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最美的“眉毛”:120岁的文学山房与94岁的江澄波

在中国私家藏书史上,苏州是最别致的一笔,她既有遒劲的力度,又不乏婉约的柔美。从“余家藏书三万余卷”的吴县叶梦得,到“文彩风流照映江左”的长洲文征明,在这座城市书香飘溢的时空里,百代苏州藏书家构建了磅礴的精神家园——学士街的颜乐堂、耦园的鲽砚庐、怡园的过云楼、侍其巷的群碧楼等浩如烟海的藏书楼,已然成为苏州历史文化的精神地标。


苏州最美的“眉毛”:120岁的文学山房与94岁的江澄波

位于苏州平江路的钮家巷


1.文学山房的兴衰起伏

苏州这座城市是独特的,她不仅本身就是一本极具内蕴的图书,更奇妙的是,她还会引领你走进阅读的胜境。苏州城里大大小小的书店,如繁星点缀。时过境迁,位于平江路钮家巷7号的文学山房旧书店,却因为一位94岁老人的坚守,成就了一段旧书经营的传奇——他就是古籍版本学家江澄波。

著名版本目录学家谢国桢曾赋诗赠给江澄波:“性眈搜讨到吴门,历识君家数代人。发潜彰幽君独秀,蜚声卓越在书林。”文物鉴赏家江洛一则评价江澄波为苏州一宝,书界的 “活字典”,“肚子里古籍的知识恐怕没几个人能及得上”。

文学山房到今年已经整整120岁了,她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当时江澄波的祖父江杏溪在护龙街(人民路)嘉余坊口成立了“文学山房”。在此后的1931年,文学山房搬迁至大井巷北首,曾任民国大总统的徐世昌还为其题写过招牌。从此书店声名鹊起,享誉沪杭,成为江南经销古籍的名店。

文学山房“最好的时代”是江澄波的父亲江静澜一手缔造的,当时南北名家如张元济、顾颉刚、郑振铎、阿英等都是书店常客,吴门学者名流李根源、张一麐、顾麟士等也将此地作为经常性的“打卡签到处”。

当历史走入1956年,文学山房因全行业公私合营浪潮,并入苏州古旧书店,江澄波和其父均被分配至古旧书店的相关部门工作。就在人们以为文学山房会淹没在历史的烟云中时,时光跳跃至2000年,江澄波退休后在子女的帮助下恢复文学山房。因当年文学山房已并入古旧书店,遂取吴语谐音“文育山房”作为店名。后来朋友劝他把店名改过来,经过不懈努力和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2012年,书店终于重新恢复了“文学山房旧书店”的老店名。

2.江澄波的执著与守望

苏州最美的路在哪儿?很显然许多人的答案是一样的,悠悠的河畔,静静的石板砖,青砖黛瓦拉长的年轮,在每个黄昏散去的夜晚,一点一滴融化在昆曲醉人的曲调里……这就是平江路。

文学山房就隐藏在平江路边的钮家巷里,这条不起眼的巷子与平江路一桥之隔,这座小石桥旁边,有许多老人清闲地喝茶聊天,走过去问路他们也会热情地为你指点。我依然记得第一次去拜访江老先生,那一天秋雨酥酥,用“风景如画”形容是一点都不为过的。许多人成群结队轰轰烈烈地来苏州,走马观花后一轰而散,自然很难发现这条小巷,当然时间的风景也不会眷顾如此浮躁、充满物欲的人流,就像一场秋雨落下,安静的石板街上,只有如我一般闲散的过客和在此久居鬓白的老人了。

江澄波是文学山房旧书店的第三代传人,一生都与古书为伴。据其自述,从16岁开始,他就在祖父和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对古籍旧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此后,江澄波在古籍修复领域颇有建树,出版了《江苏活字印书》《古刻名抄经眼录》等极具学术价值的著作。

笔者在苏州求学时经常到文学山房旧书店买书,而精神矍铄的江澄波老先生总是不厌其烦地跟我介绍书目。江老先生是苏州人,吴语口音颇浓,以至于很多时候我都听不明白,但是我会报以开怀的笑,江老先生也会用手扶一扶眼镜,跟着我一起笑。

我喜爱这家旧书店的温度,一如江老先生的和蔼可亲。我记忆最深刻的是七八年前,我到江老先生的旧书店买老印谱,可惜没有找到喜欢的。我便随口问了江老先生是否有朵云轩出的《吴昌硕篆刻选集》,他于是伏案而坐,拿出本子记录下书名和我的电话。一个月后,我接到江老先生用座机打来的电话,他很认真地跟我说,没有找到,会继续帮我留意。

在日益浮躁的新媒体时代,能在一个秋日的午后,接到一位耄耋之年的旧书店老先生的一通电话,顿时触及到了这座城市的温度,留给我多年难以忘怀的感动。


苏州最美的“眉毛”:120岁的文学山房与94岁的江澄波

江澄波先生在苏州文学山房旧书店翻阅古籍


3.书店是城市的“眉毛”

坐落在闹中取静的钮家巷中的文学山房,店面很小,约莫只有二三十平米。书店三面书架环绕,每个书架上堆满了书籍,其中最惹人注意的就是左侧书架上的线装书。线装书的书页大多泛着黄,每一本书中间都夹着一张已经被编号并标注书名的纸条。

江澄波总是把书店比作城市的眉毛,他说“眉毛看似并不重要,但缺了它,五官再精彩看着也乏味”。我特别喜爱这位老先生率真自然的个性,这里讲两件他的趣事。

一件是江澄波遭遇人身威胁的“论战”趣事。2012年,看着顾氏“过云楼”旧藏179种古籍善本的价格越炒越高,从来不懂上网的江澄波,让家人在网络论坛实名注册,发表了一篇《给过云楼藏书的竞买双方降降温》,呼吁双方对价格作出冷静考虑。他不满于如今越炒越高的古籍拍卖市场,“一部书讲千讲万,连大学教授搞研究都买不起了”。没过几天有人打电话过来说,你不要断了别人的财路,不然找你麻烦。一问他几岁了,江澄波缓缓回答道“我已经87了”,对方“啪”地撂下电话,不再打扰了。

另一件是江澄波的“书店不该卖咖啡”论断。“前段时间中央电视台一个节目来采访我,我观点还是很坚定:开着实体书店,就不该卖咖啡……”去年秋天在窄窄的店铺里,江澄波老先生跟我谈到这段颇有意思的言论。我问江老先生他写的《江苏活字印书》是否还有存货,江老先生笑道,全都卖完了,他正在梳理增删,准备再版!

旧书店是一座城市独特的风景,她比照相馆厚重,比教堂静谧,比邮局驰远。然而,令人惋惜的是,如今的许多旧书店已经被“畸形城市化”渐渐吞噬,在民国学人日记里记述的周末逛旧书摊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唯一可以纪念的,或许就是像文学山房和江澄波这样依然默默坚守的旧书店了,大多数在城市生活的人只能通过点击鼠标上上“孔夫子旧书网”怀旧了。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120岁的文学山房与94岁的江澄波,画出了苏州这座城市最美的“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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