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評論:對比《圍城》和《變形記》,我發現了陌生化的神奇

“陌生化”是由維克多·鮑裡索維奇·什克洛夫斯基,在《作為手法的藝術》中提出的。意思是把眾人熟悉的事物,進行獨特的“異化處理”,從而引起人們的關注,產生更大的藝術效果。

也就是說,通過陌生化的創作方法,那些生活中習以為常的平淡事物,被賦予了新的意義,也變得“神奇”了許多。而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也能更加深入地瞭解主題。

事實上,中外許多佳作,都運用到了陌生化的創作方法。本文以錢鍾書的《圍城》,和卡夫卡的《變形記》為例,從敘述視角、人物塑造、語言風格三個方面,分析一下陌生化的獨特之處。之所以會選取這兩部小說作對比,主要是因為這兩部作品,在一定程度上,都具有諷刺性。

英國現代主義小說家梅瑞狄斯說:“諷刺家是一個道德的代理人,往往是一個社會的清道夫,在發洩著心中牢鬱不平之氣。”

《圍城》的故事背景,是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中國。當時的中國正處於轉型階段,在中西方文化的衝突下,錢鍾書對各個階層暴露出來的醜態,進行了諷刺。

奧地利作家卡夫卡的《變形記》,創作於一戰前夕,那時社會動盪、不安。人們開始崇尚金錢、物質且唯利是圖。作者通過這部小說,諷刺了資本主義制度下,社會的扭曲、以及人們真性情的缺失。

這兩部小說皆選取了平淡生活中的小事,通過偏離常規的陌生化技巧,讓讀者在瑣碎的小事裡,深刻理解主題,並品嚐人性本色。

文學評論:對比《圍城》和《變形記》,我發現了陌生化的神奇

1. 敘述視角陌生化

在《圍城》和《變形記》這兩部小說中,作者通過多變的敘述視角,達到了陌生化的效果,並實現了諷刺的目的。

·《圍城》中的全知視角

他的藥是帶到學校去賣好價錢的,留著原封不動,準備以十倍的原價,去賣給窮鄉僻壤的學校醫院。雖然一包仁丹值錢無幾,他以為孫小姐一路上對自己,也不夠一包仁丹的交情。而要是不給她呢,又顯出自己小氣。魚肝油當然比仁丹貴,但已打開的藥品,好比嫁過的女人減低了市價。

在《圍城》中,作者採取了多變的視角。在全知視角,和“方鴻漸”視角的切換中,揭露了現實的灰暗,和人性的醜惡。這一段以全知的視角,挖掘了李梅亭的內心活動,並諷刺了當下人情不如金錢重的醜相

李梅亭與孫柔嘉同行去學校赴任,孫柔嘉生病時沒有藥,出於人道主義,李梅亭本該送藥幫忙,但李梅亭卻不願意。作者將“打開的藥品”,比喻成“嫁過的女人”,減低了市價。

既賦予了“藥”新的意義,也達到了陌生化的效果,更諷刺了李梅亭被異化後的自私自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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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形記》中“甲蟲”的視角

“如果作者想使日常世界陌生化,那麼,這一世界就必須落入非同尋常的眼中”。

《變形記》中非同尋常的“眼”,就是“甲蟲的眼”。卡夫卡以一隻擁有人類思維的“甲蟲”作為主人公,從荒誕的甲蟲視角出發,讓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隨著“甲蟲”的感受,看清人性的異化,體味世間的冷暖。

“對著這個怪物沒法開口叫他哥哥,所以我的意思是我們一定得把他弄走。”

自從格里高爾變成甲蟲後,妹妹一直負責照顧他。想著自己以前為家庭的付出,格里高爾想當然地認為,家人們是會照顧自己的。但,妹妹的這句話,卻令格里高爾崩潰,同時也粉碎了格里高爾生存的最後希望。卡夫卡通過“甲蟲”的視角,將日常平凡的生活,變得荒誕、神奇。既達到了陌生化的效果,也由此諷刺了親情的冷漠。

在《圍城》中,錢鍾書大多使用的是全知視角,進行諷刺;偶爾也會以“方鴻漸”的視角,對周圍的事進行反思;而在《變形記》中,卡夫卡則以“甲蟲”的視角為主,偶爾轉變為全知視角,荒誕地呈現了格里高爾變成甲蟲後,家人、同事對他的冷漠和嫌棄。這兩部作品,不僅都達到了陌生化的效果,還在不同程度上,實現了諷刺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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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人物塑造陌生化

一部小說的精彩之處,離不開作者對人物獨具匠心的塑造。《圍城》和《變形記》之所以能在文學界大放異彩,與作者的人物塑造分不開。在人物的塑造過程中,為了能達到陌生化的效果,人物不再是單一的平面人,而是更趨於圓形的立體人

福斯特在《小說面面觀》中提到:圓形人物是指那些具有複雜矛盾性格的人物。

也就是說,在《圍城》和《變形記》中,因為主人公們矛盾、複雜的性格,他們的形象也由此而變得更為飽滿、真實。而這種多變性的性格,才更加貼近現實生活。這樣一來,不僅達到了陌生化的效果,有了新奇的體驗。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還能通過人物,對主題有更深刻的認識。

·《圍城》中矛盾又真實的方鴻漸

方鴻漸作為小說中的主人公,不僅與周圍社會的價值觀有衝突,與自己本身,也存在矛盾。

在小說中,我們可知方鴻漸是一個興趣廣泛的人。在歐洲遊學期間,他放飛自我,輾轉了多個學校,但卻沒有什麼心得,最後甚至連學位都沒拿到。其實,他並不在乎什麼學位,也想逃離世俗。但是,他又沒勇氣做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局外人。所以,他買了一張假文憑,並安慰自己這並非不道德。

但文憑是假的這件事,卻一直讓方鴻漸感到心虛,所以每次在外人面前,他都儘量不提文憑的事。這樣的方鴻漸既無法心安理得地融入“社會”,也無法遵從自我,既矛盾又真實。其實,一直以來,方鴻漸都處於一種本我、自我、超我無法調和的狀態。既不符合他留學生的身份,又諷刺了當時人們盲目跟風、虛偽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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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形記》中複雜又糾結的格里高爾

一場噩夢後,格里高爾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甲蟲。這原本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是格里高爾卻並沒有著急想要變回去。反而擔心自己趕不上車會遲到,後來,想到自己未來會受人照顧,他竟感到了一絲竊喜。

格里高爾是一名銷售員,他並不喜歡自己的工作,但是為了家人的生計,他還是犧牲了自己。常年的早出晚歸、與工作地點的多變,讓他覺得人生無望;與家人只剩下錢的羈絆,又讓他感到既恐懼、又想要逃避。

變成甲蟲後的格里高爾,反而努力適應甲蟲的生活,並不符合常理。而家人們對格里高爾變成甲蟲後的嫌棄態度,又表現出了人性溫暖的缺失。格里高爾並沒有揮動翅膀離開,去追尋他想要的幸福。相反,他很想和家人在一起,但是他又不願成為負擔,於是選擇了絕食自殺。

矛盾又糾結的格里高爾,通過自己“變身後”的新奇體驗,讓讀者品嚐到了,金錢引起的親情淡薄、和人情疏離。

什克洛夫斯基認為,哪裡有形象,哪裡就有陌生化。

方鴻漸和格里高爾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作者通過對他們性格的塑造,既讓讀者感受到了他們與社會環境衝突時,內心的糾結和矛盾,也讓讀者體會了現實的殘酷,和人性的異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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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語言風格陌生化

什克洛夫斯基在談到“陌生化理論”時,曾指出:藝術陌生化的前提,就是語言風格的陌生化。

為了達到陌生化的效果,讓作品更貼近現實,也更能突出作者想要諷刺的部分。在《圍城》和《變形記》這兩部小說中,語言風格方面做到了獨具匠心。

·《圍城》中的比喻句

什克洛夫斯基認為, 文學作品中的比喻就是一種“語義的轉移”。即“故意不說出熟悉事物的名稱, 使熟悉的也變得陌生了, 它描繪物品, 就好像是第一次看見這物品,描繪事件就好像是第一次發生那樣”。

和陌生化相似,比喻句的出現,既能讓熟悉的事物,變得陌生,也能給人有一種新的體驗。

這吻的分量很輕,範圍很小,只彷彿官員端茶送客時的,把嘴唇抹茶碗邊,或者從前西洋法庭,見證人宣誓時的把嘴唇碰一碰聖經,或者是那些信女們吻西藏活佛或羅馬教皇的大拇指,一種敬而遠之的親近。

男女之間的“吻”原本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而“宣誓人吻聖經”“信女們吻活佛或是羅馬教皇的大拇指”原本是一件很莊重的事情。這兩種吻本身沒有任何相關性,而在這裡,錢鍾書卻分別給它們冠以“本體”和“喻體”,並賦予“男女之吻”新的意義。

即它不一定是美好的,還有可能是不情願的、敷衍的。方鴻漸並不喜歡蘇文紈,一切都是蘇文紈的自作多情,但是方鴻漸卻沒勇氣拒絕她,於是在這種情況下,吻就失去了美好,而變得滑稽、諷刺。而這種失去美好的“吻”,在“莊重”的包裹下,也令人耳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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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形記》裡的零度語言

零度寫作,來源於法國文學理論家羅蘭·巴特1953年發表的一篇文章《寫作的零度》。現在零度寫作方式多指作者在文章中不摻雜任何個人的想法,完全是機械地陳述。零度寫作並不是缺乏感情,更不是不要感情;相反,是將澎湃飽滿的感情降至冰點,讓理性之花昇華,寫作者從而得以客觀、冷靜、從容地抒寫。

一個荒誕的變身故事,本該講得激情澎湃。但是,卡夫卡卻用最沒溫度的筆調,敘述了出來。無論是格里高爾臥室的陳設:樣品、桌子、貴婦人的畫,或是他努力適應甲蟲的身體時的動作,都找不到任何比喻、或富有感情色彩的詞彙。

要掀掉被子很容易,他只需把身子稍稍一抬被子就自己滑下來了。可是下一個動作就非常之困難,特別是因為他的身子寬得出奇。他得要有手和胳臂才能讓自己坐起來;可是他有的只是無數細小的腿,它們一刻不停地向四面八方揮動,而他自己卻完全無法控制。

這一段描寫了格里高爾想要坐起來,卻發現身體不受控制。零度的語言,尋常的動作,反倒令讀者感到新奇,並跟著格里高爾,走進了他的甲蟲世界。而他不急著變回人類,卻努力適應甲蟲身體的原因,也成了一個謎團,引起了讀者的關注。

不管是《圍城》裡面頻繁出現的比喻句,還是《變形記》裡零度的語言風格,錢鍾書和卡夫卡,都因為語言風格的獨具匠心,而實現了陌生化的效果。在引起讀者更多關注的同時,諷刺了當時的醜相,並讓讀者更深刻地體會到了小說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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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寫在最後

其實,無論是《圍城》還是《變形記》,

作者想要表現的主題,都是人的生存困境、事與願違、人與人之間心靈上的距離等等。而通過陌生化的創作方法,不僅引起了讀者更多的關注,同時也諷刺了當時社會上的醜惡現象。既具有文學價值,也具有現實意義。

好的故事,也要有好的藝術手法,才能恰如其分地呈現出來。陌生化的創作手法,正是給了平凡故事一個“化平淡為神奇”的機會。讓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不僅能接收到作者想要傳達的主題,更能通過人物和故事情節,自行體會出人性的本色。

一個好故事,也需要一個好的講述者。而陌生化的創作技巧,就是這個好的“講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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