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席慕蓉:我是個一直在尋找原野的人

【燈下】席慕蓉:我是個一直在尋找原野的人

本文摘自席慕蓉自選散文集《波光細碎》

二〇〇三年六月二十三日,我在報上讀到一篇論“人如馬性”的文章,一開頭是這樣寫的:

在佛經裡經常把對人的教育,用馬來比喻。人和馬一樣,分成四等根性。上等的馬,不待騎乘的人揚鞭吼叫,只要人一騎上去,它就奔馳了。

次一等的馬,要你揚鞭,呼喝,它才懂得開始奔跑。

再次一等的馬,要你拿鞭打它,它才肯走。甚至有的馬,你越是打它,它乾脆睡下來,不走了。

這真是佛經裡的原意嗎?

可是,這是一份由宗教團體所創辦的日報,專欄的右上角註明了這是大師的法語,應該是不會有太大的差誤罷?

再慢慢讀下去,最後一段是這樣寫的:

人如馬性,馬有優劣,人有智愚。從馬的身上,可以反映出人的資質,你是聖者呢?是賢士呢?還是凡夫呢?或是愚人呢?不妨自我評鑑一番。

所以“人如馬性”有四點:第一、見鞭即驚是聖者,第二、觸毛才驚是賢士,第三、觸肉始驚是凡夫,第四、徹骨方驚是愚人。

關於人性,關於修行,在此我不敢置一詞。唯有關於“馬性”這一點上,對於大師的說法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沒有讀過佛經,不過,在我粗淺的認識裡,總覺得佛教平日都是宣揚眾生平等的,不然怎麼會有屍毗王割肉換鴿,薩埵太子捨身飼虎這些高貴的犧牲呢?

所以,在佛經裡,又如何能以鞭的驅使來判斷馬的優劣?如何能以人類強加在它身上的要求來定義馬的價值?

所以,真要說到“馬性”,恐怕無論是誰,都先要換個位置,站到馬的這一邊來說才比較公平罷。

沒有比蒙古民族更需要役使馬匹的民族了。但是,幾千年來,在亞洲北方廣大的草原上,人與馬的關係恐怕不是僅僅靠揚鞭吼叫來維持的罷。是的,我們需要坐騎,不過,這匹坐騎也同時將會慢慢變成是我的朋友,家人,甚至是知己。

蒙古人馴養馬匹之時,對它們生命深處的野性特別尊重與珍惜。牧馬人並不會長期驅使幾匹特定的馬,騎用了一段時間之後,必定會把這幾匹馬放回馬群裡去,再換幾匹出來。

我的朋友白龍告訴過我:

對於牧馬人來說,一匹馬身上的“野性”是非常重要的。你固然可以說是蒙古人愛馬心疼馬,不想讓它多受委屈,所以不願意長期驅使一匹馬為己用。然而,真正的原因是不能讓它失去了最寶貴的野性,你必須要給它自由,讓它重新加入野放的馬群,因為那才是馬兒真正的力量的源頭。

馬兒如果有選擇權,想必不會願意與一位只知道用鞭子來與它溝通的主人共度此生的罷?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對那些木然生活在農家裡的馬匹那樣同情的原因了,一匹又一匹孤單而又絕望的生命啊!

在這裡,文化與文化的差異使人心生疼痛,我們不能責怪買了這匹馬的農人,他是必須將這頭畜生當作畜生來驅使的,最多他只能做到溫柔和體貼,然而生活的範圍是這樣狹窄和擁擠,卻是絕對無法讓這一匹馬重新得回它原該享有的野放的自由。

我的朋友鮑爾吉·原野說:

我寫蒙古,用的只能是心靈的力量(知識的、機巧的力量用不上),如同用很大的力量做一種類似繡花的工作,累。寫完之後,心裡憂傷。有的時候手會抖,如同心中有大委屈無處可說,又說不出來。對於蒙古的描述,奪走了我心裡的一些東西,譬如心血。為什麼會這樣?我並不知道。

當我第一次讀到鮑爾吉·原野的作品之時,心和手都在抖,並且同時覺得滿足又覺得憂傷。

是因為我是蒙古人嗎?

最初的時候,這個原因好像可以單獨成立。

不過,我慢慢發現,鮑爾吉·原野的作品再現的絕對不僅僅只是一個蒙古民族的喜怒哀樂而已,深藏在他文字裡的,更是一種文化上源遠流長的觀看的角度與生長的態度,是每一個還保有珍貴的野性因而不甘願就此陷入桎梏的生命心中那難以言說的疼痛與憂傷啊!

作為他的讀者,我認為,我所有的觸動與震撼,應該不只是因為我是蒙古人而已,還因為,我是一個人——一個一直在“尋找原野”的人。

我將努力去試著再也不以他人的標準來判斷我自身的優劣,再也不以他人強加的驅使和逼迫,來定義生命的價值。

“尋找原野”這個行動的本身,也許就會給我的心靈騰出一片無邊無際的曠野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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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核:鄭雨涵

終審:楊中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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