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型冠狀病毒疫情期間,新聞媒體有不少相關報道,但卻存在一些字詞使用不當的情況。《咬文嚼字》編輯部整理了這麼幾個常見錯誤,快來看看吧!
1.“冠狀病毒”的“冠”怎麼讀?
如今,“冠狀病毒”幾乎無人不知,但是,媒體上、生活中,聽到的既有“冠(guān)狀病毒”,又有“冠(guàn)狀病毒”,頗為混亂。這裡想談三點,以正視聽。
首先,“冠”是多音字。讀guān,是名詞,本義指帽子,如“冠冕”“衣冠”,引申指像帽子一樣的東西,如“樹冠”“雞冠”。讀guàn,是動詞,指戴帽子,如“沐猴而冠”;又特指古代男子二十歲行加冠禮,結髮戴冠,表示成人,如“弱冠”;還從帽子戴在人體最高處引申指位居第一,如“勇冠三軍”,並特指第一名,如“冠軍”;進一步引申,泛指在前面加上名號或文字,如“冠名”。
其次,“冠狀病毒”因形狀而得名。20世紀60年代,這種球形病毒在電子顯微鏡下被觀察到,其外膜上有明顯的棒狀突起,看上去像中世紀歐洲王冠上的突起,因此被命名為“冠狀病毒”。“冠狀”指外膜突起像王冠一樣,這是名詞用法,應讀“冠(guān)狀”而不是“冠(guàn)狀”病毒。
第三,“冠狀”被簡稱後,更易誤讀。比如“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可簡稱為“新冠肺炎”,誤讀為“新冠(guàn)肺炎”的很普遍。來看類似的冠(guān)狀動脈性心臟病,此病因冠狀動脈硬化、供血不足等引起。冠狀動脈是給心臟供血的動脈,從主動脈根部,分左右兩支,行於心臟表面,幾乎環繞心臟一週,恰似一頂歐洲王冠。“冠狀動脈性心臟病”名詞特徵鮮明,簡稱為“冠心病”後,名詞特徵隱匿,因此誤讀為“冠(guàn)心病”的比比皆是。
有此前車之鑑,“新冠(guān)肺炎”能不慎乎?
2.“帶口罩”?“戴口罩”!
在全國人民全力阻擊新冠肺炎疫情的時候,如何預防病毒感染是每一個人都關心的事情,許多醫生、專家都通過各種途徑進行各項防治措施的科普,其中最為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求大家“外出一定要戴口罩”。
因而在許多超市、菜場、商店的門口,我們都可以看到醒目的標語,提醒大家戴口罩才可進入。但是有不少店家把“戴口罩”寫成了“帶口罩”。
“戴”“帶”兩字的區別雖然經常提及,但是依然容易出現差錯。
“戴”是個形聲字。初文為“異”,為雙手舉物於頭的形象,義為以頭頂物。後來詞義起了分化,在“異”的基礎上加了聲符,成了“戴”字。“戴”的意思也不再僅僅是把東西頂在頭上,後把東西加在能發揮其功能的身體的某一部位上皆可用“戴”,如戴眼鏡、戴項鍊、戴手錶等。
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異部》中也說:“戴,引申之,凡加於上皆曰戴。”
“帶”是個象形字,象古人捆紮衣服的腰帶。
《說文解字》:“帶,紳也。男子鞶帶,婦人帶絲,象系佩之形。”
古人通常用兩種腰帶:一種是皮製的革帶,用以懸佩;一種是絲制的束在外衣的大帶,圍在腰間,結在前,兩頭垂下,稱作紳。後引申泛指各種帶子或帶狀物,又引申出攜帶、隨身拿著等義。
現代漢語中,動詞“戴”“帶”分工明確,各盡其職,“戴”表示把某物加在能發揮其功能的身體的某一部位,“帶”表示攜帶、隨身拿著。
口罩加於鼻和嘴之上,才能隔絕外界病毒對呼吸系統的入侵,顯然應當“戴”。如果僅僅是“帶”而不“戴”,豈不是白費功夫?
3.防疫不是“狙擊戰”
今年春節期間,我們舉全國之力應對“超級疫情”。這是一次“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對決”,堪比戰爭。不少媒體稱,這是一場防疫“狙擊戰”。很遺憾,這次防疫大戰並非“狙擊戰”。
所謂“狙擊”,指的是暗中埋伏、伺機襲擊,這是一種偷襲的作戰方式。在影視作品中,現代戰爭裡的“狙擊手”藏於暗處,用狙擊步槍進行伏擊,他們經過特殊訓練,精通偽裝、偵察等技能,個個都是百步穿楊的神射手。
如果防疫戰是“狙擊戰”,那麼奮戰在一線的白衣戰士就都是狙擊手了。此說顯然荒唐,醫護人員何曾用出其不意的偷襲方式去防疫呢?這樣做也不會有什麼效果。
防疫是一場防禦的戰鬥,這次全國人民都參與的其實是“阻擊戰”。 “阻”,即阻止、阻擋,“阻擊”就是以防禦手段阻止對方的行動,是公開的對抗和較量,目的是阻敵前進、斷敵退路。目前,全國馳援湖北,會戰武漢,有力地阻止了疫病的擴散,有效地阻斷了疫情的發展,我們一定會打贏這場“阻擊戰”。
另外,通常認為“狙”本義指獼猴。
根據是《說文解字》:“狙,玃(jué,大猴子)屬。從犬且聲。一曰狙,犬也,暫(猝然)齧人者。一曰犬不齧人也。”
然而,《字源》以“一曰”為本義,認為“狙”本指犬伺機突然躥出咬人,獼猴是假借義。這一糾正很有道理,因為它恰可與“狙擊”的用法相吻合。試想,“狙”(犬)長時間不咬人,伺機突然咬人,由此引申指窺伺、伺察,再引申指偷襲,不正順理成章嗎?
“狙擊”的構詞是名詞作狀語,其結構類似“鯨吞蠶食”“鯨吸牛飲”,其解釋就是像犬突然咬人一樣進行攻擊。如果解釋成獼猴則很難說得通。且看:
《莊子·齊物論》中那則著名寓言:“狙公賦芧(xù,橡子),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
以這種認知能力,怎麼能完成高難度的狙擊任務呢?
4.是“革職” 還是“辭職”?
武漢市市長在新聞發佈會上說:“因為關門(指武漢封城),最後說要問責,說人民群眾有意見,我們願意革職以謝天下。”市長此言,引起社會廣泛關注。筆者想說的是,“革職”一詞的使用是值得商榷的。
“革”字的本義是動物的“皮”經過去毛、鞣化等等整治之後,成為可供使用的沒有毛的皮張。“革”從整治毛皮引申出“去除”“改變”等意思。我們常說的“革命”一詞中的“革”就包含了這個意思。“革命”原出《易經》中的“湯武革命”,意思是商湯、周武王以武力分別改變了前一個王朝的所謂天命。“革”的這個意思還保留在“改革”“變革”等詞中。
因此,“革職”一詞的意思是去掉原有的職務或職位。而官員職務的改變或免除,一般來說,有主動和被動之分;“革職”通常只用在官員被動地免除職務的情況下,而且通常是指因為犯錯而被上級免職。如果是主動地要求免去職務,應該用“辭職”,而非“革職”。
市長想說的是,願意主動要求免去自己的職務,那麼,正確的表述應該是“我們願意辭職以謝天下”,即願意主動辭去職務向天下人謝罪。如果是革職,後面就不宜跟“以謝天下”這樣的話了。因為這時的“謝”已經輪不到被革職者來說了。
5.“抗擊疫情”有語病?
自新冠肺炎肆虐以來,“抗擊疫情”“阻擊疫情”“防控疫情”等等,成了新舊媒體的高頻用語,幾乎天天見到。有人說,這些說法都有問題:情,指事情發展所表現出的總體狀況;疫情,即疫病發生和流行的狀況。“抗擊”“阻擊”“防控”的應該是“疫病”,怎麼會是“疫病發生和流行的狀況”呢?因此,“抗擊疫情”“阻擊疫情”“防控疫情”等等,都有語病。
我們在一定範圍做過“語感測試”,發現絕大部分人都認為 “抗擊疫情”“阻擊疫情”“防控疫情”很自然,不覺得有語病。語言是“約定俗成”的,既然絕大部分人都覺得很自然,那就是一個值得分析的問題。
其實,這些說法,從學理上也是可以解釋的。
從不同角度,詞語可以分為不同的類別。“抗擊”“阻擊”“防控”等等動詞,在用法上有相同的特徵,我們可視為一類。這類動詞要求帶一個事件賓語,在語法上的表現是,賓語由小句充當,如“抗擊法西斯入侵”“阻擊倭寇犯我邊境”“防控傳染病流行”,其中的“法西斯入侵”“倭寇犯我邊境”“傳染病流行”都是一個小句。這是這類動詞的典型用法。在具體語用中,小句賓語的謂語部分都可以不出現,而把話說成“抗擊法西斯”“阻擊倭寇”“防控傳染病”。小句賓語轉換成名詞賓語,但表達的意思,基本一致。
為什麼這些句子把小句賓語轉換成名詞賓語後意思基本保持不變呢?用生成語法理論的術語講,賓語轉換而語義不變,是靠“內合併”(Internal Merge)的操作完成的。具體地說,之所以“抗擊法西斯”“阻擊倭寇”“防控傳染病”能說,是因為“入侵”“犯我邊境”“流行”已經移位“內合併”進“法西斯”“倭寇”“傳染病”中去了,“抗擊法西斯”就是“抗擊法西斯入侵”、“阻擊倭寇”就是“阻擊倭寇犯我邊境”、“防控傳染病”就是“防控傳染病流行”。
那麼,為什麼小句的謂語部分可以移位和主語進行“合併”呢?道理其實很簡單,因為充當小句主語的詞項隱含有謂語部分的語義,這裡進行的語法操作,僅是把語義相同的項進行“合併”而已。也就是說,從語義上分析,“法西斯”本身含有“入侵”之義,“倭寇”本身含有“犯我邊境”之義,“傳染病”本身含有“流行”之義。這是詞項合併的動因。
“抗擊疫情”“阻擊疫情”“防控疫情”等等之所以能說,是同樣的道理。“抗擊疫情”“阻擊疫情”“防控疫情”,其實就是“抗擊疫情加重(蔓延或肆虐)”“阻擊疫情加重(蔓延或肆虐)”“防控疫情加重(蔓延或肆虐)”。在這裡,“加重(蔓延或肆虐)”也“合併”進了“疫情”之中。
“入侵”之所以能“合併”進“法西斯”,是因為“法西斯”本身隱含有“入侵”的含義;那麼,“加重(蔓延或肆虐)”能“合併”進“疫情”中的原因是什麼呢?
道理一樣,因為“疫情”隱含有“加重(蔓延或肆虐)”的語義。不過,稍有不同的是,“入侵”的含義是“法西斯”本身所具有的,而“加重(蔓延或肆虐)”的含義並非“疫情”本身所具有,而是當時的“社會語境”賦予的。
我們知道,春節前後,疫情(新冠病毒感染肺炎的總體狀況)已呈加重、蔓延、肆虐之勢,確診病例、疑似病例以及重症、死亡人數等,都在大幅增加,當時的社會現實,給“疫情”賦予了“加重、蔓延、肆虐”的含義。全國人民所“抗擊”“阻擊”“防控”的,其實就是疫情的加重、蔓延、肆虐勢頭。
可見,“抗擊疫情”“阻擊疫情”“防控疫情”等說法,沒有語病,可理直氣壯地說。
6.“ 截止 12 時”?
有關新冠肺炎疫情的報道中,人們最為關注的便是每日更新的確診病例數、疑似病例數以及死亡、重症人數。媒體在報道當日或累計數據時常會混淆“截止”和“截至”。如某媒體報道上海新增確診病例數,標題為《截止12時上海無新增確診病例》,其中的“截止”就是“截至”之誤。
截止(zhǐ),指(到一定的期限)停止。止,停止。“截止”是不及物動詞,作謂語時,時間名詞須出現在“截止”之前,而不能直接出現在“截止”之後。如:
《魯迅書信集·致鄭振鐸》:“似不如改為正月十五截止,一面即出書,希酌。”
其中的“正月十五日截止”不能說成“截止正月十五日”。如時間名詞要出現在“截止”之後,須加“到”“於”等詞,如“截止到今日共有5人報名”“報名截止於3月5日”等。“截止”也可以作定語,修飾“日期”“時間”等,如截止時間、截止日期。
截至(zhì),相當於截止到。至,即到。“至”後須跟名詞性成分,故“截至”後須出現時間名詞。如“截至3月5日”“截至今日”等。時間名詞不能出現在“截至”之前,如不可以說“今日截至”“3月5日截至”。“截至”也不能作定語,修飾“日期”“時間”等。
“截止”和“截至”都可以和時間名詞連用,表示某行為到某一時間為止,但是在具體使用時應注意兩者的差別,不能混用。
7.應是“勠力同心”抗疫情
新冠肺炎疫情需要團結各界人士共同抵禦,於是“勠力同心”一詞開始頻繁出現在新聞媒體的標題和報道中。但在使用這個成語時,不少媒體都寫成了“戮力同心”,這是不規範的詞形。
勠,義為合力、併力。“勠力同心”即把力量合併起來,齊心往一處使,謂團結一致。
《左傳·成公十三年》:“昔逮我獻公及穆公相好,勠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
戮,義為殺。因為古時“戮”通“勠”,所以“勠力同心”也可寫作“戮力同心”。
《墨子·尚賢》:“與之戮力同心”。
1955年公佈的《第一批異體字整理表》將“勠”列為“戮”的異體字,所承義項也為“戮”所代。
但國務院2013年公佈實施的《通用規範漢字表》中,“勠”被確認為規範漢字,重新擔起職責。
現在“勠力同心”才是規範詞形,“戮力同心”則為不規範的用法。
疫情防控是維護國家戰略安全的一環,其勝利離不開全國人民“勠力同心”。《通用規範漢字表》是社會文字運用的依據,其推行也需各界齊心協力。
8.“疫情暴發”還是“疫情爆發”?
疫情突如其來,有朋友問,“疫情暴發”與“疫情爆發”,到底該用哪個?我反問他有什麼意見,他說,根據傳統用法,傳染病突發用的是“暴發”。這個意見我贊同,但想補充一句:“疫情”搭配“爆發”也可以,而這次疫情,搭配“爆發”更合適。
請看常用辭書的解釋。《現代漢語詞典》中,“暴發”和“爆發”都有一個相同的義項——“突然發作”。《現代漢語規範詞典》中,“暴發”和“爆發”也有一個相同的義項——“突然而猛烈地發生”。那麼疫情突發,用“暴發”和“爆發”應該都可以了。
而且,《現代漢語規範詞典》還特別強調了“暴發”跟“爆發”的不同:“‘暴發’側重於突發性,多用於洪水、傳染病等;‘爆發’側重於猛烈性,多用於火山、重大事件等。”
從突發性來說,這次疫情當然可稱“暴發”。但是,如果考慮其猛烈性(短短几十天造成數萬人染病、數千人死亡)和重大性(武漢封城、全國延期復工、所有學生居家學習、世衛組織宣佈新冠疫情進入“全球大流行”狀態),那麼稱這次疫情為“爆發”,恐怕更加合適。不妨比較一下幾年前的豬流感病毒、禽流感病毒,甚至是十幾年前的SARS病毒,其疫情的猛烈性與重大性,均無法與此次疫情同日而語。
為什麼“暴發”側重於突發性,而“爆發”側重於猛烈性?關鍵在於用字不同。一看見“爆”中的“火”,我們就會聯想到“火爆”“爆炸”
,“爆發”的猛烈性高於“暴發”可謂一目瞭然。另外,“暴發”的“暴”只能理解為副詞,“暴發”是狀中結構;而“爆發”的“爆”還可理解為動詞,“爆發”可作為連動結構。因此“火山爆發”是先爆裂後迸發,而“疫情爆發”也可類比為先突發再擴散,但是“疫情暴發”卻根本沒有連動的含義。“爆發”的疫情突然發生、持續擴散,“暴發”的疫情只是突然發生,顯然是前者更為猛烈吧。
當前,我們全民戰“疫”取得了階段性勝利,但國際形勢卻日益嚴峻。請注意英文報道新冠疫情的一個高頻詞——outbreak(突發),譯成中文時幾乎清一色用了“爆發”。可以預見,“疫情爆發”的用法,不可能馬上銷聲匿跡。謂予不信,不妨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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