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駿:疫情中的南非黑人社區與華人

疫情呈現全球蔓延之勢,包括非洲地區在內,那些經濟和衛生條件較為落後的發展中國家和地區的防疫形勢也日益嚴峻。近來一些關於非洲地區疫情及疫情引發社會動盪,進而波及當地華人的消息時有出現。但以南非(非洲擁有最多累計確診病例的國家)為例, 通過採訪,我們至少可以確定,到目前為止,

南非並沒有亂。更重要的是,當地華人傳回的消息展現出一個更加完整的非洲國家防疫圖景,有助於我們在國內以更加複合的視角來觀察這場疫情和這個世界。

氾濫的謠言

4月15日起,在關注非洲華人的圈子裡,出現一篇文章,繪聲繪色地講述南非某地發生騷亂,一家華人商鋪遭洗劫,當地華人自治組織聯繫當地警局營救僑胞的事蹟(《全國封鎖期間華商超市慘遭騷亂洗劫 警民中心協助僑胞安全撤離》[1])。

张骏:疫情中的南非黑人社区与华人

微信文章《全國封鎖期間華商超市慘遭騷亂洗劫 警民中心協助僑胞安全撤離》配圖

然而……

“配圖是三年前的。”

“4月14日確實有3家商店遭到潛入盜竊,但因為封城緣故,是處於非營業狀態,店內沒有任何人員。3起一共16名嫌疑人,目前已抓獲9人。”

“2家日常百貨、1家賣酒的,當地新聞中沒有提及人員被困或任何關於華人商鋪的信息。”

喬先生作為久居南非的華人,立即就犀利地指出以上問題。

事實上根據當地主流媒體有關此事的報道,能夠確認的信息只是說,在封城期間,底層人民得不到充足的食物等生活物資保證。這是實情,黑人聚集區有多起和警察的衝突,基本都是因為政府承諾的食品供應包裹沒有兌現。

“疫情對非洲社會的衝擊當然是有的,但是不要想當然地覺得非洲已經亂了,至少不要想當然地覺得非洲國家都已經亂了。”喬先生在談到疫情之下南非的狀況時先給出了一個明確的總體判斷。

華人有去有留、總體穩定

國內公眾很關心疫情之下海外華人華僑的近況,特別是在南非這樣治安一向比較不好的地方。喬先生說對此他很理解,也很感謝。但是就他的觀察和接收到的信息來看,截至目前,總體來說,南非政府在今次疫情的防控上非常果斷,國內局勢可以說是很穩定的。相應地,南非當地的華人華僑大部分情況也比較穩定。喬先生表示,經濟損失肯定有,大小因人而異。防疫方面,迄今為止,在南非沒有一起從中國輸入的病例,在南非的中國同胞沒有一起感染病例,保持了“雙零”紀錄。南非政府和民間也沒有因為某些國家的政府或個人一度宣揚所謂“武漢病毒”或者“中國病毒”而特別針對中國人。

據喬先生觀察,南非的中國人群體中相當部分已經在當地打拼了較長時間,這期間留不下的就回國或者另尋他路了,留下來的,大多已經站穩了腳跟。由於勤勞肯幹、思維活絡,很多中國人的生意都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多元經營,比如做旅遊,接待國內來南非的遊客,同時也做紅酒貿易,把南非的紅酒賣到中國去;又比如在南非開工廠做一些勞動密集型的加工工業,但也搞些資本密集型的投資業務。因此,“老南非”們眼下還撐得住。

當然也有一批人,主要就是近年來從國內過來從事小商品貿易的,典型的就是在中國城開個“5元店”,處境就比較困難。喬先生介紹說,首先是他們開店需要僱傭黑人員工,但沒法對這些員工進行病毒檢測,而且更重要的是這些員工下班後的生活完全不受僱主的控制。也就是說完全不能確定員工是不是無症狀的病毒攜帶者,所以疫情開始後店主們就逐漸不敢再僱人做事了。加上現在南非已經全面“封城”,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其他東西也都不讓賣了,很多店鋪被強制歇業。

其次是南非的信用級別已經被世界三大金融評估機構評定為“極差”,匯率一路下滑。本來一美元兌換13蘭特,現在可以兌換將近19蘭特,下滑了百分之四十多。這對只做進出口貿易的商家來說打擊很大,做小商品貿易的商人尤其艱難。這部分人大多隨後選擇了回國,雖然彼時的機票價格已經被炒得很高,但是因為生意沒法做了,匯率也不好,僱員也不敢找,留下來每天都是賠錢,所以乾脆回國避難去了。

當地政府防疫措施果斷、有效

“不過說到機票漲價,以及政府對漲價的後續處理,正好打開一個角度來觀察本次疫情中當地政府的態度。”喬先生說。3月中下旬,非洲多國初現疫情時,歐洲的情況已經很嚴重,正處於中國人大批量回國的階段,每天北京首都機場接待將近10萬海外歸國人員。隨後,大部分飛往中國的航班已經停飛了,所以一些南非當地的中國人就組織了包機。這種私人組織的包機價格不菲,平時只要人民幣8000多的經濟艙瞬間被炒到了5萬多。但是很多做小商品貿易的人還是選擇了回國。

“但是走了這麼一架飛機後,包機的組織者就被處罰了。”喬先生說,“因為政府嚴令疫情期間所有‘便民服務’或‘必要物資’的價格不能過分上漲。”政府不僅對於漲價幅度有控制,對供給也做了保障,衛生紙、口罩、洗手液之類的物品的供應都比較充足,沒有出現一些國家那樣的搶購、斷購。

當然,疫情控制不僅僅是靠平價物資的供應就可以完成的,南非政府非常果斷地實施了全國範圍內的隔離和加強醫療準備。3月5日,南非公佈一名曾經到訪意大利的男子確診,成為南非首例新型冠狀病毒患者。隨後數週內南非的確診病例呈階梯式增長,到了3月26日,累計確診927例。面對近千的確診數字,南非政府果斷採取了“封城”措施。如今除了一般性隔離,還有重點隔離,即任何一個地點,比如一個超市或者一個居民區裡面有人確診了,那麼這個區域整個就會被分離出來,然後有軍隊來把守,禁止出入,每日由軍隊來派送生活必需品。

現在看來,應該說這一措施確實延緩了疫情蔓延,官方的數據顯示“封城”後每天感染人數的增長已經從42%下降到大約4%。截至北京時間4月20日,南非累計確診病例3158人,死亡54人[2]。為應對此次疫情,南非的醫療系統專門準備了約15,000個床位,因此

目前的病患數量還遠不至於突破醫療系統的承受能力。

對於南非這樣社會治安一向堪憂的國家來說,疫情之下的社會是否會出現動盪當然是所有人都會想到的問題,中國人群體對此當然更加重視。喬先生說:“政府決定‘封城’之前,華人圈一直擔心,說如果政府不作為或者作為力度不夠,南非一定會亂。”

“但是這回政府的管控相當‘硬核’,”他分析道,“南非近八成人口是黑人,他們中絕大多數住在混亂、逼仄的貧民窟裡,依靠政府救濟度日。自身處境不好,再加上受教育程度低,黑人中確實有一些人極易受到煽動,往往是很盲目地參與打、砸、搶。所以這次政府為了落實‘封城’,特意在一些比較激進的黑人貧民區外駐紮了軍隊,而且允許軍隊無限制地使用橡膠子彈來驅散人群。(截至採訪時)封城已經是17天了,沒有發生過比較大規模的暴力事件。所以就目前的情況來說,南非並未出現排華的現象。”

张骏:疫情中的南非黑人社区与华人

士兵荷槍實彈維持封鎖,但身後就圍滿了看熱鬧的普通人(圖源:微信公眾號“世界華人週刊”)

黑人社區的防疫壓力仍然較大

南非目前的社會秩序總體來看還是比較穩定的,這主要得益於政府果斷的隔離措施。但是考慮到當地絕大部分黑人居民的居住條件和衛生條件堪憂,客觀來說,近期內南非黑人社會的防疫壓力仍然較大。

南非人口主要聚集在數個大城市。喬先生介紹說,這些城市裡,中產階級社區和富人區內的建築很多都是獨棟別墅,建築間距大,按中國的標準甚至有點空曠。而且這些社區的居民都比較注意,比如戴口罩、勤洗手,鄰居聊天也都是在自己家門口向對面喊話,絕對保證五六米以上的距離,因此這些社區總體來說問題不大。

與之相較,大城市中的黑人大多仍然以極高的密度居住在“典型的黑人社區”。“就是那種鐵皮屋貧民窟,”喬先生說,“外界的這個印象基本上是客觀的,黑人社區各方面的條件都比較惡劣。現在是‘封城’狀態,不同社區間的隔離是徹底的,但是如果是住在這樣的黑人社區,居民間徹底隔離當然就是不可能的。

他們(黑人)是在隔離,但只是被隔離在自己的社區,社區內居民之間根本無法徹底隔離。”

张骏:疫情中的南非黑人社区与华人

南非,一處難民安置點外圍粘貼著預防新冠病毒感染的海報。(圖源:網易號“紅十字國際委員會”)

最近一週,南非全國平均每天增加病例大約維持在100例的水平[3],但這100例基本上全都集中在黑人區。至於這個100例的數據是否充分反映了實際情況,喬先生表示,大家可以有多種判斷。比如按照統計規律,拐點之前,傳染病感染人數的增長都是指數型的,而不可能如此平穩。於是一個合理的猜測就是由於病毒檢測能力的不足,很多無症狀感染者沒有被找到。南非國家實驗室服務中心(national laboratory service)稱4月初南非每天進行約5000次檢測,並希望在4月底前將這一數字擴大到每天36000次。這一檢測量比其他非洲國高出了一個數量級,但是否足夠,還有待觀察。另外,為了方便檢測,南非政府在全國範圍內投入了多個簡易移動檢測站。

就目前的檢測結果來看,南非的疫情擴散曲線是被“拉平”了,似乎沒有重症擠兌的危險。但是誰都知道,如果病毒在黑人貧民區呈現大爆發的態勢,則必將難以挽救。最極端的情況下,在疫苗問世之前,這些人就只有“指望”集體免疫了。所以現在南非政府的主要精力都放在黑人區。南非總統西里爾·拉馬福薩(Cyril Ramaphosa)和醫療系統的多位專家都反覆提醒,眼下可能出現了一些積極的初步跡象,但切莫自滿,不排除說眼下只是“海嘯”來臨前的平靜。

廣州的黑人與非洲的華人

疫情,往往不止於一個國家,這個世界正在以前所未有的複雜程度聯繫起來。比如,在廣州的非洲人群體的感染和他們在廣州可能遇到的不便就引發了一些非洲國家民眾和政府的關切,而這一情況反過來又成為國內群眾關切非洲國家中國人處境的原因。這種情況,有人戲稱為“國人正在擔心非洲黑人因為擔心他們的同胞在廣州的處境不利從而造成在非洲的同胞處境不利”。對此,喬先生認為這種擔心不無道理,但目前就南非的情況而言,尚不至於爆發出嚴重的問題。

一來是因為,正如上文提到的,為了有效應對疫情,南非政府此次的“封城”措施非常嚴格,基本杜絕了人群的大規模聚集和移動。這種情況下本來就不太容易出現群體性事件,而按照近來經驗,即便出現個別事件,也都能被政府在第一時間就地撲滅。二來是因為南非黑人在廣州,乃至在全中國謀生的都很少。相應地,南非黑人對廣州的事情關注的也就很少

確實有不少非洲人在廣州做生意,各界此前對這個群體的規模到底有多大也有過不少爭議。根據廣州市公安出入境部門公佈的數據,截至2018年9月25日,全市有臨時住宿登記記錄的非洲國家人員346886人次,佔外國人總數的20.1%。全市實有在住外國人83716人,來自的前五位國家分別為韓國、日本、美國、印度、俄羅斯。全市實有在住非洲國家人員15738人,佔實有在住外國人總數的18.8%。全市共有常住外國人49830人;全市共有常住非洲國家人員5396人,佔常住外國人總數的10.8%。然後這些非洲國家人員中,尤其以尼日利亞、馬裡、埃及、剛果(金)和幾內亞為主。

喬先生說廣州非裔人士的這種配比很符合南非華人的經驗。相對於南非,多數非洲國家因為經濟相對落後,所以當地人比較勤奮,會在全世界到處謀生計。在南非,大約有四成的勞動力都是其他非洲國家的外勞提供的。相比之下,南非的黑人是比較慵懶的,政府給的救濟就夠他們在黑人區裡衣食無憂了,公立醫院的醫療服務也是免費的。因此這個群體呈現出一種“低水平的養尊處優”,對於外界的信息,尤其是國外的信息關注不多。

文中註釋:

[1]https://mp.weixin.qq.com/s/WgqsMb6pzb6FeYzTGLdUfQ

[2]數據來源:丁香園·丁香醫生 https://ncov.dxy.cn/ncovh5/view/pneumonia

[3]數據來源:中國駐約翰內斯堡總領事館 http://johannesburg.china-consulate.org/chn/z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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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系IPP訪談作品。

採訪:張駿,華南理工大學公共政策研究院研究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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