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拉底:我只知我一無所知

蘇格拉底:我只知我一無所知

在很多人看來,蘇格拉底無疑是全世界所有哲學家的原點。雖然在他之前,還有泰勒斯、阿那克西曼德;與他同代的,有普羅泰格拉、柏拉圖,但在這些哲學先驅中,眾人獨愛他。

說心裡話,我也喜歡他站在太陽底下一言不發的身影,喜歡聽他被曬得渾身油水嗞嗞冒響的聲音。也許他需要的就是夏天正午的陽光,讓體溫升高到足以提供排山倒海的能量,才能支持其大腦超頻運轉。

而到了冬天,他則需要赤足站在冰天雪地,替他過熱的大腦降溫,同時顯示他過人的勇力與戰鬥品質。此外,蘇格拉底在戰場上是絕對英勇的,哪怕是在撤退途中,也沒有一個敵人敢接近這頭粗壯的雙足怪獸。

但在學術上,我的看法卻和大多數人的相反:和泰勒斯、阿那克西曼德他們這些高手相比,蘇格拉底是“最差”的一位愛智慧者,甚至連智術師高爾吉亞等人,某些地方都要比他強

蘇格拉底的辯證法,應該算是辯證法的本來面目。他通過和別人反調,一問一答,抽絲剝繭,最終將隱藏在背後的真相展露出來,但他更重要的目的,是想激發對方的智慧。為了避免混淆,蘇格拉底這種啟發式對話最好不要叫辯證法,而是叫盤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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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盤詰法實際效果似乎並不理想,人們多半是被他繞暈了,才稀裡糊塗承認他說的是對的。這種啟發式對話,也被美譽為“靈魂助產術”。不過總體上來看,最需要被拯救的,恰恰是蘇格拉底自己的靈魂。

這事情,就跟很多做心理治療的心理醫生一樣,他們通過治癒病人來治癒自己。但當時大家並不知道蘇格拉底病了。大家只是感覺他過分追求一切知識並且藐視神靈的行為,讓人感到恐懼。

他們覺得這個哲學瘋子正在摧毀城邦的健康,帶壞年輕人。他們這樣想不是全然沒有道理,他們剛剛經歷過兩個殘暴僭主的統治,好不容易推翻了他們,而這兩個僭主——阿爾基比亞德斯和克里蒂亞,恰恰就都當過蘇格拉底的學生,哪怕蘇格拉底認為他們只是掛名,他也難逃雅典公民對他的指責。

總之,大家商量下來,決定起訴這個雅典城內的異類。當時,那些貴族們也是給足面子的,讓蘇格拉底有時間逃跑,可是蘇格拉底卻決定直面加諸而來的懲罰,為心中的理想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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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判時,蘇格拉底要是認罪,放棄他那套哲學學說,或者交一筆罰款,也能免於死刑,可是二次開庭時他拒不低頭,也不要朋友替他交納罰款,還變本加厲要求世人稱其為雅典城的公民英雄。

如此傲慢的態度,大大激怒了500名陪審員,原本有280名陪審員判其死刑,結果這麼一來,數字猛增到360名

。500名陪審員大都身份低微,他們或是以打鐵種田為生,或是以漂洗羊毛為生,只不過是為了得到點額外小收入來當了回“群眾演員”,但蘇格拉底偏要找死。

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沒有蘇格拉底自己火上澆油,500名陪審員不會殺死他。由於判決期間恰好遇上祭祀太陽神的岱洛節,所以蘇格拉底沒有被立即執行死刑,而是被收押了一段時間。

那時候監獄制度也寬鬆,允許大家隨意前來探訪,於是他的牢房一時門庭若市。他有幾個學生想幫他越獄,這也是雅典城上下都睜隻眼閉隻眼給蘇格拉底的最後一次機會,但蘇格拉底把死亡當作自己政治理念的實踐,他不逃,靜等死刑到來。

最終,執行的時刻到了。在親朋好友壓抑的悲痛中,他鎮靜地喝下毒參汁,在牢房裡踱步,直至感覺雙腿沉重,躺在床上慢慢死去。他死後,據說雅典人特別懊悔,就把當初起訴蘇格拉底的那幾位全給私刑處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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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今日,人們都還在為蘇格拉底為何如此視死如歸爭論不休。有的認為是民主制度用民主的方式結果了他的性命,可見民主也有惡的時候;有的認為是蘇格拉底死於故意挑釁雅典政體,看看它對自己的容忍極限在哪裡;還有的認為蘇格拉底是死於大多數人對他的仇恨,此君平日太招搖,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然而沒有人願意過問一下被私刑咔嚓的那三個倒黴蛋,彷彿他們就是該殺的,至於他們是不是連程序正義都沒享受到,也沒有人會注意。

從這點來看,又不免有些過於自私了。在柏拉圖寫下的《高爾吉亞篇》裡,通過蘇格拉底和他人的對話,我們會發現很多年後的蘇格拉底“主動找死”的理由是相當奇特的:

他認為如果有人要加害他,那麼,那個人比他本人更加不幸,因為那個人道德上虧欠更多,於是更加不正義,要是那個人還能不受法律制裁,那他就加倍不正義,於是也就加倍不幸;相形之下,他這個受害者,相對就加倍正義,所以所要承受的痛苦,反而比加害者加倍的少。

蘇格拉底當時這麼侃侃而談的時候,聽的人無不氣炸了肺,但又一時找不到反駁的理由。是啊,我們遇到過不講理的,但沒遇到過這麼不講理的,更沒遇到過這麼不講理還堅信自己是在講理的。

也有人認為,蘇格拉底這是為了在辯論中取勝,說了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瘋話。但現在我們知道了,蘇格拉底是玩真的。為了心目中的正義,他已走火入魔。此外,蘇格拉底這麼想找死,另一個原因也許是覺得活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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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格拉底當時已經快七十歲了,他不認為自己再活下去還有什麼愉快可言,正如他自己在法庭上申辯時說的:“如果我還繼續活下去,我知道龍鍾老態就是不可避免的:目力變壞了,聽覺減弱了,學習也越來越困難了,而且學過的東西也記不住了

當我感覺到自己精力不逮而怨 天尤人的時候,怎麼還能說我是在幸福地生活呢?”

可見,蘇格拉底自己覺得生趣無多,還不如激怒一下審判者,求個速死,讓生命的結束都能成為一臺經久不衰的舞臺劇。總之,蘇格拉底找到了一種奇特的安樂死方法,並且成功地讓全世界的人至今都在紀念他的英勇。

同時,在這次英勇赴死的過程中,我們這些現代人還忘記了一件事情:蘇格拉底是相信靈魂不死的,也就是說,他認為肉體死了之後,靈魂並不會一起死去,而是會繼續追求善。在這種情況下,他更不能允許自己為了苟活在德行上有所虧欠。

所以這個英勇事蹟純粹就是一樁個人事件,值得欽佩,但用不著無限謳歌,比如去討論什麼民主的惡。那時的民主有惡,但還輪不到置蘇格拉底於死地。真正的惡,是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絕不會給你一條活路。但顯然雅典的多數人的暴政,給蘇格拉底活命的機會,實在不止一次。

蘇格拉底:我只知我一無所知

所以蘇格拉底其實就是樂意自絕於人民,簡簡單單,用的是毒參,其主要成分是毒芹鹼,致死量為60~120mg,主要作用以運動神經末梢 麻痺和脊髓麻痺為主,表現為虛弱無力、昏昏欲睡、呼吸弱而慢,最後因呼吸停止而死。

我覺得研究蘇格拉底之死,重點如果不是放在對他的精神分析上,就該放在對毒芹鹼的毒理分析上,因為蘇格拉底之死真沒什麼更多的意義。

總有一天你會發現,對蘇格拉底的所有崇敬,不過是衝著皇帝的新衣在大聲喊好,並且充耳不聞蘇格拉底掏心掏肺曾告訴你的實情: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一無所知。

你真以為這話是謙虛?一個整天不學習就知道在街上攔住別人發問的哲學家,和當時其他有聲望的哲學家、數學家、醫學家比起來,說這樣的話還真不是謙虛,而是真的。

我們不能因為蘇格拉底被雅典人票死,不能因為柏拉圖尊敬師長,不能因為無數哲學家喜歡扼腕長嘆,就硬說蘇格拉底這麼做是謙虛。

不,恰恰相反,蘇格拉底有著一種知識分子特有的驕傲,這種驕傲,源於他們對自然對宇宙沒什麼好奇心,於是把過多精力向內投射到自己和周圍人的相互關係上。

本來這也不是什麼壞事,但做過頭了就顯得有些奇怪,雖然把自己弄死也是一種處理相互關係的方案,但這樣的方案無論如何都有些不近人情乃至過分冷酷。

蘇格拉底:我只知我一無所知

這個宇宙是如此美妙,把精力向外投射到星辰大海,多學一點數學、物理學、天文學、生物學,少和街上的蠢蛋扯淡閒聊,難道不是更好嗎?像蘇格拉底這樣和一堆無聊之人對抗一輩子,最後搭上一條命的做法,真不值當。

然而,哲學不僅僅是關於宇宙萬物的,也是關於人類社會的,蘇格拉底之死,對哲學史來說,相當於貢獻了一次超新星爆發事件

人類靠測量超新星爆發的光度,可以由此推算遙遠星系的距離,同樣我們藉助對蘇格拉底之死的不同解讀,也可以不斷探索整個社會的病理症狀,而這正是哲學的任務之一。


本文出自藍獅子圖書

《腦洞大開的哲學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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