面對著苯教勢力的再次出現，赤松德贊不僅沒有像當年一樣大力鎮壓，反而產生了退位修佛的想法，特別是拔益西旺布去世的消息傳來之後，赤松德贊退位修佛的想法更加堅定了。為此，赤松德贊特意召見了舅氏大臣武仁（吐蕃大相尚結贊之子）來商議此事。
然而，赤松德讚的這一舉動被蔡邦妃誤以為是要將政權交給那囊氏，"於是將此事告予穆底贊普。天子穆底贊普在門的中央處將(武仁)用刀殺死。"隨後，穆底贊普被大臣桂氏以《三喜法》進行流放，流放年限為九年，赤松德贊又補償給了那囊氏一塊兒土地，史書稱"由是那囊氏人高興了"。
然而，事實證明那囊氏只是暫時隱忍不發，果然後來穆底贊普被那囊氏算計墜馬而亡。不過這件事在南詔異牟尋看來是"天禍蕃廷,降釁蕭牆,太子弟兄流竄"。同時，這一事件的發生，徹底堅定了赤松德贊退位的決心。
公元797年，赤松德贊正式退位，將贊普之位傳給了和蔡邦妃所生的次子牟尼贊。不過赤松德贊將贊普之位傳給牟尼贊也是無奈之舉，武仁被殺使得那囊氏和吐蕃王室的關係變得疏遠，不過好在尚結贊還擔任著大相，能起到一個調和的作用，還能壓制出蔡邦氏。但是，尚結贊於公元796年左右因病去世，蔡邦氏的勢力開始抬頭，那囊氏也不再全力支持自己。在這種情況下，赤松德贊選擇了明哲保身，唯一讓他比較欣慰的就是自己這個二兒子牟尼贊還是信佛的。
然而，赤松德贊忽略了一點，那就是當他還是贊普的時候，苯教勢力投鼠忌器可能還不會對他做什麼。但是隨著他的退位，苯教勢力也可以開始自己的報復了，赤松德贊退位的同年便逝世了。關於他的死因，有說是被暗箭殺害的，有說是被蔡邦妃下毒殺害的，也有說是蔡邦妃讓苯教徒將其咒殺的。說法不一而足，但是可以確定的是赤松德贊當屬非正常死亡，並且蔡邦妃應當是參與其中了。就這樣，苯教大相琛多熱朵傑的預言抑或是詛咒真的靈驗了。
參考文獻：
《賢者喜宴》、《蓮花遺教》、《新唐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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