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現實隱喻,家庭話語權,病態人性,剖析《春潮》原生家庭困局

作為中國民間紀錄片代表人物之一,楊荔鈉的電影天然就帶有一種紀錄片的真實感。


得益於她的電影中詩意,純粹,真實,細膩,敏銳的影像特質,我們很容易就可以從電影中體會到天然去雕飾,純粹不矯揉的那份真誠之心。


近乎於真實紀錄片的粗糙質感,又讓其電影無限趨近於真實環境和寫實形象,讓你無法用現有的電影理論去評判她的作品。


這份特立獨行的氣質,是楊荔鈉的“人生符號”,一直延伸在她的女性系列電影《春潮》《春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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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3年上映的女性三部曲電影之一《春夢》裡,主角方蕾是一個家庭美滿,婚姻幸福,相夫教子,孝順公婆,吃穿無憂,生活穩定的中產階級家庭主婦。


你幾乎看不到她身上有女性主義的叛逆特質。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夢中盡情釋放自己的“春夢”,她在自己的性幻想中盡情享受著“夢中情郎”所給予的溫存與激情。


一次次夢幻般的“幻想”,讓她的家庭關係迅速惡化,最終丈夫帶著孩子離開了她。


從婚姻幸福的中產主婦到家庭破裂的女人,她的精神狀態隨著心境的變化開始紊亂……


這部電影以大膽的鏡頭語言,藉由主角表現了女性慾望的開放性、包容性、私密性、是國內數一數的女性電影!


有了《春夢》對女性電影的探索實踐,她在2019年上映的三部曲電影之二《春潮》中,依舊用帶有寫實質感的鏡頭,述說著女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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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實粗糲感+基於超現實主義的意識流鏡頭,讓電影的隱喻語言十分豐富,使得角色有了更深刻的刻畫與剖析!


《春潮》電影梗概:三代女性的無聲對抗


報社記者郭建波與母親紀明嵐以及女兒郭婉婷,共同生活在同一片屋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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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紀明嵐是社區裡熱心又善良的老大姐,小區的每個人對她評價都很高。


但是郭建波不明白,為何在母親熱心善良的皮囊下,隱藏著一頭兇猛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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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家中四下無人,只有家人在場時,她就會亮出獠牙,對著血親口出惡言拼命撕咬。


她逐漸意識到在波瀾不驚的生活表層,是暗地裡永遠無法停止的洶湧旋渦。


為了反抗母親的這種差異,郭建波把菸頭摁滅在餃子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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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母親送的觀音玉墜丟到花盆土裡,用仙人掌的刺狠狠虐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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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連她女兒都耳濡目染學會了在成人世界生存……


她對母親的一次次叛逆與反抗,都在無聲無息中歸於平靜,但只有祖孫三人知道,他們之間的激烈戰爭無法避免,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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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電影《春潮》與春夢不同,春夢講的是女性表達慾望的開放、包容、私密、自由。


而《春潮》則是聚焦在更具有現實性和普遍性的“家庭病態關係”這一議題,並將這一關係異體同構進國家與個體差異,形成一種別樣的同步映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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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討論家庭病態關係,原生家庭是一個繞不開的坎兒,什麼是原生家庭呢?


它實際上是一個社會學概念,英文為family of origin,是指兒女還未成婚,仍與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家庭。


與之對應的就是新生家庭,指的在不包括夫妻雙方的父母的前提下,由夫妻雙方組成的家庭。


議論女性與家庭病態關係的影視作品中,《都挺好》算是一部比較出色的作品。


劇中由姚晨飾演的蘇明玉就是一個典型的受家庭病態關係影響頗深的女性。


我認為該劇更多是鼓勵女性如何摒棄原生家庭的影響,獨立自主獲得自己的新天地。


所以不但沒有把中國家庭病態關係的痼疾拿出來討論,反而在結尾讓女主與傷害她的家庭來了一次大和解。


相比於《都挺好》的和解,《春潮》這部劇對揭露中國家庭的病態對女性的影響顯得更為直白諷刺。


文化概念中的母親與家庭話語權


母親(Mother)是父系血緣文化構建下的子代關係,在親代關係處理上,東方與西方有著不同的思維。


在西方社會,討論家庭關係繞不開俄狄浦斯寓言的“弒父娶母”情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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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目的俄狄浦斯向眾神奉獻他的孩子》

俄狄浦斯情結又稱“戀母情結”或“弒父娶母情結”,是精神分析學領域的術語,最早由精神分析學的創始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提出,他的理論指出,兒童在兩性意識萌動的選擇時期,會逐漸向外界尋求性對象。


對於幼兒來說,他們的性對象首先是父母,男孩通常會把性對象的意識衍生至母親,而女孩則是將性對象的意識衍生至父親。


兒童做出如此的選擇,一方面是由於兩性的“性本能”,另一方面也是由於母親更偏愛兒子和父親更偏愛女兒這類家庭關係,而事實的偏愛,又同時加強了這種選擇的傾向。


在此情況之下,男孩早就對他的母親產生了一種特殊的“領地意識”,把母親看做自己的私有物品,那麼作為父親,就會被男孩當做是與他競爭所有物的挑戰方。


女孩也會因為自己的選擇傾向,認為是母親干預了自己對父親的情感,佔據了她原有的家庭地位。


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都有取代雙親在對方家庭地位的意識,出於對“俄狄浦斯情結”的恐懼,西方的家庭關係最終會在孩子第二性徵萌芽後走向斷代。


所以西方的代際關係有著強烈的“斷裂”“平等”屬性,每一代在成長具有獨立人格後,都會完全脫離原生家庭,全面構建屬於自己的人際關係。


東方的家庭關係則完全相反,在中國傳統家庭觀念中,個體並非是完全獨立於家庭:


對於上一代來說個體是兒女,對於下一代來說個體是父母,東方的家庭關係中,無論子女是否成年,在父母眼中都是“孩童”,子女的“幼童化”意識避免了西方“弒父娶母”情結的發生。


注:子女“幼童化”避免西方式因“俄狄浦斯”情結產生的家庭斷裂觀點,整理於《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層結構》——孫隆基


因為互相聯結的代際關係,如果出現“西方式”的子女與父母的“斷代”的關係,則往往被認為是不孝,這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大特色。


在中國傳統文化裡,母權缺失導致母親與子代關係更容易被忽略,且多以閹割版“無私奉獻”形象展示於文藝作品。


但事實上母親絕不都是慈悲的,因為任何一個女人其人性與母性都是不可預測的,《春潮》顛覆了母親的“慈悲形象”,把紀明嵐當做一個真實女性來展示其“母親”的一面。


在電影中紀明嵐為了改變農村戶籍,甘願與擁有城市戶口的“流氓”郭父建立夫妻關係。


但因為她個人對丈夫的厭惡,又驅動她過河拆橋不斷地通過詆譭丈夫來獲得社會同情,以獲取家庭核心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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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女性的身份又促使她佔據在道德制高點繼續侮辱丈夫的慾望,打壓他的性需求,將丈夫的人格和道德徹底汙名化,丈夫在她的描述中成為一個“流氓”!


面對這種社會閹割,丈夫以袒露身體,猥褻女性等行為進行反抗,反而讓紀明嵐獲得了更多同情,得以穩固家庭話語權。


這種對外關係和家庭關係全面勝利,促使她將對付丈夫這一套“邏輯”,完全施加於女兒郭建波身上,試圖在第二代(女兒)乃至第三代(外孫女)關係中依舊奪取“家庭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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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紀明嵐企圖用威懾來摧毀女兒的現實與夢想時,郭建波終於在灼傷刺痛中適時反擊。


她的這種反抗,其實是在變相顛覆與解構其母權,並試圖奪回被閹割威懾四十年的“家庭話語權”。


郭建波作為報道過“艾滋病、失落、怒殺、暴力、性侵、拆遷”等新聞事件的社會喉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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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應伶牙俐齒的她,在跟母親的對抗中始終以“緘默”來抗爭,我們可以在電影中看到很多次的母女之間無聲衝突:


母親不讓她在家裡抽菸,她就轉手將菸頭摁滅在餃子皮裡。在飯桌上面對母親辱罵女兒郭婉婷,她不發一言替女兒收拾;


在被母親詛咒辱罵“孤獨一世,疾病纏身,貧窮潦倒”時,對母親的反擊心理,讓她怎麼也不肯嫁給母親認定的“好男人”。


她甚至給該人發“不知道孩子是誰”的消息來破壞相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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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母親的歇斯底里與失控,她狠狠得把手拍在仙人掌的尖刺上,憤怒在滿手血點裡被鏡頭具象化;


郭建波對母親最激烈的反抗,就是紀明嵐晚上身體不舒服找藥時,她到門外瞥了一眼就迅速關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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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明嵐失去意識住進了醫院,郭建波看著病床上格外安靜的母親,內心從未如此安心,長長舒了一口氣。


她在長達7分鐘的臺詞獨白中,袒露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你安靜了,世界就安靜了”,這一次母女對抗以她完全獲勝而告終,她終於搶回了失去四十年的 “家庭話語權”。


超現實主義敘事與意識流鏡頭


超現實主義,指的是人在自身的深層心理或夢境中,打破了理性與意識界限,追求原始衝動和意念的自由釋放而產生的思想或幻想,將將其視為純粹個人心理映射的全過程,超現實主義有著怪誕隱喻的特色。


這部電影在超現實主義敘事的框架內,這部電影中出現的“黑羊”“紅裙女孩”“水流”“海浪”意識流鏡頭,有著不同的隱喻信息!


他們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郭建波在爭奪家庭話語權過程中某些“意識投射”。


黑羊:在聒噪環境中尋求靜謐


黑羊在電影中只出現了一次:紀明嵐得知女兒郭建波把小區的事報道出來後,指責她是故意給自己添堵,心煩意亂的郭建波躲到自己的房間尋求安靜,她隨後在夢到家裡來了一群穿著防護服的人,他們在家中不停翻找,像是尋找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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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場戲中,一群穿著消毒衣拖走的那隻黑羊其實就是她母親的象徵,電影用聒噪的黑羊嚎叫,變相告知了觀眾在郭建波心中她母親時刻的聒噪辱罵是如何痛苦。


她希望有一群人能夠讓母親徹底消失,拯救她的這種不利狀態,這也即是黑羊被拖走的現實隱喻。


紅裙女孩:束縛對抗中尋求自由


電影中郭建波把兩個相同的紅包裹放入車中,她母親明顯有點意外。她隨後陪同信佛的母親來到河邊,準備在河中祈福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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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她不經意間看到河中央穿著紅色衣裙的女孩,等再次眨眼卻看不到了。


這個紅裙女孩還出現在地鐵上,郭建波從玻璃窗戶上看到紅裙女孩被倒映的影像,一轉頭細看卻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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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裙女孩,代表的是她的“自由意識”,紅色的包裹,更多的是對母親的一種“暗示”,她希望和母親平等對話!


她希望自己可以通過與母親和解,擺脫對抗與衝突。


所以這個紅裙女孩就會時不時出現,以提醒她可以通過自己和母親和解的方式,獲得部分話語權。


但實際上紀明嵐在家庭中的“絕對話語權”她是不會放開的,更不允許女兒的意志力凌駕在她之上。


她對郭建波的干預只會越加嚴格,甚至把女兒未婚先孕這種事都作為醜聞,告知已出生的外孫女。郭建波這才知道,她與母親的矛盾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她隨即放棄了與母親和解的想法,轉而尋求新的對抗。


水流:重奪話語權後的溫柔和解


“你安靜了,世界就安靜了!”母親因病住院後,郭建波到醫院看著一動不動的母親。她這才感覺到這是她母親少有的安寧時刻,只有如此,她們才能不那麼激烈對抗得處於同一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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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建波偶然聽到盲人按摩師錄下的大海潮汐拍打浪花的聲音。


此刻的她屏蔽了一切世俗雜念和俗世念想,重新迴歸到自己內心最純粹的慾望世界,她將對完美世界的幻想具象為四處流淌的清水。


這股清水慢慢從母親的病床向外蔓延翻湧,流到醫院大門,路邊縫隙,柏油馬路,婉婷的朗誦舞臺,老年歌唱隊的比賽現場……


它像一場無邊無盡的潮水,湧向世界的角落與空間,滋潤著世界萬物。


幻想中的母女關係使得郭建波的內心世界極度柔軟,讓她與母親紀明嵐的關係得以緩和,她希望這股水流可以重新構建自己的“母親話語權”,給女兒不一樣的人生。


病態關係中失衡的母性與人格


有別於傳統的母女關係,電影將郭建波與母親紀明嵐的衝突不斷異化。


紀明嵐不再是慈祥和睦的母親或是祖母,郭建波也不再是溫順馴服的女兒,她們都是擁有母性與人格的女人。


紀明嵐的人性決定了她可以為了戶口委屈自己嫁給流氓丈夫。


也可以在婚後用莫須有的致命汙點來詆譭丈夫。更是在丈夫死後,依然在飯桌上跟外孫女訴訟她的姥爺有多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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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的母性,則驅使著她即便如此辱罵女兒與外孫女,第二天也照樣把飯菜做好接送外孫女去學習。


“病態”的人格讓外孫女郭婉婷十分不適,當即問出“你在飯桌上這樣說你的丈夫真的好嗎?”


家庭晚飯還沒結束,她就對著女兒和外孫女歇斯底里喊叫,叫囂著要把他們兩個從這個家庭趕出去。


她的病態家庭話語權,隨著女兒郭建波爭奪“家庭絕對話語權”的動搖而失衡。


郭建波在家庭中既是母親的女兒,也是她女兒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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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互相聯結的代際關係,其實就是中國傳統家庭關係的縮影,我們每個人可能都是這樣的家庭結構。


也正是這種傳統家庭的病態關係,讓郭建波的母性與人格不斷髮生摩擦:


作為母親,她在這個家庭中始終都為了給女兒做榜樣,剋制著自己的叛逆,並在女兒受到外婆責罵時替她擋在前面。


但又因為她的作為女兒的叛逆人格,使得她的叛逆總是不可避免得發生。


她在緘默中對母親無聲的反抗,就像一根透明的魚刺嵌入皮膚,你可以感受到她給你帶來的疼痛,卻永遠找不到她存在的痕跡。


影片最後隨著紀明嵐生病住院,郭建波與她在家庭中的對抗全面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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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她們之間沒有了人格的對抗,只剩下因為同一“母親”身份產生的共鳴性觸動。


郭建波在母親病床前的悉心伺候,並不是真正的和解,而是大難未死後的恍若重生。


總結

這部電影通過對紀明嵐祖孫三代人的家庭關係剖析與刻畫,展示了母親紀明嵐的瘋狂又自私的人格,以及郭建波叛逆中的母性。


揭示了現代化進程中存在的原生家庭的“崩壞”與代際關係的“病態”之痼疾,同時給現代人敲響了警鐘:


隨著時代經濟的發展,傳統家庭關係必然會向新型家庭關係過渡。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如何擁有良好的代際關係,而使家庭關係免於病態,是我們每個人都值得好好思考的議題。


畢竟我們與母親的關係,影響著我們與世界的關係!


從現實隱喻,家庭話語權,病態人性,剖析《春潮》原生家庭困局

① 《春潮》豆瓣影評主頁

② 《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層結構》——孫隆基

③ 《俄狄浦斯Oedipus》維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書

④ 《母親Mother》維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書

⑤ 《原生家庭Family of origin》自由的百科全書 – Wikipedia

⑥ 張衝. 《春潮》:以“傻氣”保護內心的童真[N]. 北京日報,2020-06-05(013).

⑦ 王一卜. 《春潮》:關於母親有毒的誤讀[N]. 中國電影報,2020-06-03(012).

⑧ 周夏. 從《春夢》到《春潮》:上善若水,生生不息[N]. 中國電影報,2020-05-13(010)

⑨ 《The Blind Oedipus Commending his Children to the Gods 》 創作者© Erik Cornelius Nationalmuse版權©Erik Cornelius / Nationalmuseum 2011.Wikimedia Commons免費媒體存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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